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跳出曾經的天地,原來也不孤單

正文卷

江菲也勉強笑了笑。

她努力地抬高聲音,但喉中滾落的聲線卻如此嘶啞:「我覺得……我談這場戀愛,才是開玩笑。對不起,許彥霖,我已經不知道我愛的是什麼。」

許彥霖站起身,黝黑的眼睛盯著她,慢慢地咬住了唇。

握緊手機的右手,有青筋在手背浮現得越來越清晰。

許久,他吐一口氣,別過臉繼續在自己的手機上翻找著,口中用很舒緩的語調輕輕地說:「你病了。等你病好了再說這些話吧。有什麼我做得不夠的,我任憑你罵任憑你打,就是把我打破頭都行,好嗎?」

「你對我做得已經很夠,我沒資格打你罵你或者把你的頭打破。」

那樣溫柔裡帶著調侃的話語,已經不能再讓江菲發笑。她甚至已經掉下淚來。

「算我對不起你吧!我自私,貪婪,虛榮,愛財如命。你可以滿足我所有這些物質或精神的追求,所以,我接受你,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不用擔心受苦。」

許彥霖眯著眼,長長的黑睫蓋住了眼底的顏色。

他低聲問:「難道覺得我現在不再能滿足你這些追求了嗎?」

「是我不再滿足於這些追求。」

江菲誠實地回答,「原來我和別的拜金女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是我……要求得太多。」

她的目光不覺地在書桌上轉了一轉。

只不過目光那麼一轉,許彥霖便注意到了。

他轉過身,看到了桌上的標書和兩份通話單。

草草翻了翻,他的臉色已發白。

創媒標書的報價單那一頁,有複印下來的他的簽名。

漂亮字體已經面目全非,先是一個叉,然後是無數的橫杠,透穿了厚厚的複印紙。

但簽名周圍,那一整頁,都只寫了他一個人的名字。

許彥霖,許彥霖,許彥霖,許彥霖……

江菲用她相當拙劣潦草的書法,在那一整頁上,寫了無數的許彥霖。

翻到下面,再下面,很多很多頁,依然是他的名字。

只是他的名字中,又夾雜了無數個不像名字的名字:冤大頭。

冤大頭,冤大頭,冤大頭,冤大頭……

無數的許彥霖,無數的冤大頭。

可許彥霖不是她的冤大頭;即便他心甘情願當她的冤大頭,她現在也不打算要了。

「對不起,我騙了你。」

許彥霖倉促地說,「這件事是我一手策劃的。我不喜歡原智瑜,即便他能為公司再來再大效益,我也不喜歡。這是我做的最不理性的一件事。原諒我,好嗎?」

江菲彎了彎唇角,「無所謂原諒,或者不原諒。生活不是瓊瑤劇,我們也不是未成年。你有你堅持的苦衷,我有我接受的底線。謝謝你還想著隱瞞我,至少證明了你還是懂我的。你也曉得……曉得我討厭的是什麼。可差點連我自己都忘了我討厭什麼了。」

許彥霖抿著嘴,想笑,卻愴然,「你到底……到底還是為了他和我提出分手?這是不是說明,雖然我不理性,可到底沒做錯,是嗎?」

江菲恍惚間算是聽明白了。

真是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原來流言猜對了一部分。

他逼走原智瑜,一方面因為吳捷,另一方面也是打算杜絕情敵有機可乘。

她倒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魅力,能讓像原智瑜這樣囂張厲害的人物輕易失去了辛苦付出八年的工作。

她慢慢說:「從清除內部對手來看,你也沒有做錯。我理解,可我無法認同。」

許彥霖捏著那份被塗鴉到最後一頁的標書,低聲說道:「如果我去和原智瑜道歉,請他重回創媒,你肯原諒我嗎?」

「無所謂原諒或不原諒。」江菲將臉埋在手掌里蹭了蹭淚水,「你沒必要為我改變你自己,我也沒必要為你改變我自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現在勉強改變了,以後也會後悔。畢竟,每個人謀取生存和發展的方式不一樣。」

她不喜歡陰謀算計,更討厭暗箭傷人、栽贓嫁禍。

但她並不是不懂得在競爭激烈的社會裡謀求發展的艱難。

她不能說許彥霖錯;如果他僅僅是她的BOSS,她可能會贊成他對競爭對手不惜代價的打擊,絕不會清高到拂袖而去。

可她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未來的枕邊人也會這樣滿腹心機,甚至把她和她的朋友都算計在內。

原智瑜……

他的心裡該有多憋屈!

