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65魔域(五)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65魔域(五)

言老仍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 好像方才那番話並不是出自他口,他如此地從容。

鄔陽聽不了所謂甘願二字,如果這世上的甘願都有用, 為什麼鄔家還是會覆滅,而造成這一切的人仍逍遙快活。

「我不聽所謂天命。」

言老笑出了聲:「小道友啊, 若我說, 若沒有這所謂天命,你鄔家不會死,鄴珠不會被覬覦, 妖族妖丹不會被奪, 魔族少主魔骨不會被生剝, 即便也這樣, 你也不要聽嗎?」

若你家族覆滅的源頭是我天衍宗, 你也不會怨恨嗎?

鄔陽別過臉, 錯開了視線:「做這些事情的人並不是你, 也不是你師尊, 我雖對此事有執念, 卻不會用你的性命去換,若你身死, 你的死亡沒有任何意義,言老,不要做無謂的事。」

言老的視線另有深意:「怎麼會沒有意義?小道友, 你想做的事, 沒了我可不行。」

鄔陽眸色一厲:「我不信。」

「萬事有因必有果,因在我天衍宗, 師尊臨走前一定要告訴我天命幾何,即便看著我滿頭黑髮寸寸發白他也依然要說, 想來就是算到了這一天,我要承擔他的果。這不是你聽與不聽,而是我,一定要說。」

言詩詩緊緊抓著言老的袖子:「師尊……我們說好的,要回去吃東南街頭的燒鵝……」

話音落下,言詩詩眼中的淚水一滴滴滑落,將嫩白的小臉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她蹲在地上,用指尖一點點在地上無章法的畫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眼淚將這一圈一圈再次浸濕,看不清原貌,她的指尖才停滯在空中,微微顫唞著。

一旁侍奉的魔女打破了平靜:「少主,可要回宮?」

言老摸著言詩詩的頭微微一頓,隨後他面上展開最和藹最和藹的笑,甚至連眼睛都笑彎了些。三千雪白的髮絲,讓他在此刻像是染上光。

道印泯滅在言詩詩的身體,隨之而來的還有言老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悠遠又綿長。

在她還始終清澈的眼眸里,師尊的生命線,已經只剩下指甲蓋的一點,師尊是真的,要離開了。

「即日起,言詩詩便是天衍宗第三代掌門。」

「更何況我們是修道的,孤獨一事,總要習慣。這是為師交於你的最後一課,這最後一堂課,我們不講道法,為師要教你的是,學會告別。

利如輕輕嘆了一口氣:「先安排著,此時不必打擾她,她需要一些自己的時間。」

她很乖巧,於是練得很熟。

「今夜的事,尚且沒有結局。」

眾人此時才發現場下已經沒有言老的身影,再次視線流轉,鄔陽身影也一同不見。

言詩詩眼眶已經通紅,眼淚在眼眸里打轉,倔強地不肯掉落,她緊緊抿著唇,細嫩的指尖熟練地結印,這是師尊曾經教過她無數遍,卻一直不曾告訴她作用的法印。

玄奧的道印逐漸在言詩詩跟前浮現,隨著這道道印的落成,另一道道印從言老體內逐漸浮現而出,與言詩詩手上的道印似有相同,又有不同。

魔女的聲音有些猶豫:「那位小姑……那位,那位如今天衍宗宗主,可需要安排一處住處?」

話音的最後,她已經眼眶微紅,她是言老唯一的徒弟,是言老道法唯一的傳人,她卻也因此對言老生命的即將逝去有最直接的觸感。

這道道印逐漸延伸而出,與言詩詩手中的道印逐漸重合,逐漸形成了一道新的道印,這道道印融入了言詩詩的體內。

哭也無聲。

「詩詩,這是師尊交給你的最後一堂課,你年紀小,性格也軟,為師從前常常擔心,沒有了我,你一個人可怎麼辦,但有些事情,早有了既定的軌道。

利如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的言詩詩,又看了一眼原本鄔陽該在的地方,最終邁步走進了房內。

華琚抿抿唇,顯而易見,阿陽是被言老帶走的,言老不會傷害阿陽,可阿陽不在身前,仍然讓他有些焦躁。

「詩詩,該結印了。為師教過你的。」

他動了動腳緩解心緒,邁入了房中。

身後鄭淑被另一魔女小心抱起,跟著走進房中,宋老亦步亦趨地跟著後面。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等待著,等一個結局,或者是一個答案。

——

鄔陽只覺得一瞬的時間,眼睛一陣迷濛,當她再次看清時,眼前已經是一片白色,此處很乾凈,乾淨幾乎沒有任何其餘的物件。

按理說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會潛意識地警覺,可此時她沒有,她感受到的只有前所未有的平和,好似在這裡,一切不好的情緒都會被化解。

她正覺得疑惑,宋老的聲音正是傳來:「小道友不要慌,此處是我的識海外放。」

識海外放?傳言只有神魂修鍊到一定程度才能達到識海外放,言老修為僅是化神,神魂竟已經強悍到這種地步了嗎?

