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39天乩內亂(六)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39天乩內亂(六)

眼前是一道羊腸小道, 狹小而黑暗,像是預示著什麼,讓鄔陽的不安進一步放大, 她沒有猶疑,加以身法, 閃身而進。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視野倏地變大,此處無光,上空卻有一副覆蓋整個山洞的星圖, 其中流光將四周照得明亮, 星圖之下是不知作何用像碗一樣的石器, 像是接引著星河, 碗中是看不清的深黑。

鄔陽將四周環顧一瞬, 視線凝滯在那一方巨大石碗里。

華琚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他眉頭緊皺:「這石碗里都是生魂。」

不是死魂, 是生魂, 軀體還活著的生魂。鄔陽心口一跳:「能看出這生魂是作何用的嗎?」

華琚搖搖頭:「看不出什麼門道, 甚至就連我也不能與他們交流,不過我能看出, 這些生魂的靈魂力量正不斷地被抽取,被上方的星圖吸收。」

鄔陽又將視線凝滯在星圖上,她劃開手腕, 以一滴血投入這副星圖中, 血液投入的那一塊星圖瞬間消失,隨後又不斷有周圍的星圖將這空缺填滿。

又是鄔遇白的本命術法與本命陣法, 鄔陽眉頭緊緊皺起,事情遠比想像中的要更嚴重些。他們到底對鄔遇白做了什麼?

此時血脈聯結的另一方氣息陡然變弱, 不好。

鄔陽眸色一凝,視線轉向傳來血脈波動的另一處,那是唯一一處沒有光亮的地方,在如此璀璨的星圖之下,灰暗的地方往往會被忽略。

金烏火在下一瞬從體內跳出,鄔陽將手腕劃開,任由血液澆灌在金烏火中,火勢進一步增大,經脈乃至靈魂都傳來驚人的疼痛,她卻什麼都不想管。

只是眉眼更溫柔些。

此刻竟被困在這裡,如同牲畜一般生生被剖出本命術法與本命陣法,生生將身上大半的血液全然抽出,又生生無數次經歷瀕死與重生。

他們怎麼敢?那是最好最好的鄔遇白啊。

另有一道圖紋與陣法相結合的七星圖落在血池之上,在血液的供養之下閃著流光,若隱若現的星線由這副星圖衍生,逐漸延伸向外,原來此處正是外面那副巨大星圖的背面。

外面的星圖,最外面阻擋外人的星圖,都是這副七星圖的衍生。

巨大的血池中央躺著一名男子,四肢展露在外,各有一道豁口,鮮血不斷流出,流淌在血池中。血池裡加了藥液讓血液始終鮮活。

話還沒說完,鄔陽停在了原地,她的指尖垂著身側,是無聲的顫唞。

那男子眉頭緊緊皺著,呼吸時而微弱時而急促,面上儘是晶瑩的汗珠,而那張眼窩凹陷也不掩俊朗的面容與鄔陽有五分相似。

鄔陽的視線死死定在鄔遇白身上,金烏火在體內不斷洶湧著,叫囂著,無聲的憤怒著,她腦子裡下意識浮現這具身體年歲還小時看到的鄔遇白。

時間好似突然變得急迫。

她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經脈各處傳來的疼痛被她盡數忽略,只繼續運轉靈力將速度進一步提升。

鄔陽心下的不安愈加放大,她將數十道隱匿身形的術法壓在身上,將靈力傳入赤綾,將自己的氣息降到最低。

跟著鄔陽身側的華琚面露擔憂:「阿陽——」

因為他更像母親,因為鄔陽更像父親,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妹。

華琚疑惑,視線略過鄔陽往前看去,那是一片血紅。

六年,六年了,你遭受著如此痛苦怎麼還想著讓我跑?

身份暴露算什麼?鄔氏血脈暴露算什麼?就是丟了性命,又算什麼?

為什麼?經受了這些,你想的為什麼還是讓我活?

鄔陽一步一步邁步向前,垂著的手不斷流出血液被金烏火盡數吞噬,金烏火進一步壯大幾乎要將她整個人覆蓋,讓髮絲都變得捲曲。

她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這片黑暗裡。隨著距離的靠近,鄔陽的血液不由自主地沸騰,金烏火在體內愈加不安地跳動著,像是提前感應到了什麼。

血池中央的男子面色慘白,一道法印將腹部剖開,他的四肢青筋爆出,彷彿每一次呼吸都是巨大的疼痛。上空流轉著晶瑩的藥液,一點點滲透進著男子的身體里,在每一次生機將要逝去的時刻又生生將命撈回。

