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正文卷

第十九章

◎你這是什麼壞習慣。◎

周雙看他片刻,問:「還有呢?」

方景生此時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連靈力都沒法調用,沒想到他還有這樣落魄的一日,還是在這麼個……這麼個低階修為身上栽的跟頭。

忍住心頭怒意,他開始說明緣由。

「方雲隱出身方氏主家,從小修鍊資質和悟性不錯,享受著方家最好的資源,還有族人寵愛,但他九歲那年不知為何突然打傷十多個門生,放火燒了住處後消失不見,方家找了他十幾年,直到前不久得知他早年被九辰子收入望青山……」

方景生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真誠:「姑娘喊我師兄時,我就猜到方雲隱和姑娘的關係,也想藉此機會找到他。」

周雙問:「你同他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雙生子,他是我兄長。」方景生語氣惆悵道:「我們幼年關係很好,他的突然離走讓我很介懷,那時候我們吵了一架,這麼多年過去……嘶——」

方景生好不容易痛到麻木,驟然抽出的小刀再一次讓痛楚回歸,他幾乎壓不住表情,咬著牙面容扭曲問:「你怎麼不說一聲!」

周雙抬手抹掉小刀上的血跡,繼續問:「黑色面具為什麼要殺你?」

方景生正在撕床邊衣物止血,聽到黑色面具手一抖,布料暈染出更多血痕,看著就令人生理性疼痛。

孟瑾問:「你信他說的?」

他是準備用溫和手段引周雙上鉤,然後再用周雙釣出方雲隱,卻沒想到周雙同他遇到的女子差距如此之大,軟硬不吃,又異常敏銳,讓他無從下手。

周雙誠懇道:「我不是很感興趣。」

「那時參與征戰的方家家主與其胞弟就是雙生子,但在征戰功成後被其胞弟殺了取而代之,直到這位家主壽終正寢真相才被揭發,於是方家有了雙生子謠言之說——只要方家子嗣出現雙生子,就會將後出生的嬰孩送走。」

孟瑾:「別的不好說,但雙生子可能是真的。」

只有孟瑾同方景生一同回去交代事情始末,才是對周雙最好的選擇。

關鍵是必須得他嘗一口,旁人嘗的還不算,看得一旁的老奶奶視線在他們身上轉來轉去,捂著嘴直樂,他連解釋都解釋不清。

你是要繼續和周雙一路,跟我作對嗎?

孟瑾並不退讓,點頭道:「從周雙救下景生兄後開始的,景生兄原本會死於黑色面具白纓槍下,身中稀有劇毒身亡,卻被周雙所救。」

周雙看出他的意圖,抿了下唇,露出嘴角梨渦。

太子和方景生事件親身經歷者有四人,除卻昏迷不醒的太子,被滿城通緝的周雙,還有受害者方景生,以及旁觀者孟瑾。

兩位老人外出擺攤,屋裡只有他們幾人,念著周雙躺了兩日沒怎麼吃喝,孟瑾將溫在熱水裡的粥拿來。

周雙看他一眼,轉身就走,孟瑾幾步攔在她面前:「別走別走,我告訴你。」

方景生低下頭時眼裡閃過一絲陰騖。

孟瑾甩了下衣袖負手道:「但方家百年來出現過不少雙生子,也沒如謠言中說的那樣丟棄,正常活到老年的也不少,不能盡信。」

周雙沒有動手吃的意思。

孟瑾看她低頭乖巧喝粥,哪裡看得出半點不配合的病患樣子,他好奇問:「你在望青山也如此?」

孟瑾看他反應,有點可惜,勸說無果,只扭頭問周雙:「還有什麼要問的?」

「仙門百家能與國家朝堂共存,是因為兩百年前,百家修士助臨淵君統一征戰,後臨淵君授家族恩權,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孟瑾卻說:「你今日行為明顯已經惹怒他,放他猶如猛虎歸山,就不怕他日後算計你?」

