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室欺心

正文卷

林莞住院的當天上午,京大醫院外人潮湧動,一輛黑色保時捷停在醫院大門口。林雨澤一身灰色西裝,濃眉如劍,瞳眸冷峻,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冷傲之氣,下車後一路向住院部走去。

管家亦步亦趨地跟在林雨澤身後,卻發覺今天林雨澤走得極快,任是他一路小跑也險險追不上。

兩人正要進入住院部大樓,李唯西忽然閃出身子,截斷了林雨澤的去路。

林雨澤怒道:「阿莞到底怎麼了!」

李唯西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一身血跡讓林雨澤更加擔憂。

「到底是誰乾的?!」

「我想你心裡應該清楚。」李唯西平靜地看著他,「周鳴山剛剛放出來,就已經迫不及待要除掉我。他沒有把計劃告訴你吧?否則你肯定不會讓Amber來我家了。」

林雨澤臉色難堪至極,李唯西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接著說道:「他要除掉我也就罷了,可是他會不惜代價,不擇手段,甚至對你故意隱瞞,這才讓Amber受傷。」

林雨澤隱忍著沒有發作,李唯西再度出聲:「如果昨晚我死了,你的阿莞必死無疑。」

林雨澤身子顫抖,腳下踉蹌,被管家及時扶住,這才穩住心神。他知道李唯西說得沒錯,他的阿莞已經被傷害過一次,現在受傷更加嚴重,他只恨周鳴山心狠手辣,竟然完全沒將自己放在眼裡!

只是他亦看出李唯西的目的,卻不打算給他機會,隨即出口:「我會處理。」

李唯西緩緩走近他,貼著他耳邊說道:「你手中肯定有周鳴山犯罪的證據。」

林雨澤否認,「怎麼會呢。」

「都到現在了,還要為他作保?」李唯西挑眉,「做到漢州首富的位置,必然時時會為自己想到退路,所以我相信你手中肯定有周鳴山的把柄。」

他轉瞬道:「我知道你們聯繫過多,如果拿出來他的證據很可能就牽連到你,不過我要是周鳴山,我可不這麼想。」

林雨澤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和他一起做了遊戲項目想必你也知道,憑這一點,我就斷不會提供給你什麼證據。」

「如果他無時無刻都沒把你放在眼裡呢?」

林雨澤冷冷道:「你大可不必這樣挑撥離間。」

「你與周鳴山在一起做事應該也有多年了。但是你真的了解他嗎?」

李唯西從上衣口袋裡拿出手機,隨即放了昨晚與小偷的對話。

聽到後面林雨澤大為吃驚,呼吸越來越快。

「你知道他來偷什麼嗎?我手中有她與周鳴山密謀的心理遊戲資料,她早與周鳴山聯手,你還不知道吧?」李唯西猜測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繼續說道,「你讓肖雅潔動手逼瘋高媽媽,肖雅潔找了幫手,就是後來出車禍的那個人。但是你不知道,肖雅潔讓你幹掉那個幫手,卻沒告訴你,幫手和她一直在為周鳴山做事吧?」

林雨澤面色慘白,「你說什麼?!」

「她一直將你玩弄於股掌,為什麼讓你幹掉那個人而不是讓周鳴山來做?」李唯西不動聲色地與他對視,最終說道,「你殺了人,就會有證據。肖雅潔在算計你。」

方才還紳士硬朗的林雨澤一下子好似老了十幾歲,整個人頹敗不堪。

半晌,他忽然笑起來,語氣甚哀,「竟……竟然被她耍得團團轉。」

早晨的陽光大好,傾灑在他的眼睛中,卻讓他覺得無比刺目。

李唯西安撫道:「Amber只是受驚過度,很快就可以出院。但是如果你還縱容他們,很難保證Amber下次沒有危險。」

「你很聰明。」

林雨澤唇角半揚,泛著苦澀。

他將目光散在遠處,手掌握成拳頭,語氣凜冽。

「周鳴山製作非法遊戲的證據,我會給到你。」

宋摘星從醫院醒來時渾身酸痛,像被人胖揍了一頓。守在身邊的簡一凡趴在床腳呼呼大睡,呼嚕震天。

外面陽光大好,宋摘星盯著簡一凡看了一會,竟突然發覺他還是有些好看的。眉如初葉,面如白瓷,輪廓分明,烏黑的頭髮在陽光下泛著明潤的光澤,要不是冒了鼻涕泡,她或許還可以多看他一會。

