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佳佳公主
凜冬從膠著的戰事中抽身, 回了趟帝星，因為瑪瑙告訴他，沃德小姐生了個女孩。
阿斯加德號經過連續的躍遷趕回核心星域, 停在帝星軌道上, 他乘坐飛行器進入大氣層。
與核心星域外的烽火連天人心惶惶截然不同，帝星昆德拉安寧得就像是世外桃源。
皇城內更是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潔白的宮殿打掃得纖塵不染，官員、宮娥、侍從的臉上都帶著笑意。
經過上次的蟲洞事件，坦托軍團將帝星從內而外保護得滴水不漏, 危險顯然與這裡無關, 再加上小公主的出生, 讓本來有些低沉的皇城變得朝氣蓬□□來。
因為是直接從戰場返回的, 凜冬還穿著元帥將服和黑色披風，腰間別著長軍刀，風塵僕僕大步流星地往小皇帝的寢宮走, 猶如一道黑色颶風過境,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元帥大人！」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花園裡穿過來奔向他, 正是現在已經升任議事院議事長的文特·厄林。有外人在時, 他不會喊凜冬的名字。
議事長大人整理了一下跑亂的官袍, 抱怨道：「你走得太快了！」
凜冬微微蹙眉問道：「你怎麼在這裡？陛下呢？」
文特·厄林：「我特意來迎你的, 你好不容易回來，我得爭分奪秒跟你彙報工作。」
兩人一同往小皇帝的寢宮走，凜冬能感覺到厄林的餘光始終在自己身上，問道：「議事院出了什麼事？」
「還沒有……」厄林人前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一見到凜冬就垮下了臉，他有時候很能理解小皇帝為什麼會怕凜冬。
所幸現在還來得及，皇室直接接手三分之一的礦星之後，應該可以暫時解燃眉之急。但是之後還是需要儘快讓經濟恢複正常。
或許將來有機會可以按部就班地改革，但絕對不是現在。凜冬心想，體量如此巨大的奧尼斯帝國，經不起再一次的混亂了。
「現在又是戰時……軍費開支就是大頭……」他略帶緊張地看了一眼凜冬，「我算了下，皇室能接手礦星的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我想跟你商量商量，要不……用來獎勵平亂有功的貴族？」
還是那句話，坦托軍團攻堅沒問題，但在游擊戰中就不一樣了，這就好比龐大的星艦比不上小型戰鬥飛船靈活。
凜冬聽到裡面有吵嚷得聲音，示意他們稍息。
他低聲說道：「沃德小姐在玄家被看管照理是最保險的辦法，但是架不住陛下非要讓她來, 前天晚上有了要生產的跡象，陛下就衝去朱雀星，親自把她帶了出來……你知道的，瑪瑙中校儘力了，但是他是皇帝，誰敢攔他？放眼整個帝國，也就是你敢攔他……」
如果任由礦星自治，那帝國就有可能陷入更大的混亂。不僅是自治星歸屬問題、管理問題的混亂，還會引發貴族的不滿……
厄林說的，是一個辦法，而且可以說是一石二鳥的辦法。
厄林說的一點錯都沒有，蘭寺財團是個爛攤子，不，連整個奧尼斯帝國都是爛攤子。
不過……凜冬心想，接手的貴族將來有可能會成為新的隱患。
本來這些星球的存在是不合帝國律法的，但是第一他無暇顧及，第二他也不想依照律法進行責罰。因為他親眼看到的自治星球，都是欣欣向榮、平靜安寧的。
秩序就是正義。起碼在現在這個階段，這句話沒有錯。他必須得取最穩妥的辦法。
「你說什麼？」厄林沒聽清，站定回頭看他。
凜冬之前清剿星際海盜的時候，讓他們出兵他們都推三阻四，更別提現在有可能引火燒身的平亂戰爭了，誰都擔心戰火會燒到自家門口。
「玫瑰星雲戰役」開戰以來，大多數貴族明哲保身，採取的是絕對不參與戰爭的態度。
「哎，瞞不住你……」厄林道捋著自己的袍袖道，「還是上次跟你說的，爛攤子啊！蘭寺財團分崩離析，很多貴族和大公司垮掉了，後續接手的貴族，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分配……但全由皇室接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過這個問題其實不是大問題，最可怕的是，上萬礦星停產，直接影響到了帝國的稅收和國庫……賬目上顯示，再過兩個月，就會迎來第一個斷崖式下跌。」
