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小魚兒請勇敢面對!

第五卷 桃花

在魚木眼裡,葉撫是陌生又熟悉的。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這個人自己認識,但是又無論如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而旁邊的人偶知道,這種感覺就很微妙。

魚木想了想,覺得回復「好久不見」很彆扭,便開口道:「你好。」

事實上,對於葉撫而言,所認識的魚木並不是站在門口的這個清冷的姑娘,而是她旁邊的人偶。

「有什麼事嗎?」

魚木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她一把抓起人偶的手,「我要帶走它。」

「因為這血霧嗎?還是說,你想讓它回到你身邊?」葉撫問。

魚木頓了頓,葉撫所說的兩個都是理由。她點頭道,「碧翠庄很危險,我得照顧它的安危。」

葉撫看著人偶問,「你要跟她走嗎?」

人偶尷尬一笑,看向別處。它瓮聲瓮氣地說,「我還是留下好。」

魚木很詫異,「為什麼?」

人偶從魚木這邊脫手,走進院子里,站在二人中間,「你看啊,外面不是很危險嗎?」它看著魚木,一本正經地說,「要不然你也留下來吧。」

「正是因為危險,才要離開這裡啊。」

「不不不,外面更危險,肯定比這裡危險。」人偶認真地說,「前輩都說了,地下那東西很嚇人的。對吧前輩!」它回頭看著二樓的葉撫。

事實上,葉撫根本沒跟人偶說任何關於地下那東西的事。他知道,人偶只是不想離開,順便想著把魚木留下來。

看著一模一樣的她倆,葉撫點頭,「地下的東西是一頭凶獸,名血貔貅,本為祥瑞之獸,但沾血後,生了惡靈。血貔貅以天地精氣為食,所到之處,往往會變得荒涼一片。」

「血貔貅……」魚木根本沒有聽過,但聽上去很厲害,跟長老說的很危險相符。她問,「所以,我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不一起離開,躲避危險呢?」

「你打算躲去哪兒?你能在百息之內逃出花間國嗎?」

「為什麼要逃出花間國?」

葉撫說,「整個花間國,包括北邊的小半靈澤之地都在血貔貅的吸納範圍內。」

魚木懵住了,「這麼大嗎?」

「血貔貅就這樣,無人遏制的話,可以一直長大。」

「可總不能坐以待斃吧。」魚木咬牙道。

葉撫搖頭,「別想多了,血貔貅高傲得很,看不上人的駁雜精氣,不會殺人的。」

「可是……」魚木說著,一下子憋住說不出話來。她猶豫了一下,打定道:「不行,我還是要離開。」

「請隨意。」

葉撫沒多說什麼,由著魚木自己決定。

「你還是跟我走吧。」魚木看向人偶。

人偶雙手捏著衣擺,稍稍低頭,有些難為情地說,「對不起,我還是想留下。」

「為什麼啊!你不是我的第二意識嗎!」魚木不能理解,「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人偶呼出口氣,「還記得我之前說的嗎?有一場給你的考驗。而現在,考驗還沒結束。」

魚木頓了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人偶。人偶沒有看她,但眼神很是堅定。

「考驗跟留在這裡有關係嗎?」魚木問著人偶,目光卻看著葉撫。

「考驗因何而起呢?」人偶反問。

魚木咬著牙說,「用問題回答問題很狡猾。」

人偶搖頭,「你才是狡猾,把過去交給我,叫我去面對。」

「我沒想過會有你的出現。」

「但你在逃避,即便我沒有出現,你依舊是在逃避過去。」人偶反駁道。

魚木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人偶,這個誕生自她的第二意識對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卻並不了解代表著「過往」的它。

魚木只是看著人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如何去反駁它。

「你真的不走嗎?」魚木吸氣時有些發抖。

「不走,我們之間,最多只有一個人可以逃避。」

「考驗我們可以一點一點去完成,但是先離開這裡不好嗎?」

人偶看著魚木大聲發問,「你為什麼執意要把我留在你身邊?是覺得我本該是你的一部分,還是說你根本就無法捨棄代表『過去』的我?」

被人偶這麼大聲質疑,魚木有一種遭到審問的感覺。她一下子慌張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人偶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何不肯直白地說出來?」

魚木面色發白,但在濃郁的血霧裡看不太清。她嘴唇顫抖著,想說話卻說不出。

二樓的葉撫緩緩開口,「她說不出來。」

魚木朝葉撫看去。

「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份原初的恐懼。」葉撫看著魚木,「不消除這份恐懼,永遠都無法看到真正的自己。」

