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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果有一天

我在華之楠面前是不用戴墨鏡的。

因為在一個櫻花飄飛的季節,他曾站在我面前,撥開落在我鼻尖的薄薄花瓣,微笑著對我說:「白色的眼睛很美,像降落在人間的精靈一樣……這麼美的眼睛,我希望能經常看到。」

那個場景太美,蜿蜒的街巷櫻花肆意,他的面容和掌心都是那樣溫柔。

所以我答應了他的請求,墨鏡從來不為他而準備。

下午兩點,華家銀白色的轎車緩緩駛進我家公寓。

我已經早早打扮好衣裝穿著,見到他家的車子便揮揮手。

華之楠透過車窗玻璃向我彎起好看的眉角,輕柔一笑,下車之後先是與我擁抱,接著又為我打開車門,嘴角含笑望著我在後座坐好,再關上車門,自己走到另一邊,挨著我坐下來。

一系列動作完美得無可挑剔。

「聽什麼?」他雖然問著,車內卻已經響起了輕柔舒適的鋼琴樂。

我聽到那熟悉的旋律就笑了,他總是這樣,把我的喜好摸得徹徹底底,卻又喜歡故作無辜。

他放的正是西村由紀江的《守りたいもの》,那是我一直喜愛的曲子。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西村由紀江?」我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他沒有回頭,但透過後視鏡,我還是看到了他嘴角輕輕揚起的一絲得意的笑。

「有一次逛街的時候,曾看到你在音響店裡買過一本她的專輯。」

「只是這樣你就記住了?」我十分訝異於他的細心。

「嗯。」

我便不再說話,閉上眼睛,認真聽著車內的旋律。

西村由紀江從來都是高雅而寂靜的,淡淡觸碰著琴鍵,好像蜻蜓點水一樣,遠離了紅塵俗世的霓虹喧囂,只聽到內心深處最空靈的對話。

在這樣的旋律面前,所有的沉浮和起落都會歸於平靜。

一曲結束,我滿足地睜開眼,深深吸一口氣,卻在無意中與華之楠柔軟的目光相撞。

他似乎出了神,一直看著我卻始終不說話。

突然,傳來駕駛位司機的問話:「少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哦。」他這才反應過來,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一時忘了。」

「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就走吧。」我也調侃他。

他聳聳肩。

汽車發動的時候,我不經意地抬起眼,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了另一對熟悉的身影。

喻烯月穿著酷酷的黑色外衣,脖頸上圍著的是前些天花璟一直在趕織的那條圍巾。

也許是因為他額頭上的紗布有點嚇人吧,所以今天的他很少見地戴了一頂黑色的帽子,正好把額頭遮掩得一絲不露。

隔著玻璃,他的目光也微微轉向了我的方向。

他皺皺眉,沒有說話。

我面無表情,別過臉。

他上了另一輛車,專屬司機載著他和花璟,與我和華之楠的轎車相錯而過。

我垂下眼,攥緊了拳頭,當他的車終於消失在我視野所及範圍之內的時候,才終於敢失魂落魄地抬起臉。

華之楠睿智如斯,我從不懷疑他能輕易地看出我的偽裝。

當他默不作聲,只是溫柔地拍了拍我肩膀的時候,我深深地吸一口氣,轉顏向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同時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再沉迷了,阿楠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花苗,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裝堅強。」華之楠嘆了一口氣,道,「見到你在我面前強顏歡笑,我會心疼,也會難過。」

我愣住。

汽車在長街賓士,一切熟悉的場景都被我們甩在腦後。

車窗上映著阿楠俊美的側影,模糊的輪廓,清晰的溫柔。

約會的前夕是很美好的。

華之楠紳士地陪我逛商場,我負責挑商品,他負責刷卡,我負責享受貴賓服務,他負責笑眯眯地為我提包,我負責踩著高跟鞋走在街上像個女王,他負責走在我身邊充當護花使者。

可惜這份甜蜜沒持續多久,就被破壞了。

在一家餐廳里,我們撞見了喻烯月和花璟。

他們在吃牛排,而服務生為我們安排的位子就在他們對面。

我們雙方看到彼此都是一愣。

花璟一身華美優雅的冬裙,坐在喻烯月身邊,他們看起來那麼相配,一瞬間我腦子裡浮現出很多成語,什麼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好像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一樣。