那個男人,至少和她一樣有著血性,至少和她一樣敢用拳頭和看不順眼的人或事說話,——而不是背後悄無聲息地捅刀子。

許彥霖撫著額,側了臉望向窗外,久久地沉默著。窗口投入的陽光打在他的手背上,在臉上投下了重重的陰影,看不清他的神色。

很久之後,他再開口時,聲音已基本恢復了平靜。

他向江菲說:「走吧,我先送你去醫院掛水。」

「不用了,我呆會兒自個兒打車去。」

「打車?」

江菲站起身,將床頭柜上的鑽戒和汽車鑰匙拿起,放在許彥霖手中,「還給你。對不起,我不大會保養,汽車被我開舊好些了。」

許彥霖看著手中的鑽戒,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問:「以後……你還去上班嗎?」

以後還上班嗎?

江菲的心裡又像整夜寫著許彥霖名字時那種貓抓般的疼痛難受了。

原來相處得久了,能誘惑她的,並不只是他的物質條件和外在的容貌。

寫著是折磨,看著也是折磨。

也許對著許彥霖,對他也是折磨。

於是,她說道:「如果今天退了燒……我明天就去上班。我會在一到兩周內把手邊的工作全部理好,交給小秦他們處理。你也儘快找人手過來接班吧,設計部以後人手可能不大夠了。」

許彥霖便點頭,他將鑰匙放回江菲手中,說道:「這車算是公司配給你代步的吧!等你真的離開公司再交過來。」

見江菲猶豫著沒接,他揚了揚嘴角,「你應得的。不論是不是我女朋友,你都當得起這待遇。」

習慣了有車的日子,忽然沒有了車,的確很不方便。江菲接過車,不知道是不是該打算重新買輛二手車代步。

這時許彥霖把鑽戒也放回了柜子上。

他說:「這戒指是我在英國念書時偶然看到了買下的。我就想著這戒指只有你戴著合適,所以從沒打算過給別人。如果你不喜歡,扔了吧。」

江菲嗓子一陣發堵,盯著那閃亮的戒面,竟想不出拒絕的話來竣。

許彥霖向外走著,走到房門口,忽然又回過頭,問:「菲兒……我們之間,真的再考慮考慮嗎?」

江菲吸吸鼻子,啞啞地笑。

「也許到我很老很老的時候,我會為今年的放棄後悔。可在我還沒開始老之前,在我還殘留那麼一點血性的時候,我應該都不會後悔。」

許彥霖苦澀地笑了笑,輕聲道:「回床上去,好好休息吧!」

門被輕輕地帶上,江菲聽他走了,才把臉埋到枕頭裡,努力把自己的眼淚和悲傷全壓下去。

是她發現了他們性格之中無法調和的一面,是她決定要分手,可她為什麼還要傷心?

那樣溫溫文文細水長流般的平淡相處里,沒心沒肝的江菲,到底也丟了心了了。

哪怕只是小小的一角,也會生生地疼。

並沒過多久,又傳來了門鈴聲。

是許彥霖去而復返?

江菲揉著自己紅腫的眼睛,決定再不去開門了。

這時,傳來了鎖匙轉動的聲音,分明正有人自己在用鑰匙開門。

她忽然猜到這人是誰了。

水凝煙曾經和她一起住過,她的房屋鑰匙,水凝煙也有一套。

果然,幾秒鐘後,水凝煙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小跑過來,探頭往房間里一瞧,已經叫了起來:「真的病成這樣啦!快起來快起來,我帶你看醫生。」