言老適時解惑:「我們修道的,神魂總要厲害一些。」

鄔陽再次環顧四周:「你的識海,很特別。」

言老笑開:「我也覺得很特別,怎麼能一點東西也沒有,曾經我還苦惱過,想要在我這裡變出點什麼,無論我怎麼做這裡都沒有,我的識海屬實是太倔了。」

鄔陽搖搖頭:「我說的特別不是因為此處什麼都沒有,而是此處充斥的情緒,很特別。」

這裡所見皆是蒼白,所感儘是平和,帶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美感。

言老愈加開懷:「哈哈哈小道友果然是小道友,見解都是如此不一樣,老道我看的就很淺顯了,我這個人無趣,這裡自然也無趣。」

鄔陽正想反駁,言老及時打斷了她:「誒,小道友,此時可不是閑聊的時候。」

鄔陽唇長了長,頓時沒有了言語,沉默逐漸蔓延。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一個人,用性命為代價也要說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聽,她不想言老死,可好似這件事,本不由她做主。

她沒由來的無力。

言老始終是笑著的:「想來小道友已經知曉上古的人神大戰。」

鄔陽抿了抿唇:「嗯。」

「想來也知曉了人族不能飛升的緣由。」

鄔陽再次應聲:「嗯。」

「那人問我師尊如何才能飛升,我師尊說——」

不行,還是不行,鄔陽猛地抓住了言老的手,打斷了言老將要說的話。

言老輕柔的力道拂開了鄔陽,鄔陽才發覺在言老的識海里,這點輕柔的力道她無法抵擋。

「言老,你若走了,詩詩就只剩下自己了。」

「怎麼會,詩詩明明還有你們。」

鄔陽的手最終被拂開了。

「我師尊說,若能集齊鄔氏至純血脈,妖族上古妖丹,鄴都鬼氣之源鄴珠,天生魔種之骨於一身,便可成為最接近神的人,再以神族後人鄔氏的家主令打開深淵,彼時深淵殘魂遍布修仙界,再利用此集萬民願力打開天門,便可跨過飛升,躋身上界。」

話音剛落,四周的白色一點點消解,言老身前的衣襟一寸寸被染紅,像是從內里受傷浸出的鮮血。

鄔陽來不及去消化這些信息,立時上前:「可是經脈斷了?我能治,我可以治的。」

她急急拿出落霞針,想要施展靈力為言老診治,言老的力道仍然輕柔,他阻止了鄔陽:「沒用的。小道友,你且聽我說,咳咳,咳咳咳……」

大口大口的鮮血被他咳出。

鄔陽皺著眉,執意將落霞針刺入了言老的體內,能不能治,總要治了才算。

落霞針方一刺入,鄔陽控制著針的手便停了動作,無力感再次襲來,若是氣旋,五臟六腑具碎,這人,又要如何救活?

好像沒有答案,她也不願得出答案。

劇痛不能讓言老面上的溫和動搖一分,即便他的聲音已經喑啞:「你若想要控制深淵,便也要集萬民之力,才可做這逆天之事。

「鄔氏家主令,鄔氏秘寶,這些都是上古神族遺留的東西,再加上你身負鄔氏至純血脈,你不用做分毫,便是此界最接近神的人,神族,是天道的寵兒,小道友,若你先一步集齊萬民之力,先一步成神,也,也算是,達到了目的,控制深淵無異於,與天搏爭,老道勸你,莫要做……」

鄔陽細白的手接了滿手的鮮血,像是極重極重。

鄔陽五指微縮,想要握拳,最終也沒有握上:「言老,你不惜性命也要阻止我嗎?」

言老再次咳了咳,身上已經盡數被鮮血浸潤:「不是阻止你,我們修道者,也不過是天道的傳話人,這些都是,天道的意思……」

天道?

若是傳話,如何不行?一定要用人的性命嗎?

「可說出這些,直接要了你的命,言老,你能不能為了自己想一想。」

言老笑開,仍是那一副和藹的模樣:「小道友,你不知道,自師尊在我眼前走的那一刻,這所謂天命就成了我的執念,他說,此事只能深埋心底,不可插手一分,萬事皆有定律,我於是如是做。

往後鄔氏滅門,華琚被困,魔族封鎖,妖族失了妖丹,每一樣事情都重重壓在我心頭。

「我不能阻止,不能參與,甚至不能說一句。有時候午夜夢回,我便想這到底是師尊的錯,還是我的錯,後來想想,或許是我們的錯,他錯在一意孤行,而我錯在,太聽話了。

「直到這天,終於到時候,我終於說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我執念已消,這一次,我是欣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