她看了看左腹的位置,已經包紮好了。本想下床走走,卻不小心驚動了簡一凡。

簡一凡先打了個噴嚏,宋摘星擔憂問:「是不是著涼了?」

簡一凡搖了搖頭,「大夏天的,著什麼涼。倒是你和李唯西的事情讓我擔心死了。」

宋摘星眯著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陽光,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簡一凡看了看錶,「現在是早晨八點。」

「已經睡四五個小時了?」

「不是,」簡一凡繼續搖頭,「一天一夜。」

宋摘星連忙起床,只是劇烈的動作忽然牽動了左腹的傷口,讓她直冒冷汗。

「你就躺著吧。你發高燒,身體虛弱得很。」

「林莞怎麼樣了?」

「驚嚇過度,昨晚吃了三碗飯,你說怎麼樣了。」

林莞一聽才稍稍放下心,「真是好消息。」

「還有好消息呢。」簡一凡坐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你們可真夠危險的,竟然還能被暗殺,太匪夷所思了。不過警方已經介入了,估計是李唯西前幾天的發布會起作用了,背後的人耐不住性子了。」

宋摘星聽他說了一通,懵怔問道:「好消息是什麼?」

簡一凡歪頭看她,「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好消息。」

「李唯西可以重來醫院上班了。」

宋摘星瞬間眉頭舒展,「真的可以了嗎?」

「高璨撤回了對李唯西的控訴,不再追究了。」

宋摘星已經想到這一層,林莞既然也被傷害,說明林雨澤與周鳴山內部已經分崩離析。林雨澤既然可以指使高璨控訴,自然也可以讓高璨撤銷對李唯西的攻擊。

她終於放下心來,「李唯西呢?他知道了嗎?」

「他人已經在院辦了。」

「壞消息呢?」宋摘星有些不明白現在這個局勢還會有什麼讓她承受不住的壞消息。

簡一凡哭喪著臉,連連嘆氣。

「到底怎麼了?」宋摘星心裡一緊,看他的神情應該是很大的壞事。

「阿星,我爸媽要和我斷絕關係。」

他說著說著已然哭出聲,宋摘星愣愣地看著他,表情卻沒發生什麼變化。

她連眨了幾下眼睛,迅速理清他說的話,十分平靜地說道:「哦。」

心理科恢復如常,只有胡梨比別人更加高興。李唯西正常上班,讓她重新有了機會跟在李唯西身後問這問那。她心裡像灌著蜜,甚至在找雲月華簽字的時候都比平常更加歡悅,讓雲月華忍不住跟著笑出聲。

「李唯西也不是你的督導師,你就這麼高興?」

雲月華一邊低頭簽字一邊與她聊天。

胡梨笑嘻嘻道:「李醫生這麼厲害,能重新回到心理科,同事們都很高興。」

雲月華迅速在她遞的一沓資料里挨個簽完自己的名字,又問道:「最近病人治療方面有沒有出現什麼疑難問題?」

胡梨將一沓資料接過來,搖了搖頭,「都很順利。」

雲月華點頭,半晌嘆道:「最近我有點忙沒顧上科里,有什麼事情我不在的話,可以直接找吳副主任。」

胡梨:「知道了主任。」

她帶著一沓資料出門,剛走到門口又扭頭看向雲月華,笑得像花一樣。

「雲主任加油,你一定可以成為副院長!」

「你這丫頭。」雲月華搖了搖頭,笑意染在眉角,「謝謝。」

胡梨歡快地出去,一向嚴肅的雲月華今天也格外高興。她一直在忙碌著副院長晉陞的事情,聽陳西晚院長說自己資歷深,經驗老,各方面條件都很符合,很快就可以升任了。她自然很屬意副院長的職位,不僅僅是因為職銜,更是因為坐到副院長的位置,她可以給心理科帶來更多的機會,讓普通人更加了解、接受心理科。

