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已改好
「沒想到你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凜冬說道, 他的大腦飛快的運轉，以求能夠想出辦法拖住厄林，引他說出更多的話。
文特·厄林：「不, 凜冬, 我不是什麼無聊的主義者，嗯……不過如果硬要說的話，我可能是個極端的自由主義者。」
「你有沒有想過，奧尼斯帝國和梅林星的共同點？他們一個是靠法律上的控制、階級上的剝削、武力和科技上的壓制來實現對人民的奴役，另一個則靠精神上的控制。我不喜歡這樣, 這讓我覺得人類是被安排好的……」
凜冬靜靜地聽他長篇大論, 文特·厄林說得沒錯, 奴性控制就是集權制政府最赤摞裸的敗絮內里。
但厄林和他的家族都是這種控制的既得利益者, 如果說貴族對政府有什麼不滿，也絕對會是因為不滿於現狀，想要更多的權利和資源。
他清楚得很, 厄林絕不是看重這些身外之物的人。
厄林從小就聰明絕頂, 被所有帝國學院教授老師們眼中的天才。
凜冬來帝星之前, 他經常逃課, 一個人跑去帝星沒人去的偏僻山林里發獃, 甚至會一個人駕駛飛行器去核心星域, 用那僅供大氣層內使用的小型交通工具穿越躍遷點。
凜冬清楚地記得他第一天去帝國學院，一個早餐的時間, 他是被老皇帝親自送來上課的這件事，就傳遍了整個學院。
大貴族的子弟們全都議論紛紛。
路上的行人都看著這個奇怪的沒人領著的小孩。
「你們沒聽說嗎？今天早上陛下因為要送他來上學都沒上朝，有人還看見陛下親自把他從飛行器上抱下來呢！」
瘦小的統領大人抱緊了厚重的書本，低頭走進了教室。
砰砰砰的心跳平緩了一些，他的情緒瞬間變得低落，根本不想在他不熟悉的地方繼續呆下去。
院子里的陌生人入侵警報嘟嘟嘟地響了，他在主人前來查看前又趕緊從另一端翻了出去。
尖銳的剎車聲和喇叭聲同時響起，他趕緊往後退，又差點撞上另一輛。
他抱著書，戴著護目鏡, 穿著老皇帝給他挑選的金絲月白布料製作的校服小袍子，目不斜視地穿過走廊, 雖然並不想聽，也不想在意，但他還是聽見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
「……這是玄家的新統領……據說才七歲。」
那時候，古航還沒來陪讀，他一個人站在廁所，看著被弄得滿是臟污的書本發了一會兒呆。
帝星的自轉是模擬藍星的，所以自轉一圈是24個標準時，雖然晝夜和天氣都是人造的，但是也遵循著四時節氣運行。
凜冬像是發現了什麼令他感興趣的事情，飛快跑到那棵大樹下面。大樹十幾米高，巨大繁茂的樹冠遮天蔽日，他摘掉護目鏡隨手扔到地上，捲起袖子就要往樹上爬。
終端上有定位，老皇帝是知道他在哪兒的，小統領沒有接通通訊，而是將隨身終端按了靜音，然後繼續往沒人的地方走。
閃亮真實的繁星從金屬軌道間露出來，四周偶爾還會不知從哪裡傳來幾聲鳥叫蛙鳴。
凜冬翻過一道修剪得極其整齊的矮灌木，發現後面是一處望不到邊際的草坪，相比靠近皇宮和昆德拉市中心的繁華地帶，這片草坪難得的有些「雜亂」。
然後沒有上最後一節課，在老皇帝乘坐飛行器到來之前，光明正大地翻牆離開了學院。
隨身終端一直在響，是老皇帝在找他。
「可不是……跟咱們不一樣，人家一上來就是統領，等他完成學業和考核，直接就是帝國元帥了。」
凜冬被壓抑了一天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些，蹬掉不舒服的硬短靴，光著腳踩在草坪上。
圓月高懸，遙遠的星河像是背景一樣點綴著夜空。
以前跟著長老去梅林星南半球時，他就曾半夜三更偷跑出去。長老早上沒見到他，就出去尋找，結果在樹林某個樹洞里找到了他。小小的他正跟兩隻雪獅崽子一起，擠在雪獅媽媽的懷裡呼呼大睡。
而且玄家的長輩也說，作為統領，不能讓人看出情緒，陛下更是對他寄予厚望，一直向他灌輸將來會讓他統帥全軍，所以要他做個穩重的人。
但他從小就被告誡，僧侶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神職人員是替主神傳達信息給人類的，不能像其他人類那樣表露出喜怒哀樂。
他漫無目的地在帝路上走著，雖然他在玄家住了一個月，但是帝星處處與梅林星和朱雀星不一樣，到處都是華美大氣的建築物。
這裡的草不如梅林星達琅平原上的草柔軟，硬茬一樣扎著他的小腳心。
「有什麼了不起，連臉都不敢露……這樣的人，坦托軍團交給他，非得被他搞成殘兵敗將不可……」
他只想回到梅林星去，在荒無人煙的冰川上奔跑。
「小元帥嘛，可以理解，將來整個坦托軍團都是他的。」
但他不能。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個小時，天漸漸暗下來，靠近地平線的位置上模擬出漸變的天色，從青黛色到鴉青色，再過渡到紺蝶色……
他適應了一下，便往裡面走去。
他抬頭看著大氣層外的金屬環形軌道，沒有看路，不小心走到了地面懸浮車行駛的道路上。