周雙奇怪看他:「之前說了,你帶他回方家。」

之前孟家調查黑衣人,方家表面配合,卻不會全力而為,但現在黑衣人也同樣激怒方家,沒有什麼能比共同敵人更能齊心合力了。

周雙詫異看他,孟瑾卻道:「你昏迷期間什麼都不吃,葯也沒法喝,強灌下去你都能閉著眼睛吐出來,但提前同你說是什麼,我再嘗一口,你就願意吃了。」

孟瑾只覺得她在強撐,沒達到目的也沒惱,還是同她道:「說是傳說,其實謠言更為貼切。」

果然,就聽孟瑾道:「作為交換條件,我回去後你等我來找你,我告訴你雙生子傳說。」

他語氣納悶:「你這是什麼壞習慣。」

周雙:「不信。」

他呼出口氣:「不知道。」

周雙坐在桌前,視線落在粥面的鮮嫩蔥花上,拿勺子吃起來。

周雙眨了下眼,沒說話。

在一旁抱臂旁觀的孟瑾問:「當時發生何事?」

周雙搖頭,收了小刀往外走,孟瑾關好門問她:「你接下打算怎麼處置他?」

「有人說太子找,我隨著小廝去靜室,卻被埋伏好的黑衣人偷襲,剩下的事就如同你們見到的,」方景生望向孟瑾,「我倒是好奇,孟兄和周雙姑娘何時是一路的?」

「他對我已經沒用,我放不放他,身處的環境都不會比現在更差,」周雙說,「但放他回去,方家會知道黑衣人和黑色面具的存在。」

方景生身為方家少主,除了被黑色面具算計,從沒吃過這等虧,周雙自然被他記恨在心上,但孟瑾不同,這話是在提醒他。

這謠言細究起來全是漏洞,方家必然也不會因為這麼個借口就殘殺自家子嗣。

他目光在緊包著的血手上注視一瞬,笑道:「畢竟跟一條命比,這點傷算不得什麼。」

那就只能用強制手段了。

孟瑾心下嘆了聲:「我帶他回方家,你等我來找你。」

她說的這話是真心的,每個人都有從前,師兄有,她也有,師兄若是想讓她知道自然會說,她對這些不太在意。

孟瑾十分上道地用備用勺子嘗了口,說:「是雞絲粥,加了蔥花和少量鹽,清香軟糯,溫和養胃,沒問題。」

見周雙望來,他繼續道:「方家從前有過雙生子的傳說,但後來被方家禁了,我遊歷時無意聽到的,你想知道嗎?」

周雙看著勺子:「不是。」

「那就是下山才這樣,」孟瑾問,「你平時吃飯怎麼辦?」

周雙黑眸看他:「我帶了。」

「那也總有吃完的時候,你為什麼……」孟瑾見她將盛著粥的勺子放進碗里,立即說:「行我不問了,你繼續。」

周雙繼續吃他才說起正經事:「方景生的事情越早處理越好,我明早帶他回去,你也不能待在這裡了,說不準方家還會派人來找你。」

「而且,方景生這個人有些棘手。」

周雙沒有拒絕他的科普,一邊聽一邊喝粥。

「方景生在方家擁有很高的地位,他的『韻』是最強的,『靈』也不差,悟性不錯,修為在四大家族同輩中算是翹楚,本人更是最早接手族中事務的,所以方家上下對他寄予厚望。」

「但他還未覺醒『技』,」孟瑾手指點了點桌子,皺眉道,「方家十分看中『技』,方氏子弟二十歲這年十分重要,擁有『韻』的子弟在此前沒有覺醒『技』,極有可能以後都無法覺醒。」

周雙:「他今年二十一。」

孟瑾敲了下桌子:「對,這就是矛盾的地方。」

「我曾聽我父親說過,方景生幼年測『韻』的場景百年難得一見,有謠傳說可能匹敵臨淵君,四大家中方家和鍾家在戰鬥力上十分依賴『技』,那麼方家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技』。」

周雙問:「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孟瑾說:「關注方景生的不僅方家,還有其他家族。我兄長推測,方家舉辦的中秋宴原本是要公布希么,卻被打斷了。」

準確的說,在旁人看來,是被周雙打斷了。

見她還沒意識到方景生的重要性,便道:「皇室擔心他是第二個『臨淵君』。」

眾所周知,臨淵君是擁有最強「技」之人。

這位皇帝驍勇善戰,有野心有實力,覺醒「千軍萬馬」後,聯合十幾個家族之力,親戰十餘載,以雷霆之勢吞併另外兩個大國,成立如今的「崇旌」。

如今百年過去,崇旌一國之大,朝堂百家局勢穩定,不單是家族,皇室也不允許第二個「臨淵君」出現。

「近些年來方氏行事越發張狂,四處擴張方氏法器,傾軋其他煉器修士的生存空間,在十多個大城裡獨佔市場,極其霸道,」孟瑾說,「原本我以為方景生早已覺醒『技』,現在看來,雖然還沒,但也差不多了。」

周雙撐著側臉:「所以他們原是想宣布『技』相關的事?」

孟瑾面露嘲諷:「當著太子的面都敢邀請昌夷商隊,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孟家在儘力維持皇室同家族的關係,方家倒好,仗著一張底牌直接戳破這層平和,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裡。

孟瑾目視眼前穿著花裙子的少女,認真道:「我說這麼多,就是讓你明白方景生的地位,你一腳踩進太子和方景生的旋渦里,要完全脫身根本不可能。」

周雙說:「我知道了。」

孟瑾被她平靜的態度整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了解,還是敷衍他,在心裡嘆了聲,試探問:「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周雙還沒想好,低頭認真梳理自己的情況。