天空如洗,太陽透過樹葉間隙傾灑下來。夏意深深,成片的綠葉花枝探在窗前,讓雲月華的心情更加舒爽。她想,她終於可以對得起當年顧伯棠老師對自己的培養。

治療室內,鄭亮亮再次躺到了病床上。

吳聰給他通了電,一次一到三秒,整個治療用了二十分鐘。鄭亮亮從麻醉中緩緩醒來,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呆。

吳聰長吁一口氣,輕輕問他:「有沒有舒服一些?」

然而鄭亮亮雙目迷離,很久沒有回答他。

正當吳聰要收拾器具讓他起床時,鄭亮亮忽然沙啞說道:「你是不是想電死我?」

「什麼?」吳聰有一瞬沒聽清。

鄭亮亮轉頭看他,目光陰鬱。

吳聰解釋道:「怎麼會呢,電療是一種科學、有效、安全的治療方法,一次電療僅需要大約30焦耳的電能,也就相當於一個30瓦燈泡亮1秒鐘所需的電能,你不會發生任何痙攣。而且療效迅……」

「沒有任何副作用嗎?」

鄭亮亮忽然打斷他。

吳聰一愣,他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這麼跟自己說話。

鄭亮亮閉上眼睛,緩緩和他說道:「關於電療的輿論沸沸揚揚,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吳聰低頭,「那你怎麼接受了這種治療?」

鄭亮亮又沒回答他。

吳聰嘆氣,「我也是為你的病情著想。而且已經給你使用了麻醉劑和肌肉鬆弛劑,通電後可以減輕肌肉顫動,避免骨折、關節脫電擊療法位等併發症的發生率,風險很小。」

病床上的鄭亮亮始終冷冷的。他忽然想到他的父親就在門外,然而僅僅一牆之隔,他的父親都不知道他在接受這種治療。不過無所謂了,網癮症也好,電擊治療也好,只要讓他的生活保持現狀,那麼所有加在他身上的,他都可以忍受。

宋摘星醒來的當天下午六點,心理科忽然傳來一個消息。

林雨澤失憶了。

不僅僅是失憶,而且脾氣暴躁,打碎了客廳將近一半的東西,沒有人能夠控制他。林雨澤就像一頭瘋掉的獸,神志不清,語無倫次,暴怒之後昏昏睡去,醒來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李唯西聽到後大為吃驚,宋摘星也焦急不已,與李唯西一同趕往明圓山莊。

林莞守在林雨澤床頭,哭得梨花帶雨。

李唯西皺眉,「怎麼回事?」

林莞直搖頭,「不知道,上午只覺得話少,到了下午就嚴重了。」

李唯西想到昨天林雨澤說要給自己證據的事情,傾身問道:「有誰來過山莊嗎?」

林莞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想了一會說道:「昨晚有輛車進來,但是不知道是誰。父親和客人聊了很久。」

宋摘星想到管家一直跟在林雨澤身邊,轉頭看向管家:「你知道是誰嗎?」

管家也搖頭,「老爺的事從來不讓我們知道。那輛車開到書房門口才停下,當時天黑,我在院子里依稀看到是個女人。」

李唯西已然清楚,冷道:「肖雅潔。」

宋摘星很肯定地說:「肖雅潔之前就給林先生催過眠,想必林先生這次忽然失憶,很可能是肖雅潔做了下一個催眠指令。」

李唯西皺眉不展,低低出聲:「我一定要看好他!」

李唯西說完隨即就要出門,宋摘星有一瞬的失神,就在他要跨進院中時忽然喊道:「有一件事。」

李唯西頓在原地,宋摘星急速趕上來。

她將他拉到一角,餘光看著躺在床上口齒不清的林雨澤,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怎麼了?」李唯西見她臉色忽然不好,擔心道,「高燒是不是還沒退?」

宋摘星拉住他的手,自己卻有些顫抖。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林雨澤就是當年的記者甘草。」

