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近乎完美的表演
小鎮有個碼頭，據說是大生產時期，當地的村民開山取石，打磨成30*50*20的長方條，一塊一塊壘起來的，一直伸向海中。
如今看起來工作量巨大，不能說奇蹟吧，但還是會讓後人讚歎，這才是真正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古樸的碼頭，唯一讓人感到有現代氣息的唯有聳立在碼頭上的那具鋼結構的吊車。
碼頭邊上有一排兩層建築，有魚行、餐館、卡拉OK、雜貨店等等，這裡是整個小鎮最熱鬧的地方，也是小鎮的CBD。
劇組在小鎮拍電影早就不是新聞了，當地政府對此也相當重視，還專門成了一個工作組配合劇組的拍攝工作。畢竟這年頭各地都在搞招商引資，就算這座偏僻的沿海小鎮也是有招商指標的，而電影恰恰是最好的宣傳工具，尤其還有李唐這樣的大明星加盟。
今天劇組在碼頭拉開架勢，引來很多當地村民的圍觀。副導演牛樂和當地工作組的人員正在指揮和引導圍觀的人群，這些都是免費的群眾演員。
通往碼頭是一條長下坡的水泥路，李唐此時正推著自行車和蘇燕站在坡頂等候。待一切準備就緒，就見副導演牛樂坐著一輛踏板摩托車開上坡，拿著對講機跟導演和攝影師交流了兩句。
「好，李老師，可以拍了！」
李唐一甩大長腿上了自行車，蘇燕很乖巧地坐上后座，雙手摟住他的腰，身子微微側著貼著他的後背。
隨著牛樂一聲「A！」，李唐用力一蹬，自行車順著這條長下坡快速地向前滑去。他雙手虛握著手閘，快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打響了一長串清脆的鈴聲，自行車快速地在人群中穿行。
當穿過人群，速度將將要慢下來的時候，李唐用力且快速地踩著腳蹬，帶著蘇燕往朝著大海延伸的碼頭上衝去。
直至快要衝到碼頭的盡頭，李唐這才雙手捏住手閘，同時伸出一隻腳踩住地面將自行車停了下來，然後望向遠處攝影機鏡頭的方向。
這是一個遠景的長鏡頭，攝影機支得老遠，就見站在攝影機旁的王曉帥舉手伸出一個大拇指大聲喊道：「好，過了！」
機位離碼頭有十來米的落差，差不多有三層樓那麼高，攝影師和工作人員收拾攝影器材，還得從碼頭後面那一排門面房的地方繞過來，足足有三四百米的距離。
「李老師，早上對不起啊，是我考慮欠妥。」
之前趙洛瑤一直跟在李唐身邊，現在碼頭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蘇燕總算找個機會一臉誠懇地向李唐道歉。
但凡做過橫漂都清楚普通的小演員和明星之間的差距有多大，明星偶爾跟你開開玩笑，那是人家心情好，給你臉了，但你不能不知好歹，得笑臉相迎，得捧著，萬萬不能過分，不然明星一句話不但角色泡湯，就連其它劇組都不敢用伱。
很多人經過幾年努力好不容易混上個特約，往往就是因為沒掌握好這個度，得意忘形了，以至於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
這年頭想當演員做明星夢的人多的是，尤其是《還珠格格》後，一下子開啟了內地偶像時代，至今還流傳著什麼小燕子當年在上海夜總會坐過台，後來考上北電，接著便憑藉《還珠格格》一飛衝天這樣的傳說。
其實這根本就胡編亂造，人家小燕子有個堂舅曾擔任過上海人藝演員劇團的團長，是最早飾演陳毅市長的特型演員。
如今雖然早已退休，但人家和謝進、焦黃老師、樓伯伯等滬上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們都是老同事老朋友了。當年小燕子無論是上謝進藝校，還是後來考上北電，都有這位堂舅在起作用。
還是那句話，想要在演藝圈出名的，要麼有背景來來歷，要麼有貴人相助，缺一不可。但是人們還是更願意相信那些不切實際的傳說，可能是更有代入感吧。
別的不說，自從《還珠格格》熱播後，每年的藝考人數明顯增加。更別說那些每日在北影廠門口趴活或者混跡在橫店的群眾演員了，阿貓阿狗多的是，隨隨便便就一抓一大把。任何劇組都不會為了一個群眾演員或者特約啥的去得罪明星。
而且這種事明星都不用親自出面，他們依舊笑容可鞠，扮演著完美的人設，只需助理一句話，你就得玩完。
蘇燕知道自己早上有點得意忘形了，生怕惹惱了李唐。她並沒有刻意表現出可憐巴巴的樣子試圖博得同情，而是態度很誠懇。