「恐懼……我會恐懼什麼呢?」魚木自語一般。

葉撫說,「你恐懼的就是你面前的人偶。你之所以想帶走它,也不過是因為把它留在身邊,讓它時時刻刻在自己的注意範圍內,比你感受不到它時,恐懼少幾分。畢竟,未知的恐懼比已知的恐懼更讓人害怕。」

「它是我的第二意識,我怎麼會怕呢?」魚木神情有些痛苦。

「它不只是你的第二意識,還是你的過去。你無法應對過去的陰影,也不想讓陰影籠罩著你,最好的做法就是讓陰影站在你身邊。」

「不,這不該是我的恐懼。」魚木扶著額頭。

葉撫說,「你該慶幸你的恐懼僅此而已。要清楚,很多人心裡的原初恐懼是他們一輩子都跨越不了的。修仙路上,數不清的人折戟在遠處恐懼前。數不清的人要面對更大的恐懼,他們想要前進只能迎頭而上。你也不例外,任何逃避都是對你自己的否定。說到底,你太過稚嫩與軟弱了。」

魚木眼神迷茫。

人偶在一旁小聲嘀咕,「前輩,不許你這麼說她。」

人偶當然要維護「自己」。

魚木從人偶的語氣里感覺它跟葉撫關係還不錯的樣子。她心裡產生一種彆扭的感覺。

人偶看著魚木,「你也留下來吧,我們一起去克服,一起去面對。」

魚木低著頭,「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她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事太過脫離常規,有一種在做著冰冷的夢的感覺。

「留下來,好嗎?」人偶說,「上次在客棧,你逃避了,這次就答應我,好嗎?」

魚木感受到人偶語氣里的渴求,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感。她看向葉撫。

葉撫不咸不淡地說,「這院子很大,多你一個並不擁擠。」

趁著魚木愣神糾結,人偶走到她身後,忽地一下把門關上,隨手將她緊緊抓住,大聲道,「不準走了!」

魚木驚得耳朵發紅。

葉撫看魚木臉上仍有擔憂之色,輕巧地說,「放心,這裡很安全。」

人偶貼在魚木耳邊說,「葉撫前輩很厲害的。」

葉撫,他叫葉撫啊。魚木出神地想著。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問,「之前那個劍修是你救的嗎?」

葉撫點頭。

「為什麼要救他?」

「因為他就在我面前。」

這個不像理由的理由,似乎才真的是個理由。

「那當初為什麼要救我?」魚木又問,「它告訴我,你之前救過我。」

葉撫回答,「因為你想救我。」

「什麼?」

「這個,你應該問它。」葉撫看著人偶,「畢竟,關於那件事的記憶都在它這裡。」

魚木看向人偶。人偶尷尬地說,「哎呀,其實很簡單的,就是以前嘛,你是個笨蛋,明明一點本事都沒有,還想著去救別人,稀里糊塗下就把自己搭進去了,然後就是前輩救了你。嗯,這麼簡單。」

魚木愣了愣,「我笨蛋?難道不應該是你嗎?畢竟你才代表著那個時候的我。」

「哪有,哪有,我那叫一腔正義熱血才對。」

「到你就是正義熱血,到我就是笨蛋不自量力?」魚木狐疑地看著人偶。

人偶攤了攤手,「這是事實的嘛。」

「哪裡是事實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人偶小聲道,「才不是。」

魚木沒有跟人偶鬧這種小脾氣。她對著葉撫說,「前輩,不好意思,這兩天,它給你添麻煩了。」

「不要替我道歉!」人偶插嘴道,「而且我也沒有添麻煩!」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由分說地要別人接住你,還跳到別人身上。這還不是添麻煩?」

人偶據理力爭,「那哪能是添麻煩嘛,明明只是久別重逢的問好!」

「強詞奪理。」魚木輕哼一聲。

「你這人真討厭!」人偶咬牙道。

「你才是,簡直理所當然。」

「明明是你丟失了初心!」

「是你太幼稚了。」

「你變得庸俗了!」

「是你不合群而已。」

「你整天板著個臉!」

「你整天沒心沒肺。」

「你不講理!」

「你無理取鬧。」

二樓陽台上,葉撫一時間插不進嘴。這種「自己跟自己吵架」的情況,他也沒遇到過。在他看來,魚木跟人偶的爭吵其實就是一個人不同時期的觀念衝突。

雖然很違和,但還挺有趣的。就像是雙胞胎姐妹誰也不服誰,非要說個對錯一樣。

葉撫想,這個時候面前有杯茶就再合適不過了。

「算了,我認輸。」魚木覺得這種爭吵實在是太沒意義了,而且太過彆扭。

人偶抱著手,輕哼一聲,別過身去。

有人看著,魚木難免覺得難為情,尷尬道,「讓前輩見笑了。」

葉撫笑著搖頭,「沒什麼,挺有趣的。」

有趣?魚木擰著眉頭。

「哦,我不是在看笑話,只是覺得場面挺有趣的。」葉撫一本正經解釋。

這不話是在看笑話嗎!