她雖然沒有從方景生嘴裡得知師兄下落,但能明確的一點是,之前死的人不是師兄,而是方景生,有人將他認成師兄,所以才有了後來傳回望青山的消息。

師兄說他沒那麼容易死。

這話是真的。

她下山最大的目的是阻止師兄被殺,現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心裡大大鬆了口氣,師兄活著便不會有事。

而送回消息的人也呼之欲出。

師姐邯雪枝。

方景生和師兄只是長相一樣,若師姐和他相處過就會發現他不是師兄,所以她只是看到方景生死了,卻沒時間確定事情真假。

要麼她有更緊急的事情,要麼她迫於某種原因無法露面,不管哪種,師姐遇到麻煩了。

師兄的線索斷了,她無從找起,也不能去找師姐,她現在的麻煩恐怕比師姐還大。

周雙道:「先離開弈城。」

但離開前,她得去趟發訊台。

傍晚外出擺攤的倆老人回來,四人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孟瑾一邊逗老奶奶開心,一邊幫周雙試菜,他以為自己做得隱晦,卻不知老奶奶在桌下拍老人,暗中交流眼神。

吃完飯後,老人收拾碗筷端去廚房,老奶奶從柜子里取來新的茶具,白瓷清透優雅,她一邊燒水煮茶一邊道:「明早我和老頭子要去遠遊,短時間內不回來了,這屋子你們想住多久住多久,幫我收拾收拾院子花草就行。」

孟瑾一陣錯愕:「是因為我們嗎?」

方景生的護理一直都是孟瑾做的,他沒讓倆人出現在他面前,房間的設施也做了些處理,就是防止方景生知道住處後來找兩人麻煩。

但他做的這些也不能完全保證方景生猜不出來。

老奶奶笑著給兩人倒茶,自己捧著抿了口,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這茶具看著漂亮吧,我買的時候就想著家裡有訪客,大家坐在一起聊聊笑笑,現在倒是用上了。」

她笑著放下茶杯道:「你們只是趕了巧,我們在弈城住了五年,是該換個地方了。」

周雙從乾坤袖裡取出五件法器擺在桌子上,朝老人道:「我身上只有這些法器值錢,您選一樣喜歡的,當做給你們帶來麻煩的道歉。」

老奶奶擺擺手:「我們要這東西沒用,倒是那天的煙花不錯,下次有機會一起看煙花。」

周雙抬起黑眸,認真道:「好。」

老奶奶被她這幅鄭重的態度逗笑,朝孟瑾眨眼笑:「你也一起來。」

孟瑾應和著點頭,知道她是想起煙花下周雙暈倒的那刻,後來他將周雙抱回房間,是老奶奶幫忙處理的傷口,完了忍不住找孟瑾感嘆:「這姑娘怎麼總是讓人看著於心不忍啊!」

幾人簡單聊了幾句,周雙回了房。

她抱著香囊入睡時不知怎麼想起雙生子,導致做的夢也出現了雙生子。

不知道是哪一晚,柳不歸仍舊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著周雙睜著黑眼,聲音平靜道:「很久很久以前……」

夢中的周雙不客氣打斷:「換個開場白。」

於是柳不歸好脾氣地掠過開頭,直接講起故事:「一顆大樹上生活著很多松鼠,有一天松鼠雙胞胎出去玩,回來的路上遇到佚神,佚神說可以幫他們實現願望。」

「小松鼠許願有和熊一樣雄壯的身軀,大松鼠許願變成大鷹飛出森林,佚神笑著說『你們打一架,活下來的那個就能實現願望』,於是兩隻松鼠打起來了。」

寂靜的夜裡蟲鳴四起。

周雙面無表情問:「你是不是不會講故事?!」

柳不歸溫笑問:「該如何講?」

這種小兒科的故事,周雙一口氣能編百八十個不帶重複的!

「故事沒有結局算什麼故事?」周雙語氣不耐煩地接著他的故事講:「兩隻松鼠打起來,小松鼠贏了,但它改了自己的願望,希望大松鼠復活,神實現了它的願望,最後兩隻松鼠手牽手回家了。」

她皺眉看他:「就是這樣,要有結局!」

「這樣啊,」柳不歸有些奇怪,「佚神為何答應小松鼠改願望?小松鼠最想要的是強壯軀體,為何要改成復活大松鼠?」

你還有臉問?

周雙內心滿是吐槽,反過來問他:「那條蛇變成門後到了大海嗎?」

柳不歸說:「不知道。」

周雙:「……」

她報復性地說:「哦,那我也不知道,故事而已,沒有為什麼。」

柳不歸卻點頭:「我知道了。」

周雙:「……」

她懷疑這人故意氣她,翻了個身不想理人。

周雙從夢中醒來時心裡還有一股憋屈感,但緊接著想到那對雙胞胎松鼠,突然有點後悔。

應該殺了方景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