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60深淵(五)
鄔陽看著華琚格外認真的模樣, 凝著眉想要將華琚推開:「不行,性命之重,不是三言兩語便可承載, 這個買賣,我不做。」
華琚將鄔陽推開他的手握在手心:「阿陽與我結死契, 也正是將性命交付我手, 這個買賣為何做不得?阿陽不信任我?」
鄔陽將自己的手抽出,隨即繼續往前走:「此事容後再議。」
被落在後面的華琚面上的神情收起,他垂著眼眸, 看不清情緒。
鄔陽察覺華琚未曾跟上, 她轉身, 正要詢問, 一道半透明紙契落在額頭上, 紙契只一瞬便融入身體, 隨之而來的是極其玄奧的捆綁感浮現。
她的識海模模糊糊出現一道虛影, 身形與華琚一般無二。
那道虛影穿過她識海中的重重樹林, 又穿過她識海中的層層岩漿, 在地底深處的一片虛無中找到了識海中的她。
隨即額頭相點。
鄔陽眼眸微縮,奇異的觸感從額頭蔓延, 直到全身,她下意識想要出聲,卻發現聲音好似都剝奪。
竟直接將屏障穿透,她神色欣喜,剛要執著落霞針劃開一個區域,另一方有一力道倏地將落霞針抽了過去。
他再也不能接受, 鄔陽的再一次消失,再一次生死不明,再一次與他斷開了所有聯繫。
一道很是輕揚的少年音傳來:「你是誰?你那邊是什麼樣子的?」
獻祭只是將他的性命與阿陽共享,而他身死並不會影響到阿陽罷了。單方面的死契,自然不需要另一個人的同意。
她拿出了落霞針,落霞針乃神器,便是沒有靈力加持,也能發揮一定的作用,碧色的針被鄔陽刺入了屏障里。
「你在幹什麼?你知道我要幹什麼嗎?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你怎麼敢與我結下死契?還獻祭,獻祭對你可有不利?」
鄔陽面上的欣喜凝滯:「何人在外?」
她聽見華琚說:「阿陽忘了, 我雖以人身修鬼術, 對契約一門卻有建樹,死契在我全身心的獻祭下, 並不需要另一方的同意。阿陽就當我,一意孤行。」
死契落成,華琚心中的不安才定了一瞬,他語氣前所未有的輕鬆:「獻祭沒什麼影響,阿陽放心,你若是身死,那就一起死了好了。」
只有死契,能讓他有一絲安心。
華琚已經牽著鄔陽的手繼續向前,腳步依舊輕快。
華琚亦將手伸了過來,他引出僅剩的鬼氣覆蓋在這透明屏障上,無果。
鄔陽制止了華琚進一步引出鬼氣的舉動:「鬼氣無用,不必再來。」
鄔陽眉頭皺起,與華琚對視一眼,隨即在華琚手上寫上:「且試探一二。」華琚瞭然點頭。
鄔陽眼眸一凝,兩步走到華琚身前,伸手去觸碰,正碰到一道屏障,稍一用力,屏障內陷,觸之竟十分柔軟,不知為何物。
死契落成,已然沒有了轉圜餘地,鄔陽不知說些什麼才能將自己的情緒表達清晰。
鄔陽細細思考,此時不能動用靈力,引爆本命術法後,血脈與金烏火短時間也不能再使用,他們該如何出去?
鄔陽再次啟唇時聲音已然帶上柔和:「我也不知我此處是何方,我們本也是誤入,尋了許久才找到了這裡,不知公子那方又是何模樣?」
鄔陽想要推開華琚,卻發現身形在死契的作用下,不能動彈一分,直到透明紙契在她心口一閃之後又泯滅,她才能出聲。
鄔陽凝著眉,正要說些什麼,華琚轉過身,面上欣喜:「阿陽,前方有動靜。」
另一方有點點微光傳來,不明亮,卻一直存在,也不知是何處。
那少年音聽言竟很是欣喜:「不止你一個人是嗎?你那裡有幾個人呀?」
欣喜?為何會,高興?
鄔陽斟酌著說辭:「我這邊,只兩人,如今我們被困此處,不知如何才能出去,不知,不知公子可有法子?」
那少年音欣喜不減:「竟然一下有兩個人,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你不知道我等了多少年!」
等?
鄔陽將聲音進一步變得柔和:「不知公子在此處是在等誰?」
那人停了停,聲音逐漸低落:「我不知要等誰,說不定要等的就是你們,也或許是別人,我在此處已經等了幾十年。」
察覺此人很是低落,鄔陽柔聲安慰:「公子莫急,選擇等待本身便交給了緣分,若是等到了自然是好,沒等到也只是緣分沒到,你最終會與你等的人相見。」
這話說得太過和風細雨了些,華琚捏了捏鄔陽的指尖以示不滿。
鄔陽看了華琚一眼示意不要搗亂,隨後聲線一轉,帶上悲傷:「只是我與同伴誤入此處,不知如何出去,想來性命都要難保了。」
那少年立時回應:「怎的出不來?我當初就是從這出來的,你信我,能出來。」
鄔陽心底一驚,這少年竟是從深淵出來的?他莫不是此前進入深淵的人?若是有人活著出了深淵,修仙界豈會沒有消息?