玄家的長輩告訴他，如果他逃走，玄家將會面臨最嚴厲的懲罰，很多人會因他而死，他身為統領，必須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也為全族負責。
果然，終端沒有再繼續震動。
越來越多的人在看他，他慌不擇路，單手撐在矮牆上，翻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里。
一天下來，沒有同學跟他說一句話，還處處排擠他，甚至有人在監控死角，將他的書本全都扔進了廁所。
他踩著沁涼的水道走了一段，看中了山坡上最大的那棵樹，打算在那兒過夜。
「人和人的命運真是不一樣！咱們這麼辛苦讀書，就為了將來能在議事院或者工程院謀個好職位，人家命中注定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元帥！」
懸浮車泄憤似的從他面前加速駛過，掀起很強的氣流，他被氣流推著，後背撞上一堵矮牆。
七歲的凜冬剛剛被長老「趕出」梅林星，到了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情一直不好，被人這麼詆毀，更是生氣了。
盛夏時節，毛絨絨的草地上開著些許黃色白色的小花，還有高大的樹木零星分布其上。
「這麼小的統領？」
「嘿！小朋友，你不把袍子脫了是爬不上來的。」
凜冬抬頭一看，樹上有個人探出頭來跟他說話。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腿說：「它開叉的地方在膝蓋上面，太低啦，你抬不起腿來的。」
凜冬試了試，確實抬不起來，金絲袍子堅韌結實的布料阻礙了他的動作。
那人爬起來，坐在樹杈上，晃動著一雙腳，他只穿了一條白色的褲子，看樣子和凜冬的校服是一樣的。
也是個帝國學院的學生。
凜冬頓時覺得索然無味，校服讓他想起白天發生的不愉快的事。
「怎麼了，快上來啊！」那人探頭催促他，「你上來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凜冬只有七歲，好奇心重，把外袍脫了，沒有了阻礙，他蹭蹭幾下就爬了上去。
借著月光，他看到那人也是個孩子，比他大不了幾歲。留著淺金色的短髮，是十足的西方人長相，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什麼秘密？」凜冬問道。
那人問：「你就是玄家的新統領？」他沒有陰陽怪氣地叫他「小統領大人」或「娃娃元帥」，而是一本正經地問他。
凜冬也認真回答他：「是的，你怎麼知道？」
那人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文特·厄林。」他指指凜冬的頭髮說，「黑色的長髮，在帝星很少見，所以我認出你來了，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小凜冬皺著眉說：「你先告訴我秘密。」
文特·厄林捂著肚子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小可愛！」
凜冬覺得自己被耍了，生氣地扁了下嘴，就要下去。
「你別走啊統領大人！」厄林拉住他的袖子，「我告訴你！」
凜冬聞言決定不再相信他一回、坐了下來。
厄林看了看手錶，指著遠處說：「你看那邊的鐘樓。」
草坪外面確實有一座白色的鐘樓，做舊金屬時鐘晝夜不停地行走。時鐘下面是精緻的鏤空牆面塔樓。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快九點。
「再有十秒，就會有一個人走過去。八、七、六……」
凜冬認真地盯著大鐘，果然，在厄林數到一的時候，一道白色的人影晃了過去！
凜冬嚇了一跳，身子一歪，差點掉下去。
「你怎麼知道？」他問厄林。
厄林笑了起來：「我在這裡好幾天了，每天她都會準時走過去。」
凜冬：「她是誰？」
厄林：「是打掃鐘樓的人。」
凜冬不敢相信：「怎麼會一秒不差？」
夜色中，厄林藍色的眼睛亮閃閃的，笑道：「小朋友，你問題好多啊，想知道的話，你明天來，我再告訴你。」
第二天，凜冬又逃了一節課。
他來到大樹下，天還沒黑，厄林靠在樹榦上，朝他招招手：「凜冬！快上來！」
凜冬爬上樹枝，和他並排坐在一起：「可以告訴我了嗎？」
厄林舒服地靠著，一條腿垂著晃悠，說道：「不著急。」他問道，「今天陪我多呆一會兒吧，呆到十二點。」
昨天凜冬快十二點才回到皇宮，老皇帝也只是笑笑摸摸他的頭頂，沒有責備他。
凜冬：「好。」他覺得厄林很特別，跟帝星其他孩子不一樣。
梅林星上也有很多小孩，但是凜冬身份特殊，他們沒有成為僧侶也不能住在寺院，偶爾來寺院，家長也會警告他們不能僭越無禮，所以凜冬幾乎沒跟差不多年紀的人玩過。
「你每天都不上課嗎？」凜冬問道。
厄林：「該學的都學完了。」他早在入學前就將所有的帝國學院所有的課程都自學了一遍。
凜冬有些驚訝。
「你還想問什麼？我都回答你，我想將來當議事長，厄林統領我沒有興趣……」