「喝點板藍根就沒事了,看什麼醫生。」

江菲蓬著頭勉強笑著。

可惜話還沒說完,又是幾個噴嚏打過,渾身都冷得哆嗦起來。

水凝煙看見她這樣子,早就急了,立刻打開衣櫃給她翻出換洗衣服,就要動手脫她睡衣。

江菲沒想到這淑女還有這樣粗暴的一面,忙嚷道:「算啦,算啦,我自己來!」

草草換衣洗漱了,乘著電梯下樓時,江菲問水凝煙:「你怎麼知道我病了?」

「當然是你家許總告訴我的呀!」

水凝煙向她調皮地眨眨眼,「他說你病了,他公司里有事,沒時間照顧你,所以讓我過來陪你去醫院呢。」

「凝凝,那個……我和許彥霖分手了。」

「啊……為什麼?他不是長得又高又帥,又有錢脾氣又好嗎?為什麼?」

「因為他不會和我一起喝酒,不會和我一起罵人,不會和我一起打架,更不會和我一起把壞人揍個鼻青臉腫然後拍拍屁股笑哈哈離開。」

江菲的身體一向不錯,很難得才掛一次水,效果奇好,當天便退了燒。雖然醫生再三叮囑讓多休息,她還是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公司。

原以為她和許彥霖分手的事一定會再次鬧得公司里沸沸揚揚,但去了才發現,公司里根本沒人知道他們的事,倒是人人都知道她感冒了。

「感冒要多喝水,還有發燒的話最好連著掛上兩三天水才有用,不然會有反覆。」小秦體貼地為她倒了水,端詳著她的面龐連著嘖嘴,「看看,看看,以前多精神啊,現在粉底都蓋不住這灰撲撲的氣色!一兩天的時間,眼睛都瘦得摳下去了!」

「去你的!」江菲推開她,「什麼臉上灰撲撲的,眼睛摳下去?說得我一臉倒霉相,得了什麼絕症似的。給我滾遠點,少來觸我霉頭!」

可惜身體沒嘴巴那樣強悍,話沒說完,幾個噴嚏打得她眼淚汪汪。

小秦正看笑話時,她桌上的內線響了。

許彥霖溫和地吩咐她:「江菲感冒挺嚴重的,又好強,喜歡硬撐,你多照顧些她,別讓她累著。」

聽見許彥霖公事之餘對女友這樣體貼備至,小秦肅然起敬:「是,許總。」

「那謝謝了。」許彥霖道了謝,才掛了電話。

江菲翻著白眼問:「什麼事?」

小秦嘿嘿地笑:「許總不放心你帶病操勞,讓我好好照顧你呢!」

江菲嘆氣:「你想好好照顧我,那就和小周配合著,儘快把我手頭的工作接過去吧!」

小秦愣了,「你不打算上班了?」

江菲也不想臨走之前還給人戳著背脊議論自己的私事,嘆著氣找借口,「你看我都累得病了,難道不要休息休息嗎?」

小秦思索半天,領悟了其中要領:「啊哈,我知道了,是不是許總心疼你,不打算讓你上班了?」

江菲不置可否。

小秦再猜:「是不是要布置新房準備傢俱之類的,覺得兩人都上著班可能準備得不周到?」

江菲不置可否栗。

小秦深入調查:「這麼說,快結婚了?」

江菲繼續不置可否。

小秦下了論斷:「這麼急啊,菲兒姐,你老實交待,是不是懷了許總的孩子,打算奉子成婚?」

江菲頭髮根根倒豎,終於爆發:「小秦,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滾回家,把這摞爛攤子全丟給你收拾?」

咆哮聲聲,震耳欲聾。

小秦掩著耳朵,心裡感慨竣。

自從原智瑜離職後,江菲多久沒這麼發飈了?

果然啊,果然,女人還是要多多宣洩情緒才有益健康啊,看看,才多久沒和人吵架呢,江菲就千載難逢地病了……

等江菲氣順了,火熄了,小秦從桌子底下悄悄塞過去一張大紅喜帖。

江菲驚訝地望向她,她笑得更是賊兮兮了,臉上卻泛起了羞澀的紅暈。

羞澀?

一天到晚八卦別人的小秦也會害羞啊?

她忙打開喜帖,一眼看到最顯眼的地方寫著:新郎晏京,新娘秦雨……

晏京?小晏?