李唯西短促地吸了口氣,像被尖刺刺到了一般,身體緊緊繃著。白皙的臉上有一瞬怔忪,眸中意味不明。

宋摘星知道甘草給他的人生帶來了怎樣的後果,看著他發愣的樣子有些不忍,連忙又說:「林雨澤的事情,如果你沒辦法再做治療,那……」

李唯西打斷她,「你怎麼知道了這件事?」

她壓低聲音,「我給林雨澤做治療的時候翻過他的書房,看到了他手寫的每一篇報道。」

「十幾年前的報道也有?」

宋摘星點頭。

李唯西忽然明白了一系列事情背後的邏輯,只是急於確認,連忙向外走去。

只是走出半步他又折回來,很是認真地看著宋摘星。

「無論林雨澤是誰,我都會把他治療好。」

宋摘星終於淺笑起來。她一直擔心如果將林雨澤身份說出來,李唯西會因為仇恨的心緒放棄林雨澤。如今看來,在他心中早已有了準則,他首先是一名心理科醫生,最該要做的就是看病救人。

李唯西駕車一路行駛到香草地大街誠明心理診所。他將車停在女貞樹下,出來時看到心理診所的牌子,眯著眼睛想了片刻。

穿過馬路直接進入診所內,有助理前來招待,只是李唯西全程冷冷的,只說了一句話:「找肖雅潔。」

助理認得李唯西,知道來者不善,連忙跑去通知。只是助理剛打開了肖雅潔的門,李唯西隨即跟著進來。

肖雅潔正吸著煙,煙霧繚繞,一副姣好面容在煙圈的熏染下變得嬌媚妖冶。她微微抬頭,眼神示意助理出去。

李唯西緩步走進來,靜靜地盯著她。

肖雅潔笑得肆意,眉眼中儘是張揚,「送你的禮物還喜歡嗎?」

李唯西坐到她對面,「你指的是林雨澤發瘋失憶?」

肖雅潔彈了彈煙灰,語調鬆弛,「我做了他十幾年的心理醫生,就等著哪一天讓他變成現在這樣。怎麼,你不喜歡?」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就是甘草的?」

肖雅潔微愣,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查到了線索,乾脆不再隱瞞,「顧老師事情出了沒多久,甘草天天攻擊顧老師。媒體抓住這件事不放,一直對老師口誅筆伐。那時候大家都以為顧老師行為放縱不檢點,遭人唾棄,才沒有對甘草這個人過分注意。等到顧老師被醫院辭退後,甘草仍然抓著老師不放,甚至更加惡劣地引導輿論,讓老師身敗名裂,人人喊打。」

她說的這些話將李唯西的記憶重新拉回十歲。因為是顧伯棠的兒子,讓他在學校遭人白眼,備受欺凌,所有同學都不願意和自己說話。每次回家的時候,門上總被潑了髒東西,看著讓人發嘔。左鄰右舍甚至圍在樓下大鬧讓他們全家滾出去,將近半年的時間媽媽都不敢出門,父親出門買東西,都要被人打得渾身是傷。

肖雅潔看著李唯西黯淡的表情,接著說道:「我隱隱覺得不對勁,挨個報社找過去,就發現了林雨澤。但是為時已晚,當時林雨澤已經辭職下海經商,我完全沒辦法報復他。」

「他為什麼抓著我父親不放?」

肖雅潔冷哼,「就像鬧劇一樣,你根本想像不到鬧劇如何開始,如何結局。你了解過被你父親強|奸的患者嗎?」

李唯西皺眉,「我只記得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後來瘋了。」

「出事沒多久她就死了。」

李唯西有過這種猜想,只是當時年紀太小,很多事情沒有頭緒,也沒辦法追查。遷往美國之後,一家人再也沒有提過當年的事情,都安靜地接受了這樣的命運。他以為父親的人生就是老死在療養院,可是當甘草再次出現,當自己也深陷媒體風波,他忽然想將以前的事情弄個清楚。

「我記得她的主治醫師是陳西晚院長,並不是我父親。」

肖雅潔點頭,「她入院時就患有精神分裂,情況比較嚴重,雖是陳西晚的病人,可顧老師也一直參與配合治療她的病情。後來她病情好了大半,卻在被強|暴後一夕之間就變成了瘋子。」

