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3下山(三)

正文卷

第三章 03下山(三)

她背在身後的手指急速變換著,一道圖紋瞬間而下,靈力一亮又倏地泯滅。

在那一瞬間,莫庸的身體幾不可見的僵了僵。

當年她來到三合宗時身上幾乎沒有一點血液,瀕臨死亡。若這不是修仙界,她身有修為,若沒有意外發現的人,身懷能安撫她血脈的鄴珠。

她早就死了。

開陽峰峰主便是這個時候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帶著上位者的睥睨,像是施捨一般布下術法。

萬箭穿心,蝕骨之痛,她承受了三天才在這個術法中活下來。

於是在那三天,她用最後的血液對守在她身邊的莫庸施展了鄔氏禁術——人傀。

以血脈為引,自身為媒,以往後三年修為不得寸進為代價,讓莫庸,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任人擺布的傀儡。

想要擺布我,總要付出點什麼,對吧?比如你心心念念的大弟子。

話未曾說出口,他倏地倒地。已經沒有了呼吸。

「你們大師兄呢?」

鄔陽眼前狠狠一黑,她捂住自己的傷口。

這話說得無聲,莫庸卻看懂了。

潘長老像是又想起什麼,再次起身去看那水鏡,才覺得眾弟子已然出來。

何為人傀?自然是想要你生你便生,想要你死你便死。

他按住過分跳動的心臟,不受控制地退後一步,他看向鄔陽,喉頭微澀。

她癱倒在地上,看著虎妖將死去的莫庸吞之入腹,而虎妖逐漸向她逼近。

有些疑問終於有了答案,他的疑惑終於有了歸處,只是好像,太晚了。

莫庸是開陽峰峰主撿回來的棄嬰,兩人情同父子。

許多弟子原本正在與妖獸纏鬥中,一瞬的變化讓他們不明所以。

卻好像,又不止這些。

眼前的鄔陽抑制不住吐出一口鮮血,鮮血留至下頜,她面上卻帶上了肆意的笑。他六年來從未看到這樣的笑。

他只能看見「自己」被鄔陽猛地推開脫離獸爪範圍,而他又伸手將替代他站在獸爪下的鄔陽拉到跟前,將手中的匕首直直刺出鄔陽體內。

鄔陽袖中的手終於一松,匕首入體,失血過多,再次動用術法的疼痛讓她的身體進一步虛弱。

潘長老想起那幾次術法的波動。

好像方才他的舉動都有了緣由。

鄔陽面上仍是擔憂,一步一步往前跑的模樣帶著視死如歸的態度。

她眼底的瘋狂讓他心口一滯。

再次回頭看向水鏡是,莫庸已經將匕首刺入鄔陽體內。

背對著圓鏡,她面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消失:「我想要的是什麼?你一個偷了我鄔氏術法的人,配知道嗎?」

那一刻四周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終於想起了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虎妖,他目眥欲裂,掐著一同進入秘境的開陽峰弟子的衣領。

「師兄!不要!」

她跑到了莫庸跟前,眼裡的情緒與面上的表情截然不同,彷彿在看一個死人。

「鄔陽,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莫庸渾身僵硬,無論如何也不得一點動彈,就像他突然曾經不受控制從暗處出現在白偌跟前,替白偌擋下虎妖那一刻一樣。

周圍除了鄔陽一個人都沒有,但他看著四周的圓鏡竟覺得他無處遁形,有無數的譴責與壓迫在背上有如實質。

有些債,也該到時候了。

她要的,是她自己在整個修仙界之下被他背刺捅刀。

在他們眼裡,只有一個倒在血泊里的少女和一眾面色凝重的長老。

體內是再度傳來的蝕骨之痛,尤其是心臟的地方,每一次跳動都牽扯到全身。

他眼眸狠狠一縮:「你竟真的是——」

開啟無方秘境的長老終於反應過來,在鄔陽即將被虎妖吞食的那一瞬開啟了無方秘境,所有弟子重新出現在秘境入口。

他不顧眾人反對要打開無方秘境,他喊了好幾聲都不得回應。

此時的無方秘境之外,開陽峰峰主潘長老在鄔陽第一次使用術法時便倏地起身,他看著鄔陽跑向莫庸便心下狠狠一慌。

他掃視四周想要找尋他的大弟子,幾次巡視之後始終無果。

那弟子面色一白,囁嚅幾聲,始終說不出話來。

他面色一白,無力地落在椅子上。

身體終於有了控制權,他倏地放開手中的匕首,手上來自鄔陽的血液紅得刺眼。

事情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經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一定是鄔陽,這個該死的鄔姓人,一定是她殺了莫庸!

心中怒火進一步燃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燒毀,他幾步走過去,掐著鄔陽的脖子將鄔陽提起。

眾人不曾想到這一幕,想要去阻止已然來不及了。

窒息將鄔陽從混沌的大腦拉回,她得了一絲清明。

她看著潘長老面目猙獰,扯動了唇角。

潘長老看得清晰,他像是受了刺激,手下的力道就要加大,直接了結了鄔陽的性命。

此時一道靈光落下,潘長老被這道靈力擊飛,而鄔陽落入一女子懷中。正是懸壺峰峰主金長老。

她面上很是擔憂,將一枚丹藥送入鄔陽口中,又施展靈力為鄔陽診治。

靈力的主人是三合宗宗主畢開霽,下首跟隨著各峰長老。

一峰大師兄突然背刺另一峰唯一的親傳弟子,隨後又被虎妖吞食,而一峰之主潘長老突然憤起要殺宗內弟子。

此事在所有人面前發生,是不可能草草了了。

這是鄔陽想要的結果,也正是她為開陽峰師徒設的局。

用她的險些喪命去換兩條命,甚至更多,很是划算。

畢開霽立在最上空的最前方,所有人都只能看得見一點清晰的下頜,和一身鑲著金線的月白色宗主服。

他是此界的最強者,是唯一的練虛期,無人不敢敬他。

「潘鴻,你可知罪?」

畢開霽這一擊沒有留手,潘長老體內氣血不斷翻湧,他終於收回始終放在鄔陽身上的毒辣視線,捂住胸口低頭行禮。

「見過宗主,不知潘鴻何罪之有?」

他恨不得將那鄔陽碎屍萬段,錯?