也許是服務生察覺了我們雙方不一般的氣場,他適時地問了一句:「幾位客人是朋友嗎?要不要坐在一起?」

我看出喻烯月張嘴想要拒絕,於是第一時間搶白道:「好啊,我們坐一起。」

然後氣勢洶洶地就坐在了他的對面。

我討厭看到喻烯月和花璟在一起,就故意來當這個電燈泡,在他們面前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花璟眉頭一挑,看著我沒有說話;喻烯月皺了皺眉也隨便我了;華之楠的表情有些無奈,但還是寵溺地遷就了我。

沒錯,我就是這麼霸道的人,仗著所有人的寵溺,破壞別人的感情。

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喻烯月。

既然我們不能相愛,就彼此憎恨吧!

雖然恨意沒有愛意來得那麼美好,至少也是一份持久的感情。

這頓飯吃得頗有些尷尬。

期間,花璟不小心碰倒了一杯茶水,茶水弄濕了華之楠的上衣袖口。華之楠不得不離開去衛生間清理一番,花璟自己也被那茶水弄髒了衣服,所以也離開了。

就剩了我和喻烯月兩個人。

「你不許和花璟在一起。」我抓住機會,冷冷地命令他,「你說過,你是我的下人,所以你要聽我的——隨便你和哪個女孩子約會都可以,但花璟不成,她是個狐狸精,她會騙你的。」

「花苗,花璟是你的妹妹,你再刁蠻,再口無遮攔也要有個限度,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喻烯月一臉漠然,「花苗,我已經說過,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看開一點,好嗎?」

於是後來就出現了這樣一幕幕奇異的場景——

比如,我和阿楠在街上逛著逛著,某個高大顯眼的少年忽然插在我倆之間,一臉僵硬又不容置疑。

又比如,我和阿楠在餐廳說著笑著,當阿楠很自然地想要來牽起我的手時,某個十分不可理喻的少年「嘩啦」一下假裝不小心推倒桌上那杯熱乎乎的奶茶,奶茶又不偏不倚地正好全灑在了阿楠的手背上,於是阿楠不得不起身去衛生間清洗。

我被喻烯月氣極反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陽光透過玻璃映照在他的臉龐上,暖暖的。

喻烯月抬起好看的眼睛,故作無辜地出聲:「嗯?」

「你是不是喜歡我?」我攥緊拳頭逼問他。

喻烯月被我問得愣了好久,眉頭皺起,好像陷入了深思,嘴唇微微翕動,幾次張開嘴想對我說些什麼。

而面對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他最終卻只是嘆了一口氣:「花苗,你不要誤會。」

我握緊了手中的奶茶,咬著嘴唇一字一句地問:「那你現在憑什麼做這些事?」

他一臉糾結地說道:「我只是……不小心就……對不起……」

一杯甜膩的奶茶自他漂亮的眉心傾瀉而下,他僵了好一會兒,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忍無可忍地把奶茶潑了他一臉,幾乎沒經過大腦的思考。

「喻烯月,你算什麼東西?你又以為我是誰?我就算完全瞎了眼,瘸了腿,也照樣有人願意跪在我腳下求婚,你信不信?當年我對你掏心掏肺的時候,你和別人摟摟抱抱,還說這輩子你都不會喜歡我,讓我不要再像個白痴一樣纏著你!我早就記住了,這輩子都不會忘,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麼?我告訴你,你不過就是我們家的下人,不要以為我一時心情好,給你幾分好臉色,你就真以為自己是誰了!我在約會,你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你以為我還像從前那麼傻,只知道喜歡你這個冷血的動物嗎?我早就不愛你了!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我的左眼是被誰弄瞎的!」

我幾乎像放機關槍一樣,氣急敗壞地向他掃射出這些狠毒又悲憤的怨言。

喻烯月的手指微微顫動,眉眼濕漉漉的,被奶茶潑得狼狽不堪,臉色轉瞬蒼白,被我罵得毫無還擊之力。

我太過了解他,所以一字一句都挑最厲害的,直擊他的心底最痛處。

他在整個餐廳人員的圍觀下,被我羞辱得一分顏面也不再有。

靜默了好久,他也只能毫無新意地呢喃出三個字:「對不起……」

「你不聽我的,就和花璟滾走吧。」我無力地垂下臉,「不要破壞我和阿楠的聖誕節。」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

背影比雪花落寞。

我癱坐在座位上,獃獃地看著他走遠,握緊手心,想用力地抓住些什麼,卻只得到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