「在醫院被強|暴?」

「是個晚上。那晚只有顧老師值班,所以大家都以為是顧老師乾的。」

李唯西心頭充滿涼意,黯然道:「女患者到底是誰?」

肖雅潔將煙掐滅,嘆氣:「女患者有個很好聽的名字,以致於讓我現在都忘不了。她叫落雪,林落雪。」

李唯西蹭的站起身,「她和林雨澤有什麼關係?」

「我當時查到甘草名叫林雨澤,就已經猜出大概。後來再去細查,發現林落雪是林雨澤的妹妹。林雨澤的父母,是林落雪的養父養母。」

李唯西單手撐著桌角,額頭直冒冷汗。

「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公之於眾?」

肖雅潔也緩緩站起身,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走到窗檯前看著馬路上的風景。

「林雨澤是記者時就已打通所有關係,後來依靠人脈發家,更是手眼通天。更何況根本沒人在乎甘草是誰,大家只在乎顧伯棠有沒有付出代價。」

李唯西想到後來父親執意要讓母親帶著自己出國,甚至不惜將房子變賣,就是怕他和母親一輩子抬不起頭。

「林雨澤要為林落雪報仇,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李唯西平靜地說道,「促使你報復林雨澤的原因,應該不是這個。」

「如果是單純的報仇,確實可以理解。」肖雅潔迴轉頭,長眉單挑,「你相信你的父親會強|暴患者嗎?」

李唯西薄唇半抿,搖頭。

「十八年前,林雨澤出現焦慮癥狀和抑鬱傾向,我以諮詢師的名義接近他。後來得到他的信任,便長期待了下來。我曾對他使用過催眠,問他是否憎恨顧伯棠,他說不恨。再問其他的,好似就像碰觸了他的底線,他就什麼都不回答了。」

「一個人即便被催眠了,也不會告訴我們銀行密碼等隱私。潛意識有防禦機制,讓催眠師做不到完全控制患者。只有患者潛意識中認為催眠師的問題無害才會回答,但一旦問題涉及隱私,就會一下子擊中患者潛意識中的防禦線,讓他不再配合你。」

肖雅潔「嗯哼」出聲,「但是他說不恨顧伯棠,絕對是真心話。可是他應該對顧老師恨極才對。」

「你認為其中有蹊蹺?」

肖雅潔冷冷看著他,「當年顧老師被醫院辭退,連醫院發的通報都詞句模糊,只以寥寥兩句暗示老師與女患者的事有關。醫院沒有找到兇手,但是輿論早已將老師殺死了。他破壞了顧老師的一生,必然要付出代價。」

李唯西靜靜地感受著她的目光,喉頭微酸。他想不到肖雅潔竟然為了自己的父親隱忍那麼久;想不到除了他們一家人,這世上還有別人與他們一樣心痛難過;更想不到連母親都沒想過的復讎,竟然由她一個人做了。

李唯西向肖雅潔鞠躬,緩緩起身時眼眶中竟流轉些許光澤。他想替他父親說聲謝謝,可是如今還有更重要的話想對她說。

「父親曾說他的所有學生里你最聰明,可你終歸做錯了一些事,竟被聰明耽誤了。」

肖雅潔:「錯事?」

李唯西:「我見你診所的名字是『誠明』。《中庸》言,誠則明矣,明則誠矣。真誠、誠實、誠信是最根本的道德原則,這不正是心理諮詢的意義所在嗎?諮詢師與患者互相坦誠,對彼此都有益處。」