「厄林。」他叫了前面的人一聲，見好友回頭才說道，「等看了公主，去議事院細聊你剛才說的。」
凜冬輕輕搖了一下頭，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一瞬間的心慌。
或許都是那次「意外」給他的勇氣，他想到自己的丈夫，不由得覺得有了底氣，不管怎樣，有個人能全心全意地讓他依靠……
「或許自治……」凜冬停下腳步無意識地低語道。
但是坦托軍團的大本營遠在核心星域，就算雙方實力懸殊，但如果一直這麼拖下去，恐怕也會對坦托軍團不利。
黑山星系裡的隱患沒有解決，那裡就像個定時炸彈，讓凜冬心裡不安，只想速戰速決解決掉杜蘭特餘孽。
凜冬凜冽的目光藏在護目鏡下，現在沃德家族的嫌疑還沒有洗掉，小皇帝這番做法，無異於將自己放在危險的境地。不過好在沃德小姐順利生產，這件事沒有傳出皇城。而他也及時趕了回來，沒有發生什麼事。
這麼冰冷徹骨的問話, 是個人對上都會緊張起來。
凜冬想了下，現在戰爭膠著最主要的原因是杜蘭特的勢力過於分散，且分布在很多星系，這樣就相當於他們有很多的後方陣地可以進行補給。
他們不出兵平亂也就算了，還趁火打劫，有的偽裝成星際海盜，四處劫掠搶奪蘭寺財團的礦星，有的連偽裝都懶得偽裝，反正現在帝國最大最緊急的事只有一件：平亂，根本顧不上這些小事。
隊長彙報道：「大人，陛下這兩天情緒波動得厲害，您……不，我是說議事長大人，要當心點……」
文特·厄林顯然是知情的，毫不意外地率先走了進去。
小皇帝寢宮外面，站了兩隊坦托軍團戰鬥部隊的士兵，見到凜冬，他們立刻立正行軍禮。
這個想法第一次清晰完整地出現在他的腦子裡，讓他長舒了一口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有勇氣在心裡否定所謂的統治了。
他已經對這些腐朽的貴族沒有任何信心了，在他成為元帥之前，這些曾經是骨幹和棟樑貴族就如同白蟻，將帝國的根基蛀得千瘡百孔。
就連左辰也提到過自己遊歷過的一些自治星球，在他聽來都是很有趣的經歷。
凜冬繼續往前走, 邊走邊嚴肅地問：「沃德小姐為什麼在帝星？沃德家族的事情查清了嗎？」
蘭寺財團已經深入進了帝國的核心命脈，這個龐大經濟體一完蛋，率先告急的竟然是國庫。
凜冬也跟著往裡走，穿過拱門就看到庭院內散了一地的瓜果。
厄林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得溫和：「好啊。」
那些平民完全有能力，不需要貴族的統治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發展出的產業也百花齊放，礦星如果放在他們手裡……
「沒什麼。」剛才凜冬的腦子裡突然想起他這段時間在核心星域外看到的自治星球。
只要接手的貴族能出兵，再將產業儘快運轉起來，就能同時解決稅收和平亂兩個問題。
鮮紅的果汁和白玉的地面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著讓人心驚。
元帥大人沒想到，還沒有見到小公主，就先看到這樣一幕。
兩名坦托戰士跪在地上，一盤子水果砸在頭上，果汁順著頭臉往下丨流。
凜冬幾步上前，把兩人提了起來：「怎麼回事？」
戰士似有難言之隱，為難道：「大人，陛下……」
他還沒說完，就聽見寢宮裡傳來罵聲：「讓他們滾蛋！我連孩子都有了，還像盯賊一樣盯著我！」
聲音先行一步，小皇帝安庭·奧尼斯鬆散地披著月白綉金龍的袍子，端了一大盆水果隨後沖了出來。
他在看到庭院中間站著的男人時，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腳下不穩，直接摔在了台階上。
凜冬沒有動，冷冷地看著他狼狽地被宮娥扶起來，慌亂地整理自己的儀容。