江菲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你們……」

她還沒來得及表示自己的吃驚,小秦已掩住她嘴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江菲好氣又好笑,總算放低了聲音:「你們還來了個秘密戀愛,秘密結婚?」

小秦很豁達地說道:「戀愛啊,結婚啊,不就是兩個人的事?為什麼要弄得眾所周知,有事沒事還成了別人的談資?」

江菲感慨:「妞兒,你確定,你不是因為自己大嘴巴背後八卦別人太多事了,這會兒自己有事,不敢讓別人知道了?」

小秦乾笑:「當然沒有,沒有……不過都是一個公司里的人,戀愛成功順利結婚了還沒什麼,如果談到最後還分手了,呆在一個公司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本來就尷尬了,哪裡還經得起那些雞婆們的口水?」

「哦!」

江菲不覺望了一眼許彥霖辦公室的方向。

很安靜,一上午沒聽說過有任何指示或會議傳出來,連每周五上午十點的例會都沒看到他參加。

她自以為聰明,其實還不如小秦機靈。

從成為原智瑜的「緋聞女友」,到接受許彥霖,再到雙雙戴著鑽戒出現在公司,她的愛情,始終處於眾人目光的檢閱下。

她可以強悍得無視流言蜚語,可以一走了之,那許彥霖呢?

小秦忽然留心到一件事,「菲兒姐,你的鑽戒呢,今天怎麼沒戴?」

江菲看看自己光光的五指,答道:「不習慣。總像多了個什麼東西,就扔在家裡了。」

小秦心有戚戚焉,無奈般望天哀嘆:「沒錯,沒錯,就是多了個東西!什麼是枷鎖?天啊,天啊,這就是枷鎖,枷鎖啊!」

可惜江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沒看到天,只看到了天花板。

她們現在生活的空間,不過小小的密閉的天地而已。

有的人能跳出來,有的人跳不出來。

快下班時,水凝煙又打電話來,提醒江菲別忘了去醫院掛水。她自己也覺得頭暈鼻塞的癥狀比白天又加重了些,也不再逞強,直接去醫院掛了水,才驅車回家。

停好車,正要上樓時,旁邊停車位上那輛熟悉的賓士讓她頓住了腳步。

車窗滑下,露出許彥霖有些憔悴的面龐。

他微笑著說:「我只是過來看看……看看你有沒有按時去掛水。」

「掛了。」江菲回答,「我沒事了。你也早點回家休息吧!」

許彥霖點頭,然後發動車子,緩緩駛開。

車窗慢慢滑上,他也沒有再回頭張望。

江菲接受他,或離開他,他都那樣的安靜,安靜得叫江菲沒法安靜。

拖著無力的雙腿進了家門,翻開手機,看到了一個未接來電。

來自蘇北的老家。

她回撥了過去。

「媽,有事?」

「哦,沒事,沒事。我們能有什麼事呀,就前兒你爸走樓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直不大舒服,今天去醫院查了查,說可能是中風的前兆。」

「什麼?中風的前兆?」

「別聽醫生扯淡,其實根本沒什麼,上了年紀了,手腳發抖發冷,不都是正常的嗎?你知道你爸那人,有事沒事就喜歡瞎乍呼,趁機就想打個電話給你,想你回來看看唄!剛還給我罵了呢,也不知道體諒體諒女兒,一個人在外面打拚得多辛苦!」