他一口氣說了一堆，凜冬就安靜地聽著。
他凜冬不說話，問道：「還想知道什麼？」
凜冬看著他，認真嚴肅地問了一個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問題：「我養了兩隻大鳥，你想看看嗎？」
厄林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足足一分鐘才停下來。
所有人都對厄林家族感興趣，也對帝國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感興趣。
「我想看。」他見凜冬緊張地低著頭，說道，「給我看看吧。」
凜冬第一次交朋友，他記得在書里看過，朋友就是互相分享快樂、彼此陪伴的關係，所以才笨拙地想把白鵟給厄林看。
厄林笑得他心虛，他生氣又緊張，臉上發燙。
聽見厄林說想看，不由得愣住了。
厄林推推他的肩膀：「快點，給我看看你養的鳥！」
凜冬緊張地打開隨身終端，兩隻白鵟翱翔的全息畫面蹦了出來。
「你養的嗎？很厲害啊凜冬！我沒有養過鳥，不過我也確實什麼都沒養過。」厄林惋惜道，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他們都會死，我不養它們，它們就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惦記它們，所以我就是自由的。」
凜冬：「嗯，你很善良。」
厄林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陣，然後問道：「你有一半梅林星血統？」
這件事長老和玄家的長輩都囑咐他最好不要告訴別人，但他給厄林看了白鵟，把他當成了朋友，點點頭說：「我母親是梅林星人。」
厄林興奮地問道：「所以你見過主神嗎？」
凜冬搖搖頭：「沒有，主神不是誰都能見到的吧？」
「嗯，也是。」厄林靠回樹榦上。
兩人一直聊到圓月高掛，九點的時候，鐘樓那個白衣女人又準時走了過去。
凜冬覺得後背發涼，問道：「她是鬼嗎？」
厄林笑道：「鬼會九點就出來嗎？它們要過了午夜才出來。」
確實，九點，帝星人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凜冬放下心來：「你還沒告訴我，她為什麼會這麼準時。」
厄林：「因為我猜她不是人類。」
凜冬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懸了起來，這簡直比厄林直接承認她是鬼更驚悚。
但任他怎麼問，厄林都不再說什麼了。
凜冬膽子不小，第二天晚上八點多直接去了鐘樓，但那個女人卻不在了。
這件事一直縈繞在小小的凜冬腦海里，直到一年多以後才逐漸淡忘。
那天晚上，兩個小男孩坐在樹上聊了好久，接近午夜的時候，厄林神秘兮兮地說：「馬上，天狼星會出現爆閃！」
「什麼？」凜冬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一陣炸裂似的白光閃過。
帝星上的時間似乎靜止了五秒，之後警報響起，燈光全亮了起來，人們穿著睡衣跑到街上，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凜冬問道，他旁邊的厄林微笑著，雖然沒有多誇張，但他能明顯感覺到厄林很開心。
「是你做的嗎？」凜冬問他。
厄林：「嗯，我昨天偷偷篡改了軌道上的天狼星投影控制器。你知道嗎？帝星的人早就把天狼星當成投影幕布了，我有點可憐它。」
凜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厄林的口吻就像是在跟好朋友炫耀自己惡作劇的成果一樣。
「我只告訴了你，凜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說出去哦！」帝星的探照燈映照著厄林的臉龐。
飛船內，琉璃帶來的仿生人目光中透露出悲憫，彷彿是文特·厄林在與凜冬對視：「凜冬，主神是存在的，只不過我們都理解不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元帥大人沉默著，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與厄林見面的情景，悲哀地發現，他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沒有真正走入過好友的心。
「因為我們是被主神製造的、控制的？祂是高維度而我們是低維度生物？厄林，你想說什麼？」
仿生人開口，替厄林說話，就像長老替主神說話、杜魯替德墨女神說話。
「主神在用人類做實驗，想證明無論是社會、政體、政府還是智慧和意識，都無法阻止宇宙走向無序……」
「凜冬，我們還掙扎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