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程小燕。
病魔，讓她從一個外向、活潑、瘋瘋癲癲的女孩，變得鬱鬱寡歡。
但，現在的她，卻真正的像換了一個人，她祈求著我，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眼眶裡有淚水在閃爍。
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喉嚨里像被東西堵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
我知道，她的時間應該真的不多了……
「你想去哪？」好半天，我才擠出了這幾個字。
「酒吧。」程小燕的臉上，帶著幾分笑容。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了。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她，不過是想回到最初的原點罷了……
……
晚上十點，我跟劉富強請了假，希望他能給我帶班幾小時，一點鐘以前我一定會回來。劉富強明顯有些為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同意，讓我一定早點回來，超過一點他就走了。
我知道程小燕喜歡熱鬧，特意打電話叫了陳偉，約好在醫院門口碰頭。
離開D棟的時候，剛好看到老何從外面散步回來了，他看到我和程小燕，問我們去哪，我說「去酒吧」，老何說「那裡有酒嗎，有酒他也去。」
我哭笑不得，說你一個病人，怎麼老是喜歡到處跑？老何很不服氣，說你的小女友不也病了嗎，你還不是帶著她到處跑？我拗不過他，只好同意。
和陳偉在醫院門口碰頭後，我們攔了輛計程車，前往了附近的一家叫香格里拉的網吧。
這個時候正是酒吧的高峰期，喜歡夜生活的人，現在才是他們精彩生活的開始。
我們四個進去後，點了一個卡座。
酒吧人很多，空氣中瀰漫著煙酒的味道，音樂開到最大，幾乎要震聾人的耳朵，我皺了皺眉，很不喜歡這種氣氛。
但讓我意外的是，陳偉和老何似乎沒什麼不良影響，反而眼中隱隱透露著興奮，身體跟著音樂搖擺起來，這讓我懷疑，這兩個傢伙平時是不是經常來這種場所？
舞池中間，形形色|色的妖媚少女，帥哥型男，不停地隨著震耳的的士高音樂，瘋狂扭動自己的身體；昏暗閃爍的燈光，渾濁的氣味，墮落的夜生活……
程小燕坐在沙發上，托著下巴，眼神迷離地看著舞池上的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一般。
我看了她一眼，心中唏噓。
以前，她可是酒吧的常客，自從病了之後，這種喧鬧的生活，徹底遠離了她。
也許她今天想來這裡，就是想最後感受一下這種嘈雜的氛圍吧？
「喲，這不是小燕妹妹嗎？」
兩個二十來歲，燙著雞窩頭，戴著耳環，穿著很「潮」的青年，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
程小燕看了兩個青年一眼，皺了皺眉，沒回應。
「怎麼不說話呢？」其中一個矮子青年，很不客氣地坐在了程小燕旁邊，用手勾著她的下巴，淫笑道：「一段時間不見，跑哪去了？來，哥哥給你檢查身體。」
「把你的手拿開！」
程小燕不耐煩地拍開男生的手。
「嘖嘖，這是怎麼了？以前的你，可不會對我這麼冷淡呢？」矮子青年也不怒，笑嘻嘻道。
「這婊子估計攀上金主了，所以才這麼囂張！」另一個高個青年冷笑道。
看到這一幕，我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走到那兩個青年面前，冷冷地說道：「給你們十秒鐘，立刻滾！」
「操，你他媽誰啊！」
矮子青年瞪了我一眼，罵罵咧咧道。
「算了王峰，咱們走吧，這小子不好惹……」
高個青年拉了拉矮子青年，看向我的眼神之中，帶著幾分忌憚。
「不是，你幹嘛怕他啊？」矮子青年不解道。
高個青年對著矮個青年耳邊小聲說了什麼，然後硬拉著他，離開了。
我這才想起，這高個青年，似乎就是當時把程小燕灌醉的團伙之一，當時他們想對喝醉的程小燕欲行不軌，幸虧我及時出現，教訓了他們一頓，也難怪他看到我，就會害怕。
陳偉和老何走了過來，問我什麼情況，我擺了擺，說沒事。
本來挺好的心情，因為這兩個蒼蠅的到來，多少有了些影響。
十一點多，正是酒吧氣氛最嗨的時候，程小燕拉了拉我的手，附在我耳邊說：「我想去舞池跳舞，你陪我好嗎？」
我撓了撓腦袋，說：「可是我不會跳啊。」
「沒事，我教你。」
程小燕雀躍地拉著我，就往舞池上走。
到了舞池，她就像一隻從牢籠里放出來的小燕子，跟隨著音樂，徹底放飛自我。
一開始我還有些拘束，但可能酒喝的有點多，上頭了，也跟著音樂蹦跳了起來。
沒過多久，陳偉和老何也加入了跳舞的隊伍。
老何這傢伙六十多了，穿的還是N年前的老舊背心，加上腳下一雙涼拖鞋，一上台頓時就成了所有人「矚目」的對象，他臉皮極厚，絲毫不在意，左扭扭屁股，右扭扭腰，別提多嗨了。
花紅柳綠，音樂嘈雜，我看到周圍一個個瘋狂痴迷的舞步，刺目的燈光，彷彿讓我忘掉了現實生活中所面臨的壓力，忘記那曾經記憶深刻的往事，忘卻那曾經留在心靈深處的痛……
跳了一會兒，程小燕有些累了，蹲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
我扶著她，回到了座位。
她拿起一杯雞尾酒，和我碰了碰，一飲而盡。
「志勇，今晚我真的很開心。」程小燕臉上還泛著興奮的紅光，嘴角笑容燦爛。
「等你病好起來，以後咱們再來。」我笑著說道。
「好呀。」她笑了笑，似乎也接受了這個並不現實的謊言。
「我去上個廁所。」
她站起身，往廁所走去。
我心不在焉地喝著酒，偶爾瞥一眼程小燕窈窕的背影，心裡感慨——如果她的病能好起來，那該多好啊。
就在程小燕走到廁所門口，準備進去的一剎那，我突然瞪大了眼睛，手上的酒杯，差點摔落……
因為，我看到在程小燕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穿著深藍色麻布衣的老太太！
她佝僂著身子，低著頭，一雙蒼老的手，搭在程小燕的肩膀上，跟著她走進了廁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