他哪裡有錯?

畢開霽的聲音從上首傳下來,內里沒有一點情緒。

「一罪之教導弟子無方,莫庸心性不佳,有屠殺同門之意,你沒有多加督訓。

「二罪之是非不明,鄔氏鄔陽乃是受害者,你不分青紅便要去人家性命,何其衝動。」

聽到這句,躺在懸壺峰峰主懷裡裝暈的鄔陽狠狠捏緊了手下的衣裙。

高高拿起,又低低放下。

他這是要保開陽峰的老狗。

自然是要保的,如此好用的走狗,哪裡能輕易丟下?

懸壺峰金長老輕輕撫摸鄔陽蒼白的臉頰,面上滿是悲痛。

「我好好養了六年的徒兒,怎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我身為師尊真是心疼的緊,那莫庸雖是有錯,也已經喪命,阿陽雖然昏迷不醒。

「可她向來良善,想來也是能理解潘長老一時衝動之舉。」

好高的帽子在她頭上。

既然要演,她鄔陽無有不奉陪的。

此事想要如此簡單的揭過,她受的傷豈不是白受了。

鄔陽在懸壺峰峰主懷裡顫顫巍巍轉醒,方一看見金長老,眼裡含著的淚倏地落下。

一滴又一滴,很是可憐。

「師尊,徒兒,徒兒都聽見了。師尊,」她的聲音里逐漸帶上了哭腔,「他們師徒險些要了徒兒的命,徒兒。」

她竭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側過臉,脖子上清晰的指痕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師尊如此說,徒兒,徒兒也是沒有不願的。」

話音剛落,她垂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久又咳了咳,咳出一口鮮血,像是支撐不住要攤在地上。

此情此景入了眾人眼裡,眾人的目光又放在了金長老身上。

鄔氏一族無端被滅門,為了感念鄔氏福澤,三三合宗對鄔氏唯一剩下的鄔姓人是極好極好的,最上等的資源,獨一無二的地位,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如今想來,這裡面的門道還多得多。

三合宗不正是鄔氏之後,便成為了修仙界第一宗門嗎?

金長老眸色一暗。

她早該知曉這鄔陽不是什麼容易貨色。

她佯裝心疼,又將人重新拉回自己懷裡。

「徒兒你說的什麼話,為師可是最最心疼你了,誰要是欺負你了,我定饒不了他。」

鄔陽抬起頭,那雙眼眸里還盛著淚水。

「師尊,你說的是真的嗎?」

金長老很是憐愛,她將鄔陽面上的眼淚輕輕擦拭,又拿出藥膏,一點點塗在鄔陽面上的傷痕上。

「自然是如此,你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我不向著你,還能向著誰?」

鄔陽諾諾點頭,她緩緩站起身,很是吃力地對著三合宗宗主行了大禮。

她咳了又咳,孱弱的背努力挺得筆直。

「見過宗主,還請宗主為鄔陽做主,鄔陽知曉,潘長老乃一峰之主,於術法一門很有建樹,鄔氏已然滅門,鄔陽不過是一個外族人,只想本本分分過日子。

「所以方一入宗門時潘長老給鄔陽,給鄔陽下了術法,我也沒有聲張。」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身軀肉眼可見的發抖。

「鄔陽自那時起,便不能用術法了。」

這句話說的蒼涼,場下的人倏地一靜。

鄔陽像是調整情緒,停了許久又重新抬起眼,那雙眼裡已然變得堅毅。

「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鄔陽進入無方秘境便不是何緣由被莫庸師兄丟棄了,後又詭異地被虎妖追殺。

「我以為是六年同門情分尚在,莫庸師兄最終看不下去救了我,我感念非常亦要同師兄同生共死,可師兄他,他竟然——」

後面的事大家都看見了。

鄔陽像是心痛至極,不想將真相說出,將後面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她極低的俯下`身:「鄔陽想,莫不是潘長老對鄔氏心存怨念,才對鄔陽恨之入骨,想要除之後快。

「鄔氏身為神族後人,無論是人魔大戰還是無端起的禍端,從來都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萬死不辭。

辱我可以,但我鄔陽既冠了鄔姓,便不能活得如此窩囊,如今我將事實盡數告知,還請宗主為鄔陽做主!」

仍有些顫唞的聲音在場下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訴說了一個無辜的孤女隱忍的這幾年,如今又因為鄔姓憤然反抗的決心。

鄔陽靜靜地看著地上這一小方土地。

畢開霽,原書的男主,第一見面她就知曉他身上中了鄔氏術法,術法過於高深她看不明白。

但這六年從未停過的暗殺她也該知曉了。

鄔氏滅門,他定然有干係。

此時一名弟子從後方靠近畢開霽耳語了一番。

畢開霽的目光倏地往下定在鄔陽身上,鄔陽似有所感地抬頭。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如天塹,無論修為還是其他。對視的這一刻卻像是突然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進,他們在這一瞬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來了,最關鍵的來了。

賭徒分三六九等,她鄔陽自然是要做上上等。

畢開霽,你沒有選擇,只能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