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沙漠中的蛇
【人在沙漠中, 極度缺水，四野之中目及之處都是無盡的黃沙。綠洲見過很多次，但不是幻覺就是海市蜃樓。
渴死之前, 一條蛇蜿蜒爬過, 吐著信子對你說，它可以帶你有水的地方，條件是你活下來之後，剩餘的人生都要歸它所有，追隨它, 供奉它, 賣命於它。
你會做何選擇？
是有氣節地赴死, 還是用自由換取生命, 苟活一世？
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或者說標準答案在主神那裡。
有趣的是，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卻充斥在你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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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咱們走吧？」左辰小聲問道, 他擔心凜冬作為梅林星僧侶, 看見這種異教的儀式會不高興。邪丨教的儀式再新奇, 他也不想看, 尤其是知道加斯科因還曾經挑起殘酷的戰爭, 每條纏死寶石樹的蛇鱗片上都沾滿了鮮血，一想到這些, 他便更加的抵觸。
震天的鑼鼓聲將他的聲音掩蓋住一大半，但依舊很清晰地傳入凜冬的耳朵。
元帥大人的目光穿過歡慶的隊伍和雪片，落在街道對面。
左辰毛骨悚然：「所以他們用自己的孩子……？」
凜冬看著穿著貴族服飾的阿亞，冷冷地說了句：「貴族的女人並不是那麼好抓的……」
雪下得和緩了些，三人逆著人潮往回走，迦迦突然指著隊伍後面喊道：「阿亞！阿亞！」
隊伍最後兩排，八個盛裝的壯年男女抬著一個用長羽毛、絲帶和輝長岩吊墜裝飾的木頭小步輦，垂下來的透明紗簾下，盤腿坐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
凜冬沒說什麼，左辰說的對，帝國疆域遼闊，像這種離核心星域距離遙遠的星球，愚昧之人比比皆是。
迦迦坐在左辰肩上，不禁下意識地緊緊抓著他的頭髮。
他在左辰快要看到他們的時候, 不動聲色地指著另一個方向道：「好，去那邊看看。」
迦迦在凜冬肩頭打著瞌睡，元帥大人為了盡量讓小姑娘能睡得舒服些，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撫，邊拍邊耐心解釋道：「這是邪丨教的特點，給自己的惡行找理由和借口，讓他們毫無邏輯、毫無道德，甚至是犯罪的行為合理化。抓不到真正的貴族血統的女人，為了加斯科因的祭祀活動能過持續下去，只能找一個替代品。」
迦迦：「看！看！迦迦不怕！」
「這是幹什麼？」左辰本能地覺得不對勁，邪丨教的慶典，詭異的遊行隊伍，神秘的加斯科因禁地……這一切都讓他覺得不對勁。
凜冬嘴角上揚，將小海盜抱下來，學著左辰的樣子，用斗篷把她裹住，只露個小腦袋：「她困了。」
左辰看看時間，低聲問：「咱們往客棧走吧？」
左辰認出來，正是下午跟自己和迦迦一起玩的那群孩子中的一個，叫阿亞，總喜歡當鬼，跑得很快，一直纏著「星海之主」給他祝福。
為什麼要將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放在遊行之中？
凜冬：「史料記載，加斯科因祭祀活動中，會用貴族女人的血來清洗祭壇，用來紀念加斯科因殺死自己的妻子祭旗的義舉。」
遊行隊伍很長，到後面出現了很多由人類扮演的動物植物、魑魅魍魎，駭狀殊形群魔亂舞，和禁地山地中的石像很像，詭異中透著恐怖。
他的父親和其他親戚都穿著華麗的服裝跟在隊伍後面，神情驕傲，只有落在最後的母親表情複雜，有驕傲也有緊張，但更多的是不舍。
左辰冷哼道：「替代品？怎麼會有這麼愚昧的人？」
這些所謂的「史料」是封存於帝國圖書館的禁書，左辰從沒聽說過，震驚道：「這和小孩子有什麼關係？這孩子不是鎮上的孩子嗎？他不是貴族啊！」
他看到自己的副官和數位坦托士兵藏在人群中, 獨有的出眾的軍人氣質，讓他們很醒目。
「嗷，迦迦寶寶，你抓疼爹爹了……」她越抓越緊，左辰裝著很疼的樣子嗷嗷叫，手拍拍她的小手，示意她放鬆點，但小姑娘顯然是看呆了，完全沒有撒手的意思，「是不是害怕？要不咱們不看了？」
阿亞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叫他，茫然地探頭向這邊看來，卻被後面跟著的一個人拿根細長的鞭子抽了一下，立刻瑟縮了回去，眼淚頓時滾落了出來。
加斯科因存在之初就是為了滿足私慾，被坦托軍團打敗後，他們就像被砍掉了頭的蛇，身子扭曲著鑽進了地下，給自己找了不少新的腦袋，好維持生命苟延殘喘。
