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整理過儀容的岡斯
安迪上個月剛過了26歲生日, 她跟諾林夫人五官上很像，但是氣質上天差地別。
比起母親儀態端莊得過頭，顯得忸怩作態, 她更像是山裡長大的野孩子。
她長得不醜, 甚至可以說是好看，濃眉大眼，皮膚黝黑髮亮，是很個性的長相，但她總是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和基地里的士兵一樣。
海雯每到閑暇, 都會洗個舒服的澡, 然後認真把自己的長髮修剪一下, 條件允許就用剪刀剪得細一點, 條件不允許就用匕首把長了的地方割掉。雖然修剪之後也只是扎個馬尾，但她還是很注重衛生和形象的。
但安迪好像已經好久沒有拆過臟辮了。
峽谷底部的飛船旁，諾林夫人嫌棄又無奈地看了眼她的頭髮, 然後眼珠子上上下下在她身上破麻布袋子一樣的衣服上掃量了一番, 衣服外面是最原始的合金防彈衣, 戰術腰帶上有兩把舊槍、若干彈夾、三個□□和一把短刀。
如果忽略掉那頭標誌性的臟辮, 這女孩跟基地士兵沒什麼兩樣。
諾林夫人擰著手指, 她想不明白女兒為什麼就不能像自己一樣呢？她為什麼不喜歡漂亮衣服、珠寶首飾和鮮花美酒呢？
安迪注意到了母親的目光, 垂下頭沒敢與之對視。
小時候母親很注意她的儀錶，總是給她穿香軟的公主裙, 把她蓬鬆的自來卷梳成優雅時尚的髮辮，再在耳畔和髮辮上別上金苦茶乾花——這種花採下來不出幾個小時就會枯死，需要用藥水泡個三四天, 再在乾燥通風的地方晾一周。過程很麻煩，但是母親樂此不疲, 彷彿她生下來就該是一個公主，就該有人為她做麻煩的事。
後來她的裙子因為在峽谷爬上爬下，總是弄髒弄破，漂亮的乾花每天回家都會失蹤，髮辮更是麻煩，她索性就全都剪掉了。
安迪：「還好吧，要說緊張，也是因為那個老混蛋要死了，心裡激動的。」
半個標準時後，飛行器降落在一片丘陵地帶，這個地方是海德星自治委員會官員們選的備選位置之一。這裡高低錯落，有的是隱蔽點，在半空中時，左辰發現了幾個士兵，不過他受過訓練，能很輕易發現，岡斯就不一定了。
諾林夫人雙手交疊，紅指甲在日光下發著光，淡定道：「必須準備充分，畢竟要幹掉的是一名首領。」
左辰問道：「你緊張嗎？」
父母秉燭夜談到天亮。那天早上，母親就再也不強行給她打扮了。而安迪便放飛了自我，穿衣打扮越來越有自己的風格。
「安迪，小心一點。」諾林夫人走到女兒身邊，用兩根手指拈住她的衣襟攏了攏，低聲囑咐道，「別太相信外人，知道嗎？如果遇到危險就趕緊逃，別管別人，也別管我。」
左辰過來的路上，發現洞穴中的彈藥箱都搬空了，笑道：「你們準備得很充分啊，看來是志在必得了！」
安迪點點頭，無論母女倆怎麼無法理解對方，起碼親情是真的：「我知道，母親，您別太擔心，一會兒您就躲在隱蔽的地方見證就好，不要露面。」
左辰：「怎麼會和你無關？你沒有把自己當成金苦茶星人嗎？」
她說完，微微頷首，便和一名士兵登上了飛行器。
諾林夫人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昨天和前天，大部分基地的戰鬥力都去左辰和岡斯約定的地點埋伏了。安迪押著左辰上了另一艘飛行器。這種飛行器輕便靈巧，只能坐兩個人。
安迪愣了一下：「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是死個首領，他們完全還可以再推選一個新的。」她無所謂道，「又不是他死了星球就毀滅了……」
左辰笑了笑：「你有沒有想過他死了，金苦茶星會變成什麼樣子？」
諾林夫人對此忍無可忍大發雷霆，基地里的人從沒見她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她拿著棍子追著一頭短髮的小安迪在峽谷里跑了好遠，安迪才被趕來的父親救了下來。
諾林夫人留在飛行器附近，安迪和左辰往約定好的坐標位置走。
對於母親的嫌棄和恨鐵不成鋼，安迪早就習慣了。
她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她們母女倆誰都無法理解對方，也改變不了對方。而自己長大之後才明白，她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是叛逆的結果……母親越是故作高雅脫俗，她就越是想把自己埋進塵土裡。
安迪被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青年用教育的語氣問話，心裡很不爽，但是又說不過人家，故作高深道：「我是、但……我只是不喜歡政治。」