不對,那灰袍人也活著從深淵出來了,修仙界,也沒有消息,只可能這屏障的另一方,是修仙界消息閉塞的一方,甚至那一方,還不知此處是深淵。
鄔陽輕輕呼出一口氣:「不知公子是如何出去的?」
那少年又帶上迷茫:「我也不知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已經出來了,除了知道我從這裡來,沒有一點其他信息。我也不能進去,不過你這針真是神奇,生得好看,還能從裡面出來,真有意思。」
落霞針是神器,能出去只能說明這道屏障物理可破,可她也只有落霞針了。
她抿了抿唇:「相見即是緣分,我們既出不去,不如聊聊,公子喚什麼名字?」
那少年又高興起來:「我喚月九,是此處唯一的醫者,你喚什麼名字?」
鄔陽緩聲回覆:「我喚吳七,父親姓吳,在家中行七,便喚作吳七,說來也巧,我也是一名醫修。」
那少年立時回應:「吳七?你這名字好隨便,你是醫修!醫修好辦,我的好朋友利如病了好些年,我治不好她,若是你能治好她,就再好不過了。」
鄔陽與華琚對視一眼,華琚適時出聲:「我們吳七也是小有名氣的醫者,半條腿踏入棺材的人也能輕鬆拉回,或許就能救你的朋友,不過我們出不去,委實是無法。」
鄔陽裝作羞怯:「莫要胡謅,我哪裡是小有名氣,不過是行醫幾年,本就是醫修該做的。」
一唱一和,將德高望重的醫者形象立時立住。
果不其然,那少年很是激昂:「你,你,你竟然這麼厲害!你,你等等,雖然很奇怪,但確實是從這枚針出來之後,我感覺這裡有哪裡不同了。或許,或許就能把你們搞出來。」
鄔陽心跳陡然加快,她將手覆蓋在這屏障上,竟比方才溫熱了不少,就像是這道屏障是活得一樣。
她控制著聲音變得驚喜:「若,若是能出去,那就太好了!公子的朋友在下一定會傾盡全力去營救,盡我所能!」
那少年的聲音變得痛苦起來:「你們,再等等。」
下一刻一雙骨節分明浸染了血液的手竟直接從另一方伸了進來,屏障一點點被這血液腐蝕。
鄔陽眸色一凝,牽著華琚立時抓住這手,下一秒強烈的擠壓感一閃而過,眼前一陣模糊,再次清晰時已經到了另一方。
她回過頭,華琚正在身後,她心中一松:「我們出來了。」
華琚卻看向了鄔陽的身後,他面容緊繃著,不著痕迹地往前站了半步,站在鄔陽身前。
鄔陽似有所感地回頭,只見無數兵甲正對著他們,而對面烏泱泱的人脖子上均印著魔紋,魔紋蔓延而上,覆蓋了人的半張面容。
人的身後是一輪血色的月亮,透著的血光是此處唯一的光亮。
鄔陽環顧四周,沒有植物,全是光禿禿的褐色的石頭,壘起的建築錯落著,沒有章法。
她就是從未見過,在此處也該知曉了,魔紋為魔族獨有,此處,乃魔域。
對面最上首的人厲聲喝道:「人族宵小!你們是從何處進入我魔域的!」
話音剛落,此人尖利的槍頭已經到了鄔陽的脖頸之上,鮮血順著脖頸留下,華琚面色一變,將要出手。
鄔陽握住華琚的手制止了他。此時他們兩人均身受重傷,若是貿然打起來,如同螳臂當車。
她面上浮現害怕:「這位爺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我不過是一名小醫修,只是應朋友之約,前來治病的。」那人挑眉:「你是應何人的約?你若是應了裡面的人的約,上頭自然有通報,我沒有接到消息,你只能是無故闖入——」
他將要將槍此處了結了鄔陽的性命,鄔陽眸色一凝,右手浮現一排銀針。
即便靈力用不得,她也不是不可以一戰,落霞針法也是許久未用了。
劍弩弓張,無形的對峙暗流洶湧,此時一道輕揚的少年音打破了此時的氣氛:「劉瑟你快把槍放下!真的是,一言不合就開打,等會我就告訴利如,讓她罰你。」
被喚作劉瑟的魔修聽到聲音仍沒有收槍:「月公子,人族入魔域一事非同小可,五十年前,便是因為一人族,少主才——」
任九走過來:「你放心,這兩人是我從那個地方帶來的,是給利如治病的,人族醫修說不定就有用,對不對?」
他將槍從鄔陽身前拿開,轉過身正對上鄔陽。
在看清這副面容時,鄔陽面色一變,這詭異的熟悉感,這張臉,她一定見過。
塵封的記憶里逐漸浮現一張人臉,只是比現在這張面容要老上不少,可那個人……
「不知這位公子,可曾去過三合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