信仰如果不是以完善和突破自我、探求內心、追求真理和延續人類的意志為目的，就會淪為慾望的工具，成為控制愚昧之人的手段。
大正星上的百姓曾經是加斯科因的信徒，現在卻不得不為自己的信仰付出代價來換取所謂的生存。這些迷信和陋習根深蒂固，讓他們甚至不知道，即使沒有這些儀式，死去的蛇頭加斯科因也不會從地獄逃回來要了他們的命。
他們就像被不存在的、虛無的沙漠困住的人，為了生存賣命給了蛇。
蛇說：「我要人血。」他們就進獻人血。
蛇說：「我要復活。」他們就想盡辦法讓它復活。
雪下了兩個標準時，下了就不會化，屋頂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色，遠處的輝長岩山體上更是明顯，都是陳年的積雪。
遊行的隊伍浩浩蕩蕩繞著鎮子走了一圈，然後便在鎮子中心各自散開，來到自己的攤位上。藍紫色的極光變得絢爛之時，夜市開市了。
遊客們沒有注意到，遊行隊伍最後的那個小步輦被人抬著鑽入羽毛穗叢，從山間小路上了山。
大正星人也沒有發現，有陌生人跟著他們進了山。
禁地入口，阿亞被從步輦上趕了下來，父親和親戚們依次和他保持距離地告別。
他現在是「貴族」的身份，和原來的親人不能有肢體接觸，甚至只能看著他們，不能做任何回應。
他總算戴上了夢寐以求的長羽毛帽子，穿著想都想像不到的華麗衣服，這一身比下午那個公主小女孩還要神氣。但是他卻連小腿都在發抖。
他看著站在遠處默默流淚的媽媽，想叫她，但被旁邊盯著他的大人擋住了視線。
「快點開始吧。」一人說道，「五年一次的祭祀耽誤不得。你們沒聽說嗎？坦托軍就在上面……」他指了指撒著雪花的天空。
「我也聽說了，大正星現在易主了。」
「什麼時候的事？」
「外層空間打了一仗，大正家完蛋了！」
「大正家本來就是叛徒，死有餘辜！」
「沒錯！我們的主人從來只有一個！」
「加斯科因！加斯科因！」有人帶頭低聲喊了起來，這個名字讀出來，就給人陰沉之感，在極地的黑夜中低吟，更顯得可怖。
阿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的母親衝上來，卻被丈夫攔住：「你瘋了嗎！？阿亞已經不是你的孩子了！他現在是個貴族，與我們不共戴天的貴族！」
母親嚎啕大哭：「阿亞！我的阿亞！他是我的孩子！！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吧，讓我來代替他！求你們了！加斯科因要的是女人……」
「加斯科因要的是女人，但不是你這樣的賤婦！」一人舉起手中成捆的羽毛穗子說，「只有未開蒙的孩子才最純潔，最接近貴族！」
另一個人附和道：「加斯科因的孩子是半個貴族，環境塑造人，只有未開蒙的孩子才有成為貴族的可能！」
巨石後的左辰有點看不下去了，捏了捏眉心說：「……他這意思好牽強啊……沒記錯的話，加斯科因是想利用平民來推翻奧尼斯皇室的統治，自己當皇帝吧？他們卻用自己的孩子來扮演貴族……什麼叫賤婦？什麼叫純潔的孩子才能當貴族？言語中都是對貴族的嚮往……愚昧無知的劣根性！都是人類，都是平等的，貴族比平民多了條胳膊還是多了條腿？」
他摸摸鼻子：「哦，好像還真有四條胳膊的人類種族……」
凜冬看著他，有一瞬間覺得小野草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
他是左丘家的孩子，左丘家是個與世無爭歷史悠久的大貴族，在帝國核心星域外偏安一隅。
論實力地位，他們理應住在核心星域內，享受在皇家庇護下最高的殊榮，是他們自己放棄了這種殊榮，選擇在距離梅林星67秒差距的地方生活。
全家沒有一個人在議事會任職，帝國會議，他們也從不參加。別的家族都在為爭奪蘭寺財團的股份時，他們就在自己的領星上自給自足，極少在外界露面。
凜冬四五歲的時候，曾經有幸跟著長老去左丘家做客，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藍天白雲下，零零星星有些人在透明的水田中插秧，長老喊了個名字，有個人就走過來，凜冬記不清他的長相了，那人背著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那隻手潮濕溫暖，後來長老告訴他，那人是左丘家的統領。
想來應該是左辰的親生父親。
放眼整個奧尼斯帝國，能做到如此無欲無求的貴族家族，也就只有左丘家了。
凜冬認真看著自己的丈夫，左丘統領自己下地勞作，和自己的人民同吃同住，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左辰所說的「平等」。
血緣騙不了人。他心想。
「嗯，你說得對。」凜冬將睡著了的迦迦塞給左辰，將斗篷解下來。
左辰明白他的意圖，想攔住他，急忙道：「誒，親愛的，我去吧。」
凜冬推開他的手，輕輕一躍便跳過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