「元帥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小皇帝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甚至產生了冷汗把袍子都浸濕了的錯覺，「不是您看到的這樣，剛才是我不小心……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凜冬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一股怒火在胸腔爆發出來，被他強壓了下來：「陛下，這些士兵都是在保護你的安全，陛下對他們可有什麼不滿？」
小皇帝連連搖頭：「沒有不滿沒有不滿！」
他看見文特·厄林站在不遠處，朝他擠了擠眼睛，示意他趕緊過來幫自己。
凜冬努力忽視掉他的小動作，繼續說道：「外面戰亂，臣不敢居功，但帝星現在的安寧都是坦托軍用生命換來的！陛下就這麼對待自己的將士嗎！」
厄林走過來，但是沒有勸阻凜冬，而是表情嚴肅地對小皇帝說：「陛下，這些士兵在這裡，就沒有人敢進到皇城，陛下是安全的。」
他的語氣溫和中帶著嚴厲，但是沒有凜冬那麼咄咄逼人，小皇帝梗著脖子看著地面上滾了一地的桃子和西瓜，小聲嘀咕：「我知道你們在提防誰……」
凜冬雖然戴著護目鏡，但他還是能感覺到那犀利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戳穿，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朱妮生了我的孩子，將來她肯定要做我的皇后，你們這麼做，會寒了她的心。而且我都聽說了，沃德家族沒有參與這次叛亂，他們是無辜的。」
凜冬：「你聽誰說的？」
小皇帝：「我在議事院實習的時候聽官員們討論的，而且我的法學老師和藝術老師也這麼說……」
厄林揉了揉眉心說：「陛下，有些事情不能僅靠道聽途說……」
小皇帝只怕凜冬，不怕他，反駁道：「這些人是層層選拔上來的官員，而且還有我的老師，那您告訴我，我該從那些地方得到消息？」
厄林：「陛下可以問元帥大人，或者問問我。」
「所以我只能信任你們。」小皇帝淡淡地說了句事實，雖然是事實，但是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質疑和挑釁，對上這樣的眼神，凜冬心情複雜，憤怒無奈愧疚，以前就知道他任性固執桀驁不馴，只是他幾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而已。他現在這個樣子，都是自己的責任……
厄林這麼聰明，顯然看出師徒君臣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笑道：「你們別一見面就這樣好嗎？元帥大人忙於戰事，陛下要體諒他。陛下年紀小，元帥大人也別著急。而且咱們有什麼事別站在這兒說，陛下，元帥大人還沒見過小公主呢。」
「議事長大人說得對……」小皇帝收回目光，圓滑地笑，走到兩名坦托士兵面前，誠懇地致歉：「抱歉，剛才是我的錯，心情不好那你們撒氣了。」
皇帝陛下親自道歉，兩位士兵怎敢再說什麼。
小皇帝走到凜冬面前說：「大人還沒見過我的女兒呢，走，我帶你去見見佳佳。」
凜冬突然聽到迦迦的名字，心臟猛地一跳，旋即明白過來，只是同音不同字的尋常名字罷了。
皇帝寢宮內，單獨給佳佳小公主辟了一間偌大的嬰兒房，中間擺著一張美白的嬰兒床，專門看護公主的宮娥就有八個。
房門的門框上方，安裝了消毒風口，宮娥沒有說話，做了個小聲的手勢。
他放輕腳步，穿著軍靴的腳踩在柔軟吸聲的地毯上走了過去。
嬰兒床上躺著個穿著潔白柔軟紗裙，皺巴巴的小嬰兒。因為是早產，所以孩子比足月出生的要小一些，但是很健康。
凜冬內心僅有的波瀾，是因為想起了老皇帝，那個子嗣單薄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最後悔的事情就沒能保護好自己其他的孩子。
如今有了佳佳公主，想必老皇帝在主神那裡也能得到安息了。
站在嬰兒床旁邊想了這些，凜冬便轉身離開了。
、
議事院內。