對於這種事李唐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前世曾在好萊塢底層混過的他對小姑娘此時忐忑的心情頗有幾分感同身受。而且小姑娘雖然沒啥表演經驗，但態度還是不錯的。
他笑了笑擺手道：「沒事。」
為了打消小姑娘的顧慮，一會兒以輕鬆的狀態投入表演，他接著又道：「其實你也不用這麼緊張，只要把戲演好比什麼都強。來吧，咱們抓緊時間現在對對詞。」
聽到這話蘇燕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聽出李唐的一語雙關，心中頓感羞愧。人家沒啥意思，自己非要貼上去，還被人家看穿了。
羞愧的同時對李老師的尊敬油然而生，李老師是君子，人家不光不跟自己一般見識，還願意幫助指導自己。
五味成雜，鼻子有點酸楚的蘇燕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李唐深深鞠了一躬，由衷道：「謝謝李老師！」
李唐見狀頗為受用。
人嘛，總是有需求的。如今的他不缺錢、不缺女人，更不缺房子，那麼還需要什麼呢？
無非就是觀眾的認可和同行的尊敬。
「需要準備一下么？」
「哦，不用了。李老師，那咱們開始吧。」
「好！」
李唐的台詞不多，大部分都是蘇燕在說。因為從小學越劇的緣故，蘇燕的聲音條件還是不錯的，只是在台詞方面缺少有針對性的訓練。為此李唐還不厭其煩地幫她指導了一番，直至王曉帥和攝影師他們扛著機器氣喘吁吁地走過來。
「李唐，燕子，再辛苦一下，加個正面鏡頭。」
「沒問題！」
拍戲就是這樣，一場戲往往由多個鏡頭組成，條件好一點幾台機器同時拍攝。條件不好，或者劇組就一台機器，那麼只能從不同角度一遍一遍的拍。
此時要拍的是李唐騎車帶著蘇燕，從門面房那邊拐過來，一路騎上碼頭的正面鏡頭，由遠及近，最後自行車在鏡頭前停下來，給到自行車前輪一個大大的特寫。
花了近半個小時，這個鏡頭反覆拍了三條才算OK。李唐騎車帶著蘇燕連續幾個衝刺，難免有些氣喘吁吁。
「歇會兒。」
王曉帥湊上來，遞過一根煙。雖說是初次合作，他對李唐很滿意，沒有明星的架子，叫怎麼來就怎麼來，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演員本身的想法似乎多了一點。
不過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到了李唐這種層級的演員，或多或少都會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只是自己非但沒能說服他，有時反倒覺得對方的想法似乎比自己的設想更有道理，這讓王曉帥多少有點沒面子。
「一會兒是固定鏡頭，先是近景，然後直接拉到大全景，再給到中景……」
王曉帥接著又拿出分鏡畫稿給李唐解說著下一個鏡頭的拍攝。
不得不說王曉帥的分鏡是李唐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最精美的分鏡畫稿，而且整個構圖也透著別樣的審美。
想想也是，人家畢竟從小就學畫畫，考上北電導演系之前就讀於中央美院附中。當年他在美院附中的同學，也是他的處女作《冬春的日子》中的男女主角劉小東和俞紅，如今不但是中央美院的教授，更是馳名中外的大畫家。
李唐合作過的導演，樓燁、程爾、張一謀，以及現在的王曉帥，早年都是學畫畫出身，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對色彩、構圖的運用能力都特別高，分鏡不但畫得好，而且畫得特別清楚，讓人一目了然，不但能讓攝影師更好的找機位，也能讓演員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更容易領會導演的意圖。
多說一句，賈科長也是學畫畫出身，傳聞中好象就姜聞差點意思，據說他的分鏡畫稿根本就沒法看，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
「那我的位置呢？」
李唐在畫稿中並沒有看到自己站位。
王曉帥有點吃不準道：「對稱構圖怎麼樣？」
李唐瞭然，指著畫稿邊角的位置道：「那我就在這個位置？」
「要不先試一試？」
「好呀。」