「我……不辛苦。」

似乎人在某個脆弱的時期,淚腺都會特別發達。江菲的眼睛忽然又濕了。

「怎麼會不辛苦?一個女孩子家的……其實歸根結底,還是要嫁個好人家,一輩子不愁衣食最重要。菲菲,你上次不是說有個很有錢的男孩在追你吧?現在怎樣了?」

「……」

靠在沙發上,江菲的大眼睛眨了好多次,才答道,「我還沒考慮好呢,南京二十八九歲沒嫁的白領多的是,我才二十六,急什麼?」

「二十六……咱們這裡二十六不嫁的都算是老姑娘了!」

江菲急忙轉開話題:「媽,醫生有沒有說爸爸吃什麼葯調理比較好?我……我最近的確有點累了,可能會回家休養一段時間,正好買好葯帶回去。」

「啊……菲菲你打算回來住一陣子嗎?好啊好啊,不會影響工作吧?」

「不……不會。另一家公司正主動找我談著,開的條件比現在這家好多了。我打算回家休息一兩個月,再到那家上班去。不然一忙起來,又不知什麼時候有空回家了。」

「好啊,你回來……你回來看看,比什麼葯都靈光。」

她母親開心地在電話里叫嚷著,又在和她父親叫嚷:「老頭子,老頭子,你聽見沒有,女兒說打算回來住段時間呢!」

濕濕的眼睛裡滾落了水珠,一滴接著一滴。

江菲忙擦乾了,忽然覺得一個人住的屋子也沒那麼空蕩蕩了。電話那頭的殷切呼喚彷彿洋溢到了秋日微涼的空氣里,暖暖將人包圍時,如此妥帖,如此溫煦。

其實她有家,她從沒有真正孤單過竣。

周末兩天,江菲除了在水凝煙那裡吃了頓午飯,便在家中打遊戲度過。

從最老的超級瑪麗,到新出的殭屍大戰,用空虛充實著無聊的周末,其實也是不錯的選擇。

周一開始繼續忙碌。

可惜她的工作還沒來得及交接好,小秦和小晏便雙雙請了婚假。

這場突然公開的地下戀情在公司的八卦婆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可惜她們還沒來得及對小秦的刻意隱瞞興師問罪,這小兩口便雙雙從公司消失;

等他們度完婚假回來,今天的新聞就變成那時的舊聞,又有喜糖喜煙在前開路,在不得不堆上笑臉的道喜聲中,討伐聲的威力便可忽略不計了。

江菲本來預計著這周應該可以辦完交接手續,可小晏一走,剛來公司不久的小周想一下子把江菲交下的工作理順,就相當困難了。

小周很苦惱,江菲安慰她:「沒事,我下周再呆個兩三天,一定幫你把那些事理順。」

小周嘆氣:「菲兒姐,沒必要這麼急把事情全交下來吧?就是結婚前事情多,抽空常來公司看看,繼續教教咱們,應該也沒問題吧?大不了,就當和許總換了個地方約會嘛!」

她忽然像想起了什麼,眼睛盯上江菲的肚子,小心翼翼地窺察她的神情,「菲兒姐,你不會真的……真的有了吧?」

江菲一個爆栗敲在她頭上,罵道:「又扯什麼呢?怪不得做事總是心不在焉,你天天跟在小秦後面,好的不學,專學這個了?」

對於兩人分手的事,兩名當事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

許彥霖手上還戴著他的鑽戒,江菲還開著許彥霖送的漢蘭達,就是兩人並沒有同時下班,考慮到他們的位置都不是閑職,也沒人會往那方面聯想。

何況,還有個大嘴巴的小秦同學,對自己的事聰明地守口如瓶,對別人的事則習慣性地不遺餘力宣傳弘揚,幾乎公司人人都知道江菲準備辭職做全職許太太了。

最令江菲哭笑不得的是,這些人恭喜她時,都會明裡暗裡地向她的肚子瞥去……

天地良心,最近她明明瘦了,那身材苗條得哪裡看得出什麼肚子?

可惜瘦也是鐵證,因為害喜才會瘦……

江菲很想以火箭的速度離開這種思維火星化的工作環境。

這天回了家,她泡麵吃了,又趴到電腦前玩遊戲時,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杜雅薇。

她對這位傳奇式的前輩一向很敬重,忙暫停遊戲,調小音量接電話。

「江菲,你還好嗎?」

「杜董……我很好。挺自在的……不過我爸最近身體不好,我可能要離開創媒回家陪陪他老人家了。」

「孝敬父母,是應該的。可憐天下父母心,總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她像是在感慨,「我已經算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了。年輕時心高氣傲,一心想著什麼事業什麼鴻圖,就忽略了家庭。現在年齡大了,不知不覺就變了。以前看重的,現在反而看得一文不值,一心只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快快樂樂地過著,比什麼都強。想想你的父母,從小就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估計對你的期望更高了。是應該多陪陪他們。」

「杜董說的有道理,呵,彥筠姐姐和許總性格都好,一定會好好孝順杜董。」

江菲敷衍著回答,不知道許彥霖把他們的事對他母親說了多少,有些頭疼。

但杜雅薇很快提到了她關心的問題:「你和彥霖分手了?」

「是……是。」

江菲猶豫著回答,「是彥霖和你說的嗎?其實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但我們有些觀念,差得很遠。」

