第十一章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加達爾市的郊區,一幢幢白色的兩層小樓坐落於此,這裡是城郊社區,一個屬於平民的普通社區。

在這個社區里,一棟毫無不起眼的房屋中,年輕的女孩兒放下了手機,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明明屋外陽光明媚,可屋子裡卻因為厚厚的窗帘而昏暗無比。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兒終於動了,她走到了房屋最深處,稀薄的光線下隱約能看到一張躺椅,在躺椅上躺著一個人,女孩兒在那人身邊蹲下,低聲說:「外婆,我剛剛找到了一個新的治療頭痛的方法,就在烏蘭市。」

躺椅的上的人一動不動,昏暗中響起咒罵:「該死的珍妮,你瘋了嗎?我跟你說過不用再嘗試了,沒有用的。」

接著便又是一連串的咒罵,幾分鐘之後,老人不得不停下緩氣,屋子裡安靜了下來,突然,老人蒼老而嘶啞的聲音響起,「珍妮,你的媽媽呢?」

珍妮小心地喂老人喝水,說:「媽媽在瑞芝。」

「珍妮,你的媽媽也快五十歲了,她的頭開始痛了嗎?」

珍妮:「去年媽媽開始頭痛了。」

良久,老人道:「我的外婆是五十五歲開始頭痛的,我的媽媽是五十三歲開始頭痛的,我是五十二歲開始頭痛,你的媽媽卻在四十九歲開始頭痛了。」

珍妮低聲道:「我會叫媽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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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是綁架!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願意接受什麼可笑的治療,這是吉拉爾家族的詛咒,是無解的!你們這樣做只會激怒詛咒吉拉爾家族的惡魔,快點把我送回去!」

「當然。」

謝白朮問中年女人:「這位夫人,你不去追那位老夫人嗎?」

安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問:「謝瓦利埃先生,你真的能治療頭痛嗎?」

老人離開了店鋪,年輕女孩兒說了聲抱歉,趕緊去追老人,於是店裡只剩下了兩個人。

謝白朮:「我會儘力的,不過我得先檢查兩位病人的情況,這樣才能判斷她們頭痛的原因。」

老人發出了嘶啞低沉的笑聲,就像是黑暗中的幽靈,她說:「這是吉拉爾家族的詛咒,它會在每一個有著吉拉爾血脈的女人身上出現,它讓每一個有著吉拉爾血脈的女人不得安寧,吉拉爾家族的罪惡血脈,只會讓我們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走向死亡。」

「珍妮,讓你的媽媽回到我的身邊吧,我想在最後的日子裡再看看我的安。」

謝白朮:「這得看頭痛是什麼引起的,我也只能治療一部分的頭痛。」

至於她們是從何處聽說的,謝白朮不覺得有任何詢問的必要,開店以來,他只給喬利夫人治療過偏頭痛,所以面前三位聽說的渠道除了喬利夫人還能有誰呢?

或許是聽到了謝白朮的話,輪椅上的老人再度激動起來,「我絕對不要接受這個小白臉的治療,你們這是在把我送入地獄,你們不帶我回去,我自己回去!」

母女倆一聲不啃地站在原地,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待,等到老人偃旗息鼓之後,那位年輕的女孩兒說:「這位先生,我們聽說你能治療頑固的頭痛,我的外婆和媽媽都飽受頭痛的折磨,所以希望你能幫幫她們。」

謝白朮站在一邊,感覺相當尷尬,就在十分鐘之前,一對母女推著這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走進了店裡,那位年輕的女孩兒不過才說她的外婆患有頭痛,輪椅上的老人便爆發了,接著便是長達十分鐘的單方面的訓斥。

克里斯大街238號店鋪里傳出老人憤怒的吼叫,就像一匹傷痕纍纍的老狼,兇惡之下是無盡的虛弱。

因為患者的配合,謝白朮的問診進行得很順利,幾分鐘之後,他對這位疲憊的夫人道:「福列夫人,你應該是患上了偏頭痛。」

「偏頭痛?」安的神色很漠然,「這和珍妮群里那個人的頭痛原因一樣,你確定嗎?我可沒有在產後受涼。」

「我叫安.福列,請問你怎麼稱呼?」

中年女人臉色很疲憊,她說:「不用,珍妮能處理好的。」

說著老人就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謝白朮有些詫異,雖然這位老人走起路來不復年輕人的健步如飛,但也看得出來她的腿腳並未受過傷,所以頭痛讓她難受到這種程度了嗎。

好吧,與其說是訓斥,不如說是對那對母女的謾罵更加恰當,一連串的侮辱性辭彙,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從一位老人口中說出來,尤其這位老人還是一位病人,而她針對的對象竟然是她的女兒和外孫女。

謝白朮:「福列夫人,我叫白.謝瓦利埃。」

「那好吧,你能為我看看嗎?」

謝白朮:「事實上引發偏頭痛的原因有很多,產後受涼只是其一,壓力過大、情緒緊張也會引發偏頭痛,而且部分偏頭痛還有遺傳性。」

「請問你的母親與你的頭痛癥狀一樣嗎?」

安點頭,「我的母親,我母親的母親都會在五十歲左右的時候開始頭痛,我們的頭痛一模一樣。」

謝白朮:「那麼遺傳可能就是造成你頭痛的原因。」

安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遺傳造成她的頭痛這一點早在她年輕的時候就知道了,也只有像她母親那樣頑固、閉塞的老人才會固執地認為頭痛是什麼詛咒,這樣的說法實在是過於可笑,她早就沒有了和母親爭辯的心思。