肖雅潔冷笑,「你是在怪我?」

李唯西低頭,「如果真想為我父親報仇,你不該讓他瘋掉。」

「他是咎由自取。」

「他瘋了就是一個廢人。只有他清醒,我們才有可能通過他查到當年的真相。」

肖雅潔精緻的臉上出現一些怒意,只覺得面前的人可笑至極。

她走到門口打開門,什麼話都沒說,但李唯西知道她是在趕自己走。

李唯西轉身,一隻腳踏出門外時停了片刻,終才邁出另外一隻腳。

肖雅潔忽然說道:「你會救他?」

「我會。」

「他是甘草!」

「他也是我的病人。」

李唯西本不打算再往下說,只是看著肖雅潔的表情,心中忽然一冷。

「他是甘草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肖雅潔的眼神銳利如鷹。她沒有回答他。

李唯西替她說道:「你如果單純只是復讎,早就可以讓他瘋掉了。選擇現在這個時間,是因為林雨澤和你們決裂了不是嗎?」

肖雅潔仰頭大笑,笑聲尖銳刺耳。

他忽然想到英雄用劍刺死惡龍,坐在惡龍屍身上看著滿地的金銀財寶眼睛發紅,然後自己慢慢長出鱗片、尾巴和觸角,最終變成了惡龍。

屠龍的人生生不息,變成惡龍的人也從未斷絕。

李唯西走出門去,背影孤傲清寒。他一定會讓林雨澤好起來,只有好起來,他才可以真正找到當年的真相。

轉眼到了夏至時節,地煮天蒸,蛙鳴蟬噪,綠槐高柳,榴花盡開,整個醫院都處在悶熱寧靜的環境中。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反倒都安靜地待在房間里不願出來。路面俄頃之間就被烤的炙熱,熱氣從腳底直往上躥,生生站不住人。

簡一凡自從被老媽罵過之後,整個人坐立不安。他堅持自己沒做錯,但是對於老爸的私事又心生愧疚,只想著怎麼討好爸媽。然而這陣子無論怎麼做,孟美麗始終沒正眼瞧過他一眼。老爹簡建國還可以,只是簡單的聲明斷絕父子關係,零花錢該給還是給,寵愛也沒少過,簡一凡估摸著老爸估計是迫於老媽的淫|威才發了那樣的聲明。

實在沒招了,簡一凡求著宋摘星幫他。宋摘星倒是對他媽媽足夠了解,給他想了個主意。孟美麗之所以發那麼大火一直沒原諒簡一凡,根源上還是簡一凡談戀愛沒和她商量,所以無論簡一凡怎麼討好她,始終沒做到她心坎里。

於是醫院病床前宋摘星「哦」過之後,隨即讓他回去和孟美麗宣布,他要相親。

孟美麗瞬間喜上眉梢,沒等三天,簡一凡就被安排了一個新的相親對象。

咖啡館中,簡一凡坐在窗邊偷偷瞄著隔座的宋摘星。

相親之前,宋摘星已經為簡一凡做過功課,諸如多讚美,不要做多餘的動作,多重複對方姓名等細節,但是這一役關乎簡一凡是否能重新討回老媽歡心,簡一凡生拉硬拽地讓宋摘星也來參加。

看在「病床留守」的份上,宋摘星最終應允。她坐在隔桌,待會他們相親對話自己能聽得一清二楚,或許關鍵時候還能幫幫簡一凡的忙。

坐了沒多久,一個穿雪紡柔順長裙,配短小華麗披肩,手拿黑色性感小包的捲髮女孩走了進來。只往室內掃了一眼,便徑直向簡一凡處走了過來。

簡一凡知道她看過自己的照片了,連忙招呼:「喝點什麼?」

「拿鐵,不加糖。」

沒想到捲髮女孩聲音甜糯糯的,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她的身後就是宋摘星,兩人背對著背,別說是簡一凡,聲音傳到宋摘星耳朵里也覺得無比舒服。

然後她的下一句話差點讓宋摘星笑出聲。

「聽說你是學心理學的?你能看出來我現在心裡想的什麼嗎?」

簡一凡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不能。」

捲髮女孩撇了撇嘴,燦爛笑道:「那你怎麼還能當心理科醫生?」

宋摘星剛喝了一口水壓驚,「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她趕緊拿紙巾擦漏在桌面上的水,還沒擦完,就聽捲髮女孩接著說道:「我媽和你媽媽是朋友,非要跟我介紹你。我對你的職業確實很好奇,還想再問個問題。」

簡一凡:「你說。」

「學心理學容易自殺嗎?」

這次換簡一凡噴了口水。他連連擺手,「不會,心理學大師有很多長壽的人。提齣兒童發展理論的皮亞傑,活了84歲。洛倫茲,觀察動物行為,跟著小鴨走路的習性學家,活了86歲。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派大師,享年83歲。威廉•馮特,心理學之父,去世時88歲,還有高爾……」

