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對立
洛茜被星艦拖著, 前腳剛剛進入，後腳躍遷點就被強行關閉了。
面對著燈火輝煌的圖雷主星，眾人才恍惚明白自己從死神的手中逃出來了。
左辰被請到了星艦艦長室, 門打開的時候他以為能見到元帥大人, 但房間里只有身著坦托軍服的琉璃。
「……對，人找到了……」琉璃背對著艙門，粉色的長髮挽成了一個一絲不苟的低髮髻，頭上戴著軍帽，似乎在和什麼人說話, 「是, 大人, 我會把他帶回去。」
她轉過身來, 微笑地看著左辰說道：「你好，左辰，又見面了。」
左辰已經知道她是坦托軍團上校, 元帥大人的副官之一, 根本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情人。
撿回一條命來, 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解凍, 指尖發麻。他用力攥了一下拳頭, 轉了轉手腕說道：「多謝上校的救命之恩。」
琉璃的系統快速分析著他的面部表情和語氣, 得出的結果是：【疏離，且在壓抑情緒】。
「不用客氣, 我只是路過……」琉璃不想邀功，而且元帥大人沒有授意她透露任何信息，她雖然沒有人類複雜且多變的情感, 但是也明白，有些事情是必須要當事人親口說出來, 而不能通過第三個人的嘴。
左辰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坦托軍的高級軍官。他親人般的戰友直接死在坦托星艦的槍炮之下，但也是這些人救了他們，救了海德星上的大部分人，讓他們免於被黑洞吞噬的命運。
左辰想發火，生生忍了下去，他的怒火應該全部發在杜蘭特身上，至於坦托軍團和元帥大人，等他殺了杜蘭特，就找個地方隱居下來，此生都不會再遇上。
他們是不知情的，他們被杜蘭特利用了。左辰心想，這種想法讓他在面對琉璃時稍微舒服了一點。
左辰誤解了她的話，直接拒絕道：「不勞煩元帥大人接見了，我們一介草民，是生是死都無足輕重。」
「左辰！」琉璃喊住他，「元帥大人想見你。」
他緊攥著的拳頭垂在身體兩側，生死存亡的關頭已經過去，他們安全了。但死者屍骨無存，生者連祭拜緬懷他們的地方都沒有。
琉璃從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了無盡的悲傷和不信任，輕聲說道：「你不了解大人，如果你了解他，肯定會明白的，他就算拼上性命，也會為你實現承諾……」
「罷了……」他鬆開拳頭，垂著頭說了句，「我想問問，坦托軍打算怎麼處置杜蘭特家族？」
「好！」左辰打斷她的話，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我希望元帥大人能夠說到做到！」
她靠近兩步說道：「他說他應該親自來接你，但是因為核心星域戰況緊急，他分身乏術，所以讓我來找你。」
艦長室里很安靜，這種安靜讓他完全想了起來，他已經徹底失去了他們，那六個從小相依為命，毫無血緣關係卻比親人還要親的戰友。
還有帕拉迪諾……
他拳頭上和小臂上的青筋隨著放鬆慢慢地平息下去了些，嗓音嘶啞道：「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想死去的戰友，去想怎麼弄死杜蘭特，那個黑洞也是杜蘭特弄出來的，如果不是杜蘭特的野心，他的戰友不會死，海德星也不會消失。
琉璃正色道：「杜蘭特挑起戰爭，致使帝國陷入戰火，禍及無數平民，元帥大人早有命令，此次一定會徹底剷除杜蘭特家族和帕尼什軍團，還有万旗軍……」
左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門口，一拳砸在大門開關上，門刷地一聲打開了，他背對著琉璃，說了句：「我相信他會做到。」
他失去了六個戰友……
但是琉璃上校來執行救援任務，需要在星艦上同步處理站務，所以艦上也有很多坦托士兵。
「抱歉，左辰，」琉璃奉令來找他，第一站就冒險到了海德星最近的躍遷點，千鈞一髮之際救了洛茜一船的人，所以她理解左辰心情不好，肯定是因為失去了親友，「節哀。」
隨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艦長室。
人在悲痛的時候，總是會本能地想將情緒轉移，找到能夠歸咎和責怪的人或事。
玄家的星艦不是戰艦，只是作為每個大家族都有的排場存在，一直停在朱雀星，輕易不會調用。
舷窗外星空不停推移，左辰冷靜了下來，剛才不覺得，現在才發現渾身上下酸痛不已，估計有多處淤青，或許還有內傷。
他抱著左臂，步履蹣跚地往艦載甲板走，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星艦內的士兵都腳步匆匆，神情緊張，用通訊耳麥彙報和溝通。
「……是！已經加派了人手趕往偏航星系！厄林家族也派人參與救援……」