左辰：「嗯，你不喜歡，但你的母親很喜歡。」
安迪以為他口誤：「我父親吧？我母親只喜歡花花草草。」
左辰沒說什麼，對面走過來兩個人，是岡斯和路馬。
路馬看到左辰激動得揮了揮手：「老大！」
安迪緊張起來，餘光瞥到有自己人在旁邊埋伏，做了兩個深呼吸平靜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正面面對岡斯，自己的祖父。這個機會是諾林夫人給她的，讓她在基地士兵的面前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手刃殺父仇人。
岡斯看到左辰身後的女孩時腳步頓了一下，立刻落後了路馬兩步。這位本就已經步入老年的垃圾星首領，現在看起來更加蒼老了，但他還是努力挺起胸膛，邁開步子，讓自己看起來高大且健康。
「辰。」岡斯叫道，他看到自己的孫女快走了兩步，拉住左辰的胳膊，端著槍示意，於是在十步外停下來，說道，「抱歉，我的錯。」
左辰抱著胳膊：「你也知道是你的錯啊！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你這個為老不尊的混蛋！請你以後換個人坑！」
路馬哈哈大笑起來。
「你想怎樣？」岡斯跟左辰說著話，但是眼神一直停留在安迪身上，他以前就能一眼認出安迪，因為她的眉眼，跟自己實在太像了。
仇人就在眼前，但安迪卻退縮了，她不是沒殺過人，但是現在手抖得快要拿不住槍。
「辰，我勸你先把她的武器卸了。」路馬說道，「我怕這小姑娘一個不穩，把自己射死了。」
「你說什麼！？」聽到有人看不起她，安迪突然爆發，舉起槍指著路馬，「我的手穩不穩你試試就知道了！」
路馬趕緊舉起雙手：「不不不，你穩你穩！別那麼大火氣……」他指了指岡斯，「你要殺的人在這兒呢，別對著我！」
岡斯：「……」
安迪：「……」生氣自己下不了狠心，又被路馬拱火，她氣得胸口噁心，槍口一轉指向了岡斯。
左辰擔心起來，路馬這個沒心沒肺沒把門的，刺激了安迪，萬一真的把岡斯一槍崩了，那他罪過可就大了。雖然是想看岡斯吃癟，但還沒到想讓他死的地步。
「誒，你先把槍放下。」他勸道，「難道你沒有什麼想問他的嗎？人死了，課就沒法回答你的問題了。」
安迪緊緊地握著槍，手心裡全是汗卻渾然不覺，大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母親！」
岡斯：「我的錯，安迪。不是個好父親……」當年確實是他丟下愛人離開，走馬上任首領一職，本想著在城區安定下來再接她來，但是回去的時候卻發現她搬走了。
他輾轉多年，才找到愛人，才知道自己有了個女兒，但是愛人已經另覓良配，他只能黯然離開，沒想到這種成全的舉動，卻害了自己的女兒和孫女。
他沒有給自己找理由，但是努力地剖白著自己：「請你給我機會，為我的過錯，我願意付出代價！」
安迪眼中含淚，沒有放下武器，喊道：「那你為什麼趕我母親走？為什麼要追殺她？為什麼要殺了我父親？」
岡斯表情震驚，他從沒做過這些事情，為什麼孫女會對自己有這樣的誤解？
他說話費勁，現在更是憋紅了臉想辯解，但越著急越說不好：「不是、沒有、趕走諾林，她、我的女兒！基羅，我沒有！他不是我殺的！！」
左辰從沒見過岡斯這副狼狽的模樣，他認識岡斯以來，這位老人永遠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比帕拉迪諾更加無欲無求，即使是被人用刀子抵著頸動脈，也能鎮定自若地先抽一根煙。
他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不想看岡斯吃癟了，抬手按住安迪顫唞的槍，將槍身壓了下來：「你們都冷靜點，既然有誤會，就坐下來聊聊。」他見安迪還緊繃著，勸道，「先聊聊，如果你還想報仇再報也不遲，有我在他跑不了得！但是別讓自己後悔，安迪。」
聽到這個，安迪猛地呼出一口氣，手臂放鬆了下來。
岡斯點頭：「好！聊聊！」他鬆了口氣，肩膀都垮了下來，開心得像個孩子，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綳著臉得孫女那邊走，問道，「諾林、你母親呢？」
「砰」地一聲響，安迪感覺有什麼滾燙得東西擦著自己得臉頰飛了過去。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看到那個認真梳過頭髮、整理過自己儀錶的老人停下腳步，洗得發白的灰色舊袍子胸口上滲出了一大暗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