捲髮女孩忽然打斷他:「都沒聽說過這些名字哎。」

簡一凡立時閉嘴。他瞄了一眼對面的宋摘星,見她正悠閑地仰頭喝水。

「我還有幾個問題。」

簡一凡不自然地笑著點點頭。

女孩單手托腮,眼睛轉了轉:「你會不會有點不正常?學心理學的都很變態吧?你會不會隨時都能催眠我?」

「噗。」宋摘星再一次沒忍住。

簡一凡面無表情地看著捲髮女孩,實在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來。

「我懷疑你在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你坐下,快坐下。」捲髮女孩喝了口咖啡,終於嘆氣,「不好意思啊,我媽非逼著我相親,很煩。」

簡一凡一聽這個倒來了興趣,欣慰終於認識一個志同道合的女孩子,重新坐了下來,「我也是,一直被逼著相親。」

宋摘星顧不上滿桌子的水,乾脆丟下杯子坐到桌子對面。她現在一抬頭就能看見簡一凡那張充滿好奇心的臉。

捲髮女孩盯著簡一凡說道:「其實我有男朋友。」

「嗯?」簡一凡臉都綠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摘星實在忍不住,抱著肚子笑癱在椅子上。

簡一凡偷偷白了宋摘星一眼,轉而皮笑肉不笑地向捲髮女孩說道:「那我祝福你們。」

捲髮女孩再次嘆氣:「可是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分手。總有點不合心,我現在非常糾結。」

簡一凡看時間不早了,敷衍了她幾句,緊接著說道:「要不今天就這樣吧。」

捲髮女孩也知道提及這個話題讓他沒了興緻,倒是乾脆地答應。

兩人剛想起身,隔桌的宋摘星忽然走了過來。她和捲髮女孩打了招呼,隨即偷偷和簡一凡說道:「這次相親不順利,你媽還是不會原諒你。」

簡一凡生氣:「我刨你家玉米地啦你還要和我說這個添堵。你看今天還能怎麼順利?」

宋摘星眨眼:「有辦法。」

她看向捲髮女孩,再次笑道:「我是簡一凡的同事,剛才聽你說了你糾結的問題,心理學上有個愛情小技巧,或許可以幫到你。」

捲髮女孩懵怔地看著她,「是什麼?」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宋摘星低頭看著簡一凡,暗示他時機已到。

簡一凡咳了咳,一本正經地和捲髮女孩說道:「回去讓你媽和我媽說,我非常優秀,你配不上我。」

捲髮女孩翻了個白眼。她看向宋摘星,倒是對她說的話十分感興趣,「你快說什麼愛情小技巧?」

宋摘星:「你和你男友去爬咱們漢州最高的山,下山後心裡就有決斷了。」

捲髮女孩有點不信,「這麼神?」

宋摘星:「是呀。只要去爬山,處在曖昧期還沒戀愛的,下山了准戀愛。處在分手期還沒分手的,下山了准分手。」

「這是為什麼?」

「很簡單,跟一起去旅行是一個道理。曖昧期大家互生好感,爬山過程不自覺拉你一把,給你擰個瓶蓋,扶著你休息,肢體的親近都會讓你增加對他的好感。而分手期的情侶,本身就已經看不慣對方,爬山時候就冷淡很多,不會對你過分關心,從而讓你徹底看清對方人品,做個了斷。」

捲髮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頭,「還真是這樣。」

「當然,如果處在分手期他還能對你事事關心,倍加呵護,說明他是真心待你。下山後你也就不會分手了。」

捲髮女孩大笑,「生活中真是處處能見心理學啊。」

簡一凡囑咐她:「別忘了和我媽誇我。」

她爽快保證:「絕對沒問題。」

宋摘星在一旁聽著高興,這下就算相親沒成功,簡一凡媽媽也肯定原諒他了。她舒了口氣,事情終於告一段落,簡一凡終於可以渡過難關了。

她正這樣想著,手機忽然響起來。來電顯示是文靜。

宋摘星和簡一凡特地請了一下午假出來,不知道醫院出了什麼事。

她按了接聽,還沒說話,文靜大嚎的聲音隨即傳來:「出事了!網癮症鄭亮亮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