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47垂憐
鄴都從出現伊始便沒有日頭, 看不見邊際的地界中覆蓋了五湖十城,唯一的光亮來自西邊斜斜掛著的一輪的圓月。
經那裡是一輪彎月,在華琚母親隕落時墜落了, 自華琚接手鄴都後便有新的圓月升起。
無論是華琚的母親還是華琚,都是鄴都存在的根本, 沒了他們, 萬千鬼修便沒有歸處。在圓月之下,是鄴都最高的宮宇,僅由最樸素的大理石建成, 沒有一點雕刻, 與宮宇的佔地全然不符, 是華琚自己要求的。
因為鄔陽喜歡的總是一些簡單的東西, 所以他的宮宇, 也不要那些雕刻。
宮宇門前, 華琚心情很好, 正站在此處俯瞰整個鄴都, 他想著等會阿陽醒來, 要帶她將這裡都逛一遍,若是阿陽喜歡亮一些, 他也可造一個太陽出來,就在圓月的旁邊,兩方永不分離。
華琚極白的右手上是一道黑色的手銬, 手銬下是銀白色的鎖鏈, 耷拉在地上,逐漸蔓延進灰暗看不進低的房間里。
華琚矜持著保持著右手沒有動彈一分, 像是小心著,不要吵醒了什麼人。
青雲看著鎖鏈, 心中不安:「城主,屬下以為此舉不妥。」
華琚面上的笑一滯,又想起了許多始終不願想起的事情:「如何不妥,如今連你也要像那些人一般說一聲,我是天生的壞種嗎?」
青雲看著緊閉的殿門,心中愈加複雜,他嘴中喃喃:「可是城主,那也不是一個能被捆住的人。」
華琚倏地抬頭直視鄔陽的眼眸,將這手握進手心,兩隻鐐銬碰撞的聲音格外清晰。
聲音很弱,裡面的人也早就不願再聽了。
華琚一步步走向前,他的殿宇里只有一張床,除此之外便只有鄔陽。
青雲連忙回應:「屬下沒有一點這樣的意思,只是城主,鄔陽姑娘,不是束縛就能留下的人。」
「阿陽,你知道嗎,你扔了我三次,你知道有多疼嗎?」
這話像是一根刺刺入華琚心中,他用鬼氣將鎖鏈托起,不引起一點響動,隨後轉身邁入房中。
我真的不能,不能再次接受你的離開,你歡喜我也好,不歡喜也好,都無所謂。曾經那些人都說我是天生壞種,與所謂的人不同。
他帶著雀躍的聲音響起:「阿陽!你醒了。」
他甚至希望連床都不要有,這樣這個空間里便只有他們,後來阿陽受傷,他才搬來了床給阿陽休息。
他的手生生停滯在半空中,面上的笑也倏地消散。
他將鄔陽的手放在胸口,曾經滅魂釘釘入的位置:「比滅魂釘生生釘入魂魄里還要疼數倍。」
隨著步伐的一步步靠近,他的心跳陡然加快,無法言喻的興奮從胸膛炸開,他面上的笑愈加放大,直到走到床邊,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對上。
青雲跟在身後:「雖然屬下知道的不多,但也知曉鄔陽姑娘有自己要做的事,她不會,一直留在這裡。」
鎖鏈叮叮的聲音響起,是鄔陽在不斷退後,她的聲音裡帶著慍怒:「華琚,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回應他的是關上的殿門,和一句:「那阿陽也是帶著我一起。」
鄔陽覺得荒謬,手中鎖鏈的存在完全無法忽視,甚至還將她的靈力一同封鎖,她將鎖鏈放置在華琚跟前,語氣下意識加重。
黑暗並不影響他視物,他緩緩伸出手去觸碰鄔陽的手腕,在剛要觸碰到時,觸手可及的手腕倏地退後。
「我只是不想阿陽離開我。」
「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在阿陽睡過去之前,她跟我求和了,她還說那一次她沒有扔下我,她定然是願意的。」
「不讓我離開?便鎖著我?這算什麼?你華琚把我鄔陽當成什麼?」
此刻我好像有些懂了,我是的,我就是的,不然我怎麼會生出這樣陰暗的心思,想將你永遠禁錮在我身邊,不要被任何人窺見。
鄔陽滿腔的怒火被不知名的情緒替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觸之生疼。
她的指尖忍不住輕輕觸碰這一塊肌膚,上面已經沒有了滅魂釘拔出的傷口,但她知曉,有的,在魂魄上,深可見骨。
她不知說什麼好,好像不可以什麼也不說,又好像無論說什麼也不夠。
於是兩人相顧無言。
華琚看著鄔陽蒼白的面容,心底的空洞愈加放大,他跪坐在床邊,仰著頭,逐漸向高處的鄔陽靠近,此處格外寂靜,於是鎖鏈牽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咔噠,咔噠……」
鄔陽的心好似也跟隨著鎖鏈一同跳動起來,逐漸地,超過了鎖鏈響動的節奏,更快,更沒有章法。
直到華琚的鼻尖落在她的鼻尖上,是一個完全展露的她眼前的姿態,兩人的唇只剩下一線之隔時,他閉上了那雙承擔無比沉重情愫的眼眸。
他用無比虔誠的聲音說:「阿陽,能不能,親一親我,一下,一下就好。」
他想要的,只是阿陽的一點垂憐,只給他的垂憐。