杜雅薇並不驚訝,嘆息道:「我一直以為你們的性格是互補的。現在看起來,性格的衝突或許可以磨合,觀念的衝突才更難磨合。你直爽暴烈,可能會得罪很多人,但同時會贏得更多人的真心相對。作為一個執行者,你可以選擇任性妄為,意氣行事,所能影響到的人或事很有限;但彥霖不行。他姐姐沒他那樣的才幹,註定了創媒只能在他手裡繼承和發揚。作為一個領導者,牽一髮而動全身,不但不能走錯一步,還得料敵先機,先發制人,如果等到被動於人時再想著反擊,可能連反擊的機會都找不到了。江菲,你懂嗎?」

「懂。不過先發制人包括傷害別人嗎?」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別人打擊他時,也可能不遺餘力。」

江菲笑了:「杜董,我怎麼聽著像是黑社會的火拚了?」

杜雅薇並不發怒,又問道:「江菲,你老實回答我一句,如果彥霖針對的對象不是原智瑜,你也許同樣會憤怒,但你會激動到立刻和他分手嗎?」

江菲怔了怔。

杜雅薇接著說:「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甚至如果你只是在猶豫,就證明彥霖並沒有做錯。如果換了我,當年能預料到那個女人會搶走我的丈夫,我也會想法設法讓她消失在我們的眼前。不惜任何手段!」

江菲茫然,「也許,也許吧!」

「對了,你什麼時候離開公司?」

江菲聽她口吻,倒像是盼著自己趕快離開一樣,不覺有些難堪,答道:「交接完就離開。下周吧!」

杜雅薇沉默片刻,說道:「江菲,我可不可以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請求你,儘快離開公司,儘快……換個地方住?」

「換個地方住?」江菲不解地看著自己這套雖然布局舊了些,但還算寬敞舒適的三居室房子,問道,「為什麼?」

「我不想我的兒子整晚整晚呆在你的樓下,呆在他認為可以離你近些的地方,連家都不曉得回。我希望你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最好離開南京,讓他儘快從這段陰影中走出來。至於你因搬家造成的損失,只要你開口,我可以全額承擔。」

江菲的手機從手掌中滑落。

她獃獃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忽然轉頭奔了出去,連門都忘了鎖。

她很快找到了許彥霖,在離自己家樓道口最近的停車位。

他沒開那輛可以一眼讓她認出的賓士,而開著一輛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普通別克。

看到她走向他時,他正很慌亂地把一支煙掐滅。

許彥霖的生活習慣很好,不吸煙,只喝少量的紅酒。

可江菲走到車旁時,就聞到了從車窗傳出的嗆鼻煙味。廢棄罐頭臨時充當的煙灰缸里,煙頭已經塞得滿滿的。

「味道不太好聞。」

他尷尬地笑,「一個朋友住在這附近,剛送他回來,順道在這裡歇歇。」

江菲不知道許彥霖那樣的身份,怎麼會有需要他送的朋友住在這附近。

她當然也不拆穿,只是低下頭,向他說道:「杜董很擔心你。」

「哦。」

他應了一聲,手在風衣口袋裡摸了摸,似乎又想吸煙,但很快空著手出來,把手搭在方向盤上,低頭沉默了片刻,便發動車子。

江菲問:「你姐姐怎樣了?」

「離婚了。但她不肯打胎。」他直視前方回答,「已經請了專門的保健醫生回來看護,我們會讓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他會姓許,或姓杜。」

而與吳捷無關。

江菲想著許彥霖對吳捷試圖侵吞創媒資產的猜測,以及吳捷寄來那兩份標書的惡意報復,一時無法評判他們的選擇是對是錯。

也許,根本就沒真正的對和錯。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僵持到最後,一定會刻意忘記對方曾經的好處,刻意迴避自己曾經的錯誤,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猜測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好維護自己尚余的那點可憐的驕傲和自尊,心安理得地把對對方的踐踏合理化。

江菲一向很驕傲,可對著這個幾天內消瘦了好多的男子,她好像再也驕傲不起來,連自尊也不想要了。

在許彥霖調轉車頭時,她居然輕而清晰地說:「彥霖,對不起。」

許彥霖驚訝地抬頭,深深望她一眼,居然也那樣輕而清晰地回答:「沒關係。至少我明白了我為什麼輸。晚安。」

車子緩緩駛出時,江菲再一次懵了。

她為什麼道歉?她不是因為許彥霖陷害他人才憤怒分手的嗎?

他又為什麼接受道歉,接受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道歉?

難道他比她還了解自己嗎?