她對謝白朮說:「謝瓦利埃先生,請開始你的治療吧。」

謝白朮:「好的。」

面前這位福列夫人同喬利夫人一樣,患的也是偏頭痛,但二者之間又有區別。喬利夫人的偏頭痛,是因為氣血虧損引起的,而面前的這位福列夫人則是因為遺傳加情志不展,導致肝失疏泄,脾失健運。簡而言之,遺傳使其比之常人更加容易患上偏頭痛,而她也因為深知這一點,常年處在患上偏頭痛的恐懼中,精神緊張,導致體內失調。

其實藍星的現代醫學並未理清偏頭痛的病因,治療偏頭痛多以止痛為主,並無特別行之有效的手段,在治療這一病上,中醫的手段有著奇效。偏頭痛,屬少陽經,所以在中醫中又叫少陽頭痛。中醫中將偏頭痛分了數個證型,對症治療。

針對福列夫人的情況,謝白朮定下的治療方案依然是針刺加口服用藥,不過這次針刺不需要火針,普通毫針針刺即可,方劑則選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能理氣健脾,消火順氣[1]。

謝白朮取出了針,發現這位福列夫人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甚至連一句疑問都沒有,得知這針需要扎在腦袋上,也沒有半點的擔心,坐在椅子上十分淡然道:「謝瓦利埃先生,開始吧。」

謝白朮很是佩服這位夫人的淡定,然而就在他扎入第一根針的時候,這位福列夫人突然開口了,「謝瓦利埃先生,聽珍妮說你的針紮下去不久,頭痛就能緩解。」

謝白朮在給第二根針消毒,口罩之下傳出他的聲音:「如果正值頭痛,施針之後的確會有明顯的緩解。」

「我現在頭並不痛。」

謝白朮正想說這並不影響治療效果,福列夫人卻又說話了,「但待會兒珍妮回來之後,我會告訴她因為你的治療,我的頭不痛了。」

謝白朮:「?」這位福列夫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你會覺得奇怪,但這對你是件好事不是嗎?」

謝白朮擰眉:「福列夫人,我並不需要虛假的——」

「謝瓦利埃先生,那些作秀的場面話不用再說了。」

福列夫人打斷了謝白朮的話,「你或許不知道,我的外婆和我外婆的母親都是因為難以忍受頭痛而自殺的,所以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知道頭痛會像蛆蟲啃食腐肉一樣糾纏著所有有著吉拉爾血脈的女人。」

「我從來都是一個行動派,從十三歲起,我就開始尋找緩解頭痛的辦法,等到十八歲成年之後,我走遍了國內外所有知名的不知名的醫院,找到過數不清的神葯和自詡神醫的傢伙。這一過程我花了足足三十年,從十八歲到四十八歲,這讓我錯過了珍妮的成長,也讓我失去了愛我的人。」

這位福列夫人的目光移到了謝白朮的臉上,冷且淡,「所以謝瓦利埃先生,你們的那些把戲我比誰都清楚,買通群里的人散發虛假的消息,吸引被病痛折磨的可憐人上門送錢,珍妮關心我們,會被你的鬼話欺騙,我可不會。」

謝白朮忍不住笑了,當然是無奈的笑,給這位夫人紮上第三根針,他問:「所以福列夫人,你既然不相信我,為什麼還要接受我的治療呢,難道不怕出什麼問題嗎?」

安收回了視線,就像之前一樣淡淡地看著虛空的一點,「這並不重要。」

「至少和珍妮比起來,其他所有的都不重要。」

謝白朮:「?」

「夫人,我實在不明白,這和你的女兒有什麼關係?」

「珍妮,」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這位福列夫人的眼裡有了些許的溫度,「珍妮是個善良、孝順的孩子,因為我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照顧那個脾氣暴躁的老太婆。她是那麼的溫柔,又那麼的堅韌,就像純潔的天使,哦不,她的確就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小珍妮承擔了我的責任,沒有母親的關懷,只有該死的整日頭痛的老太婆的謾罵,可即便這樣,她依然長成了一個善良溫柔的孩子。」

「這樣美好的一個孩子,難道有誰能忍心看到她失望、難過、痛苦嗎?」

福列夫人並不需要謝白朮的回答,她自顧自說著,與其說是在回答謝白朮的問題,不如說她是在傾訴,「可是該死的吉拉爾家族,該死的遺傳頭痛,在我的頭也痛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該死的血脈遲早會給我可憐可愛的小珍妮帶來痛苦的!」

「頭痛真的很難受啊,我的頭不過才痛了一年的時間,我竟然就開始理解老太婆暴躁的脾氣了,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就算我一個人住在瑞芝,生活平靜,可每次頭痛起來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把它割下來,然而老太婆卻說頭痛的時間越長,疼痛程度就更深。」

「我不敢想像痛上五年、十年我會不會忍不住殺了自己,我更無法想像珍妮被疼痛的折磨的樣子!」

福列夫人突然看向了謝白朮,死死地盯著他,「我沒有辦法阻止頭痛纏上珍妮,可是在珍妮還不會頭痛的時候,我希望她能開心,我希望她所希望的一切都能發生,我希望她不會像我一樣……在絕望中被頭痛折磨。」

謝白朮有些明白了,「可是福列夫人,即便快樂和希望是包裹在謊言之中的也沒關係嗎?」

福列夫人:「只要虛假帶來的快樂是真實的就行了。」

「所以我會告訴珍妮你的治療對我有效果,但同時,無論你用什麼樣的借口,你都必須得拒絕為我的母親治療,那個自私的老太婆從來不會為別人考慮。」

她警告謝白朮,「如果你不配合我,我保證你會成為遠近聞名的騙子,畢竟你的手段我比誰都清楚。」

「好吧。」謝白朮把最後一根針扎入穴位中,「我會幫助你給你的女兒帶去快樂和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