鄔陽看著這副眉眼,很好看,好看到不似人間的人,想了想,華琚本也不像人間人,他心思單純,沒有世人眼中的善惡之分,他不屑偽裝,所有感情都直直表露在她跟前。
最主要的是,他喜歡她。
毫無保留,如此熱烈地,喜歡著她。
無法拒絕。
她像是被蠱惑一點點向下,只移動了一瞬,便觸碰到不可思議的柔軟上,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當下便要離開。
卻在下一瞬響起了鎖鏈急速牽動的聲音。
視線翻轉,當重新能看見時,華琚已經撐在她上方,仍是那一副不似人間的少年面,只是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眸已然睜開。
宛若旋渦一般讓她沉淪。
她突然覺得喉頭乾澀,她正想要說些什麼,方才觸碰過的柔軟重新覆上,明明是如此強硬姿態。
他的力道,還是那麼地輕。
柔軟不斷描繪著,時而分離時而觸碰不留一點間隙,一下,又一下。
不知疲倦。
鄔陽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充斥著,覆蓋著,溢出的每一點都讓她指尖酥|麻。
好奇怪,明明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她好想流淚。她下意識覺得慌亂,理智告訴她,一旦事情失去了控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逃離。
是的,她想要逃離。
在一次雙唇分開的間隙中,她撐著華琚的肩膀阻止華琚的親吻,她的聲音有些急切:「華琚……」
可惜事與願違。
下一瞬華琚握住鄔陽撐在胸口的手不容拒絕地移開,隨後直直壓了下去,終於探出了他舌尖的第一步。
於是屬於華琚的氣息充斥著鄔陽的口腔,無處不在,盡數將她包裹。
力道仍是那樣的輕。
鄔陽眼眸微縮,緩緩閉上了眼,一滴淚終於從眼角沁出,划過臉頰,滲透進兩人層層交纏的髮絲里,不見蹤跡。
這個吻里,有太多的情愫,如同華琚無數次看向她的眼眸一樣,讓人剋制不住地沉淪。
她想,就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時間一點點流逝,直到儲物戒中幾乎未曾響過的弟子令不斷地震動,拉回了鄔陽像是沉浮在海底的思緒。
她倏地睜開眼,方一用力便將華琚推開,原來華琚本就沒用多大的力氣。
華琚起身,重新卧回了床邊,依舊是上仰著頭的姿態,眼眸里的欣喜幾乎要溢出來,嘴角怎麼也彎不下去。
鄔陽後知後覺覺得臉熱,她無所適從,稍稍轉過身,將弟子令拿出。
竟是邱婉的傳信,裡面的內容讓她霎時間變了臉色,她立時站起身,就要出門而去。
兩人相連的鎖鏈阻止了她的動作,鄔陽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回頭,華琚仍是那副欣喜的面容。
她腳步再也挪不動一步。
他這麼高興,她又要如何將邱婉的傳信告知:鄔遇白在三合宗內。
而她,又要離開了。
華琚看著鄔陽欲言又止的神色,面上的笑一滯,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阿陽,是又要離開了嗎?」
是又要,將我扔下嗎?
為什麼?
鄔陽喉頭微澀:「鄔遇白在三合宗內,我需要去救他。」
華琚像是抓到一絲希望:「那我可以一起,阿陽帶我一起好不好?」
鄔陽傳信中的另一部分仍在鄔陽心頭縈繞著:此時三合宗複雜,我猜測你將以醫修鄔陽的身份回來,此次回來必定是前有狼後有虎,稍有不慎便是性命的丟失,鄔師妹,需得一人歸。
她未曾在畢開霽跟前顯露過真容,醫修鄔陽的身份雖然會第一個被懷疑,但也勉強站得住腳。
她若以醫修鄔陽的身份高調回歸,畢開霽迫於輿論不會直接殺她,若要殺,那也是來暗的。
可若是帶上華琚,華琚無論是鬼氣還是一男一女的搭配都過於顯眼與熟悉了,無異於自爆。
這是連邱婉都能看出的道理。
鄔陽看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衣擺,心緒愈加複雜:「華琚,我要回三合宗,以醫修鄔陽的身份回去。」
這話一出,華琚眼眸瞬間灰敗。
他移開視線:「阿陽回去作甚?」
「去救鄔遇白。」
「這傳信是邱婉與你的?阿陽怎能確定真假?」
鄔陽將弟子令拿出:「此條傳信是邱婉用精血傳出,只會是本人。」
華琚陡然起身,捏住鄔陽的手腕,直直看著鄔陽:「阿陽怎知邱婉不是被逼迫的?」
鄔陽終於對上了華琚的視線,她的眼眸黑白分明,儘是執拗:「這些重要嗎?若邱婉自願,那鄔遇白便在三合宗內,若邱婉被逼,那定是真正的幕後之人對我有所圖謀,也鄔遇白也正是被幕後之人帶走,逼迫與否,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