瑪瑙將議事長和元帥大人商討的結果記錄下來，起身去叫幾個信得過的官員進來，制定分配礦星的詳細計畫。
她剛推開門，小皇帝就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大人，議事長先生，請允許我加入你們的討論。」他誠懇有禮地說道，全然沒有晨間在寢宮庭院里的桀驁。
厄林讓出元帥大人對面的座位，笑道：「歡迎陛下。」
凜冬早上問過他，他說要陪伴女兒，沒想到現在又來了。
這樣很好，凜冬心裡還是很欣慰的。
「……我認為如果來不及派駐貴族，不如就讓礦星當地人自治。」指定計畫的過程中，小皇帝說道。
凜冬護目鏡下的眼睛不自覺地認真地看著小皇帝，他作為帝王能說出這樣的話，是很需要自信和勇氣的。
小皇帝說完就看向凜冬，但是凜冬戴著護目鏡，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看不出任何錶情的變化。
幾個貴族官員都紛紛搖頭，開始勸說小皇帝不能輕易開這個先河，弄不好會造成更多的貴族反叛。
小皇帝輕咳了下，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並不是給他們自治權，但是現在不是分配管理權出現難題了嗎？只是讓他們自治一段時間，可以減免稅費，等戰事平息一些，再派軍收回礦星，反正平民自治，一時半會是不會組建軍隊的，不是嗎？」
他說的是對的，但讓平民自治，再暴力收回，到時候帝國皇室的信譽度會再下降。凜冬沒說什麼，思索著這個問題。
厄林沒有說話，看向凜冬。
半晌元帥大人才開口：「陛下的方法很好，但是我認為還是按照原先的計畫，分配給出兵平亂的貴族。」
小皇帝皺著眉，明顯對他沒有採納自己的方法而不高興。
「難題是可以解決的，將這個決定擬出文件，具體的事宜，讓議事院二級以上的官員全部以欽差的名義去各個貴族領星，在二十天內完成這個工作。」凜冬說道。
厄林：「好的。」
散會後，凜冬送小皇帝回宮，飛行器上，瑪瑙整理著計畫名單。後排面對面坐著的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路程走了一半，凜冬才開口：「安庭。」
小皇帝長大後，他就沒有再叫過這個名字了。
小皇帝抬頭看向他，問道：「大人，我是不是很傻？」
一瞬間，凜冬覺得他像回到了小時候，纏著自己的那個時候。
「不。」他盡量放緩語氣，「陛下今日所說的，是很先進的想法，只是不適用於現在，等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再討論、完善這個想法……陛下很有進步。」
得到肯定，小皇帝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真的嗎？大人！我真的有進步？」
凜冬微微頷首。
「我要把你的誇獎告訴朱妮和佳佳！」小皇帝興奮道。
送他回去後，凜冬揉了揉麻木的後頸，跟瑪瑙說：「回阿斯加德號。」
飛行器飛快地飛掠過環形的鋼鐵建築群，往高空爬升。
凜冬拿出通訊器，開會的時候他就感覺有震動，上面果然有小野草發來的信息：【寶貝，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學校的學生需要我，我要不要回去呢？】
下一條是：【嗯，我換個問法，我本來說事情結束，就去找你，和你一起到處玩，過逍遙的日子，但是現在學校需要我，我可能要一直在那裡了……哎，我也不知道，我還沒有決定。啊，好頭疼！你曾經說過超度是你的職責，那是因為你生來就是梅林星人，但我不知道我是哪裡人，我的使命是什麼，也從沒人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所以職責到底是什麼？這跟出身有關嗎？】
凜冬回道：【與出身無關。】
他想了想，用梅林星人的說法回了句：【跟你的靈魂有關，做你想做的事，主神會引領你的。】
飛行器滑進阿斯加德號的艦載場，左辰也沒有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