噙著笑,溫和又知禮,無論鄔陽如何冷淡都會笑盈盈地喚她阿陽。天賦卓然心有溝壑,是遠近皆知的斐然公子。

躺在血池中間的鄔遇白似有所感,他睜開眼,是一片朦朧,如同沉在深海的意識清醒了一瞬。

他極艱難的轉頭,看到了那一團火,和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鄔陽。

鄔陽沒有如他所說離開這裡,可他依然沒有生氣,這樣的情緒太負面鄔遇白從不會對著鄔陽,六年前如此,六年後仍是如此。

他極力扯動著嘴角,微弱的聲音從胸膛到嘴邊像是走過了一個世紀的距離,他的眼眸仍是那樣的溫柔。

他說:「阿陽,別看。」

這聲音隔了半個血池進到鄔陽的耳里,又到了心口,讓她的心臟瞬間冰涼,再次學會跳動時盪開的是細細密密的疼,比此刻經脈的疼和靈魂深處的疼還要疼,疼到她什麼話也說不出。

只來得及回一句:「兄長。」

鄔陽想要再上前時被一道勁氣擊飛,金烏火停滯了一瞬,她全然不顧,只將手輕抬,金烏火猛地向前,盡數衝擊在這道屏障上。

一聲又一聲悶響傳來,屏障完好無損。

華琚幾乎化神期的鬼氣隨之而來,一同盡數打在這屏障上,屏障依然完好無損。

鄔陽已經來不及想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可燒萬物的金烏火無法將這道屏障燒滅,也來不及想為什麼來自鄴都最純粹的鬼氣也依然無用。

她只想將這一切都毀滅,然後將鄔遇白帶走。

於是她再次划上手腕,將血液進一步澆灌進金烏火里,連同儲物戒中於菡給的符篆,多年下來存下的法器,甚至是落霞針。

全部都砸在這道屏障上,依然不能讓這道屏障有一點裂痕。

如果這些都沒用,鄔陽又一拳拳打在屏障上,無數次被擊飛後再次爬起。

華琚不忍,在鄔陽再一次迎上去前環抱鄔陽將,鄔陽滲血的拳頭納進手心:「阿陽,先歇一歇,我們需要想新的辦法。」

鄔陽抬頭,那雙眼眸中是遍布的血絲:「你知道那是誰嗎?」

華琚心口一滯,喉嚨幾下流轉,最終也沒能說出一二。

他知道,那是鄔陽的兄長,是鄔陽最後的親人。

此時血池中央的鄔遇白陡然有了動靜,他不顧被禁錮的疼痛,手一下一下拍著血池,那雙柔和的眉眼變得急切,他不間斷又吃力地說著。

「快走,走!」

鄔陽又是一拳打在屏障上:「我不會走的,你知道我從來就不聽話。」

鄔遇白深陷的眼眶裡眼眸顯得格外大:「這次不一樣,走,走啊阿陽!」

像是感知到什麼,華琚面色一變,他將鄔陽環抱在懷裡,他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鬼氣將兩人環繞著,幾乎密不透風。

鄔陽眸色狠厲,看著華琚:「你也要阻止我嗎?」

華琚將鄔陽禁錮在懷裡,撐著鬼氣急速帶著兩人往外往外:「阿陽這次真的不一樣。」

鄔陽撐起術法,將要按在華琚胸膛上的那一瞬她猛地一僵,一股從未有過的強大氣息從遠處而來,速度極快,目的正是此處。

是,比煉虛修為還要高的存在。

術法從手上消散,靈光散在華琚的肩上,鄔陽面上的血色跟著一同全然消退。

華琚不忍,單手將鄔陽抱進懷裡,撐住鄔陽已然癱軟的身體:「阿陽,以後還可以救,一定可以。」

華琚的聲音明明就在身前,鄔陽卻覺得隔了很遠很遠,她已聽不見任何。

她只執著地透過華琚肩膀看過去,逐漸變遙遠的鄔遇白仍被禁錮在那裡,鮮血仍然在不停地流。

沒有一點辦法。

鄔陽的聲音變得沙啞:「我們能留在這裡嗎?」

華琚腳步一頓,又聽見鄔陽更加沙啞的聲音:「算我求你,我們能留在這裡嗎?」

華琚從未見過鄔陽這副模樣,他覺得阿陽好像要碎了,明明那麼堅不可摧的阿陽,好像要碎了。

他的心也一同跟著碎了,他不知如何拒絕,只能應聲:「好。」

隨後他運起鬼氣極力撐開鬼道,帶著鄔陽一同進入,鬼道是獨立於人間只屬於魂魄的一條路,出口在鄴都,入口在修仙界的最西邊。兩人進入鬼道,氣息便會停留在鬼道,在外便不會被察覺。

進入鬼道的普通鬼魂便只能不斷向前,不能回頭。只有修為高的鬼修才可打開鬼路出行,鬼道消耗靈魂力量,打開的時間越長,消耗越大。

但華琚想,這些都不重要。

於是鬼道便一直沒有關上。

鄔陽死死盯著鄔遇白那一方,她看見有一個人周身灰袍的人落下,在屏障四周仔仔細細觀察,又將滴落在地上鄔陽的鮮血捻起,放在鼻尖輕聞。

她看見那灰袍人將鄔遇白一隻腳提起,生生將鄔遇白拖出了血池,不顧原本禁錮鄔遇白的法印對鄔遇白進一步的傷害。

他的動作是如此熟練。

她看見那灰袍人隨手一揮便將屬於鄔遇白的星圖握在手裡,而外面星圖的星線蔓延到血池裡,繼續靠著血液而活。

她看見鄔遇白沒有被止住的鮮血蜿蜒了一路和因為進一步疼痛暴起的青筋,還有鄔遇白看過來依然柔和的眼神。

她還看見鄔遇白在無聲地牽動著嘴唇。

他在說:「阿陽,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