「黑洞吞噬了附近的星體，正以亞光速膨脹，如果不減速的話，再有半個標準時就會吞沒克勒星……」
「收到！我們正要返回玄家，別催了，上校會趕回去的！」
「……万旗軍還在攻打薩達要塞……有元帥大人坐鎮，他們攻不破的！」
「黑山星系已經全軍覆滅……」
有人罵了一句：「操他娘的杜蘭特！」
左辰慢慢地走著，他聽到的事情很嚴重，嚴重到帝國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但這些與他無關，他只是個平民，皇帝死了，就換一個統治者，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差別，對於那些遙遠的星系和星球來說，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遠處跑來一個士兵，用耳麥不知道在聯繫誰：「……核心星域目前很安全，是的！關閉了從偏航星系打開的非法躍遷通道……」
那個士兵看都沒看左辰一眼，小跑著跟他擦身而過，左辰一個箭步追上去，抓著他的手臂問道：「你說什麼？什麼非法躍遷通道？」
士兵掙扎了幾下，看他沒有穿軍裝，還面生，怒道：「你是誰啊！？」
左辰瞪著他，手上用力箍著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問道：「我問你，躍遷通道被打開了？」
這不是什麼秘密，整個帝國恨不得都知道了，士兵答道：「是！但是已經被關閉了！」
左辰心臟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動著，像是要跳出胸腔，跟著老輪機工程師學的知識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怎麼關閉的？誰關閉的？海德星的黑洞是不是躍遷通道被關閉之後形成的？」
這邊動靜太大，很多士兵都注意到了，幾個士兵拔出槍來，指著左辰：「放開他！否則開槍了！」
左辰看著他們，通紅的雙眼中映照出冰冷的武器和冰冷的星艦艙壁。
他抓著那個士兵，頭腦轉得飛快，想通了一切關節，皺著眉頭問道：「所以，你們、元帥為了保住貴族和皇室，就放棄了我們？」
他是琉璃上校帶來的人，沒人敢開槍，也沒人敢回答他這個問題。
誰都不知道當時在薩達要塞元帥大人的房間里發生了什麼，但是如果沒有元帥大人的授權，躍遷通道是不會被關閉的，吞噬掉海德星的黑洞也不會產生。
誰也不敢說元帥大人做得是對是錯，犧牲掉少數平民和偏遠的星系來保護人口眾多的核心星域和帝星，這在現在的法律層面來說是無可厚非，甚至是值得稱頌的。
沒人說話，舉著槍的手都垂了下來，誰也不能對一個剛剛失去親友和家園的人痛下殺手。
坦托士兵們眼中都是同情。
「所以，我們的命真的一文不值？那些死掉的人、被黑洞吞噬掉的人，他們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死都不知道！！」左辰指著舷窗外的宇宙吼道。
他甩開士兵的手臂，在眾人的包圍和警戒中後退了兩步，靠著艙壁無力地滑下來坐在地上。
他垂著腦袋，短髮亂糟糟的，拳峰帶著血，露出的小臂上也儘是傷痕和淤青。
死在「禁閉室」和埋骨坑的狼崽子、消失在宇宙中的卡莫星人、幾乎被趕盡殺絕的雄馬星人、老鼠般四處躲藏的垃圾星人……
就像十九歲在穆迪星突然撲向那條裂縫一樣，信念的崩塌通常只發生在一瞬間。
他如同喃喃自語般，輕笑了一聲，說道：「所以，我們無法選擇出身，就只能做可以被隨意丟棄的犧牲品……」
士兵們緊張地看著他手撐在地上，慢慢地站起身來，誰都沒有攔他，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左辰！」突然有人喊道，「你去哪兒？」
琉璃跑了過來，身為仿生人的她，竟然直覺地感到左辰周身散發出一股不容靠近的氣息，不由得停下腳步：「你跟我一起走，元帥大人在等你，他有自己的苦衷……」
左辰回過頭來，冷冰冰地看著她，淡淡地說了四個字：「與我何干？」
左辰不是別人，他是元帥大人最心愛的人，所以琉璃不能像對待囚犯一樣把他關起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了外殼破爛不堪的飛船里，關閉了艙門。
「離開這裡。」左辰進入洛茜，甩了句命令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洛茜已經換上了新的動力核心，輕輕晃了一下，平穩地升空。
沒開燈的房間里，左辰面對著牆壁，在床上把自己蜷縮起來，緊握著手心裡的璆琳，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凜冬，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