魚木無奈揉了揉額頭。她覺得這些事真讓人頭痛。

重新將注意力放到血霧事件上,魚木才發現沉悶的呼吸聲越來越頻繁了。有一種,「巨大之物」即將蘇醒的感覺。

「前輩,真的沒什麼問題嗎?」魚木問。

為了讓魚木安心,葉撫揚手將院子里的所有血霧全部拍散,「這裡很安全,放心。」

沒了血霧,魚木這才完全看清葉撫的模樣。

跟她想像的並不一樣。她以為前輩應該是老成穩重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是親和平常的,跟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兩樣,看著完全不像是個本事了不得人。她想,既然自己的神魂絲毫都感受不到前輩的修為,那前輩最起碼也是渡劫,或者七兩神魂吧。

這種層次……都跟掌門差不多了,甚至比掌門還要深不可測。

想到這裡,她稍微安心一些。

她試圖重新跟宗門聯繫,但是血霧的氣息依舊壓制著神念的傳播。

「前輩,會怎麼樣?地下這個……血貔貅。」魚木比較關心這個。

葉撫說,「自然是要吞噬掉周圍一切有用的精華。腹心龍脈,洛河氣息,雕琢氣。這些都是它的食物。」

「它什麼修為呢?」

「在東土的話,應該是頂尖層次的。」

「東土……頂尖?」魚木對這個概念並不清楚,畢竟她更多時間是待在照雲宗里。

「總之,你不要指望著隨便來個人就能把它給解決了。」葉撫笑道。

「很厲害?」

「嗯,很厲害。」

「照雲宗,能處理嗎?」魚木小心問。

葉撫搖頭,「差遠了。」

魚木頓時面色一白,「那麼厲害!」

「畢竟是血貔貅。雖說只是幼年期,但也不是一般人能解決的。」

「還只是幼年期!」

「嗯,從誕生到現在才四歲呢。」

葉撫很清楚玉貔貅的來歷。就是在四年前黑石城大幕里誕生的,藏得好,沒被發現,就逃了出來,隨後一直蟄伏在這片地方成長。若不是天上生了個雕琢氣太陽,它也不會這麼快有動作。他知道它的目的,大抵就是想「三花聚頂」,一舉脫去血貔貅的本體,化作常人,混入人族世界裡,以免被發現,畢竟血貔貅的氣息太過特殊與龐大。

現在瞧著,血貔貅的計劃很完美,不出意外的話,真的就能夠成功「三花聚頂」,褪去獸身,化作人形。

但這隻是不出意外。

事實上,意外從來不缺。

「四歲就這麼厲害……」

「當然,但也有代價。血貔貅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畢竟它爭搶資源的能力太強了,沒有人會容忍這個只進不出,貪得無厭的凶煞長存。」

「會有人對付它嗎?」

「說不好。它也很擅長隱藏自己,而且要是這次順利的話,就很難再找到它了。」

「前輩你呢?」魚木不知道葉撫到底本事幾何,但直覺覺得他能對付。

葉撫想了想,「血貔貅誕生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我沒有理由去對付它。它沒有傷害到我,也沒有跟我爭搶什麼,我自然不會去理會。」

對葉撫而言,萬物生靈都一般。

血貔貅不同於其他濫殺無辜的凶獸,只不過是太過擠佔資源,被人們列為凶獸了。這跟葉撫產生不了任何本質上的衝突。

就像地上有一群螞蟻跟一隻蜜蜂在爭搶糖水,對一旁路過的人產生不了任何影響。路過的人,如果不是無聊,不會去幫螞蟻趕走蜜蜂,也不會幫蜜蜂趕走螞蟻。當然,螞蟻還是要想方設法殺死或者趕走蜜蜂的,畢竟糖水只有那麼點。

魚木聽來葉撫的輕描淡寫,大抵知道,這位前輩有著了不得本事。

她只得希望照雲宗的人認識到對付不了血貔貅,就不要來冒險吧。

回過神來後,魚木再看去,發現人偶已經跑到二樓去了,就站在葉撫身邊,正有說有笑呢。

嗯?

魚木瞧著他們,嘀咕道:「他們關係有那麼好嗎?」

她想著想著忽然尷尬起來,覺得自己在這裡顯得很多餘,有一種「打攪到他們了」的微妙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