自行車按照分鏡畫稿停在鏡頭前，所謂的近景就是鏡頭穿過自行車的三腳架，拍攝蘇燕踱步的腳，然後鏡頭才慢慢後拉，把整個碼頭以及碼頭的背景展現出來。
應該說王曉帥選的這個景非常不錯，除了腳下這個用石塊堆砌而成富有年代感的碼頭，遠處還有兩個小島，一左一右形成了一個避風港，岸邊不遠處星星點點還是有不少露出海面的礁石。
那些鐵質的大型漁船並排拋錨在避風港中央的海面上，只有零零散散幾艘木製的小漁船才停靠在岸邊。今天的風浪有點大，小魚船正隨著海浪一上一下的起伏著。
岸邊的海水看起來好像挺清澈的，但是放眼望去卻是灰濛濛的海面，沒有想像中的碧波蕩漾，亦或湛藍的海水。而且這裡沒有沙灘，海水退去，剩下只有泥濘的灘涂。
李唐走到碼頭一邊的腳上，望著遠處的大海。劇本中的二弟此時滿腹心事，兒子回來了卻見不著，望著大海，想著心事。
只是光站著似乎缺少點氛圍感，他從兜里掏出煙來，籠著火點了一根。另一邊蘇燕正在踱步，他只能站著，用行話來說這叫一動一靜。
但就這麼站著吧，又好像太過常規了。演員嘛，總想演出一些與眾不同來。
他索性又蹲了下來。
這一蹲倒是讓正在攝影機的取景框里看著他一舉一動的王曉帥眼睛一亮，一動一靜，一高一低，反差感一下子出來了，整個畫面頓時鮮活起來。
不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李唐似乎覺得光蹲著還不夠，調整了幾個蹲姿，最後選擇把重心放在左腳，左手撐著下巴頂在左腿上，整個身體微微左傾，右腳不吃力稍微探出去半步，右手夾著煙時不時抽一口。
其實李唐並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既然蹲著是想心事，肯定要找一個舒服的蹲姿，不至於腳麻。但是此時他的背影在取景框里居然多了幾分妖嬈。
這讓王曉帥欣喜不已，連忙道：「李唐，保持這個姿勢！」
說著，還把蘇燕叫過來，指著自行車前面的位置道：「燕子，你就在這裡走來走去……放鬆一點……對，咱們先排一遍……好，開始說詞。」
蘇燕先是背著手慢慢地走進鏡頭，走到碼頭邊沿，望著眼前灰突突的大海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正蹲在那裡的李唐，慢慢轉身，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走過去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李唐那隻夾著煙的手剛剛伸到嘴邊頓了一下，還是先抽了一口煙，然後才懶洋洋道：「你不系要看海么？」
蘇燕雖然背對著鏡頭，但還是皺著眉頭看著這海面以及不遠處的小島，搖頭道：「這個海……不好看！」
咦，王曉帥略感意外，因為剛剛蘇燕這句台詞中間的停頓特別好，突出了人物的糾結、矛盾，以及性格中的含蓄。
李唐把煙叼在嘴上，慢慢站起來。剛剛蹲著是在想心事，此時被打斷了，本能地反應就是站起來，活動了兩下蹲久了有些發麻的腿，雙手插進兜里，深深吸了一口煙，任憑海風吹散呼出的煙霧。
這時蘇燕歪著腦袋看著他，滿臉好奇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你……呃，你為什麼要偷渡啊？」
作為前後偷渡三次，最後一次成功偷渡到美國，並且還在美國待了兩年的小鎮名人，偷渡這個話題他永遠都避免不了。
本來這裡李唐還有兩句台詞，很不耐煩的語氣：「你問這個幹什麼？」、「沒有理由！」
但這時他卻覺得台詞有些多餘，面對蘇燕的提問他沒有任何反應，好象沒有聽見一樣。接著抬手夾住叼在嘴上的煙，又深深吸了一口，隨手把煙彈向大海，然後便轉身走開，全程沒有任何錶情，也沒有看蘇燕一眼，只是當他轉身面對鏡頭時，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傷。
「好！」
王曉帥忍不住大聲叫好，接著又連忙催促旁邊的工作人員：「大家趕緊的，各部門準備，馬上實拍！」
剛剛這個鏡頭雖然只是排練，但在他看來無限接近完美，趁著現在這個熱乎勁兒，趕緊快拍，免得一會兒演員狀態下滑，拍不出剛剛排練的效果。
今天碼字有些糾結，從下午到現在就碼了這麼多，看來需要調整一下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