她忽然又想到了杜雅薇的話。

「如果彥霖針對的對象不是原智瑜,你也許同樣會憤怒,但你會激動到立刻和他分手嗎?」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甚至如果你只是在猶豫,就證明彥霖並沒有做錯。」

原智瑜……

他明明是如此討厭的一個人。

每次見面,無吵不歡。

經過樓道口時,牛皮蘚一樣爬在牆上的小廣告里,她看到了兩張小小的房屋求售廣告。

她把聯繫方式撕下來,有氣無力地走向電梯。

回到房間,一眼看到她的手機還滑在地板上,對面的杜雅薇已經掛斷了電話。

她拔通了水凝煙的電話:「凝凝,可以先借我六萬塊嗎?」

「六萬?做什麼呢?」

江菲不想回答,只是沖她咆哮:「你借不借?」

「借,借……」水凝煙在那頭揉著耳朵回答,「你什麼時候要?我可以去林茗卡上提。」

水凝煙一向手散,畢業後的工作也不穩定,在和林茗確定關係前,有什麼急用還得和江菲借錢,當然是沒那麼多錢可以借的。

但江菲也沒指望是她掏錢,橫豎林茗工資高得很,放在水凝煙身上的信用卡刷起來應該很方便。

江菲鬆了口氣,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留戀地望著自己的卧房,嘆氣道:「跟他借錢,我也太沒面子了。你也不用告訴他是我借錢了,我只用幾天,最晚下周三就打回他卡上去。」

水凝煙納悶:「你這丫頭又瘋了,神神秘秘地在搞什麼呢?」

江菲故作得意地笑:「當然是在想法賺錢啦!以後再告訴你。」

「哦……原來在拿咱們的錢作本錢,借雞生蛋哪!」

水凝煙放心地笑了起來,「那也隨你啦,明天我去瞧瞧他卡上還有多少。如果還有剩就多借些給你。」

「六萬就夠了。」

江菲皺眉,忽然替好友擔心起來,「喂,林茗那小子也工作好幾年了,手裡不會就那麼七八萬、十來萬吧?」

「不是。是剛被人借了三十萬去。嗯,原智瑜和他借了三十萬。」

「原智瑜……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他和一個姓吳的什麼人準備合開公司,但啟動資金不夠。聽說他已經把房子和車子都辦了抵押貸款,也和朋友借了不少,但還有上百萬的缺口……」

原智瑜,吳捷。

她掛了電話,心裡發酸,卻微微地笑了起來。

這樣的男人,果然是打不倒的。

被人刻意陷害又怎樣?

丟了辛苦八年的工作又怎樣?

他像一隻皮球,不怕打壓的皮球。

只要充滿了氣,別人打得越用力,他向上彈得越高。

周六上午,江菲陪她約來的人看了房子。

周六下午和整個周日,她獨自在公司上班,把手中的工作細化再細化,列成表格詳細說明了,甚至把最近幾單業務大致的創意方案也已預備下,然後打包發到小秦、小周等人的郵箱里。

一切弄妥,天都黑了。

她拈過襯衣口袋裡的鑽戒看了看,無奈地搖頭。

看來今天是來不及寄出去了。

依然開著那輛漢蘭達,她駛往小秦他們舉辦婚宴的大酒店。

正值周末,又是適合嫁娶的黃道吉日,地下車庫裡排滿了密密麻麻的車。

江菲開始為這輛體積過於龐大的車子停放頭疼。她在過道上慢慢駛過,雖然看到了兩處車位,但相對於模樣囂張的漢蘭達似乎太擠了些。

也許明天這車就不是自己的了,她不想在把車還回去之前再貼上一筆車身刮擦的修理費用。

終於看到另一排有個較大的車位,她忙繞過通道,靠近那處車位時,另一邊不急不緩地駛來一輛黑色凌志,不急不緩地拐入那處車位,——在她正好到達的時候。

江菲目瞪口呆。

凌志車的主人並不急於離開,反而放下車窗,露出一張得意的臉,挑釁似乎地向她笑。

濃眉大眼,挺直的鼻,薄薄的唇,配著那可惡的笑容,與其說帥氣,不如說邪氣。

如果說上一刻她還在為原智瑜的遭遇不平,並欣賞著他百折不撓的勇氣時,這一刻她只想一拳揮上去,把那可惡的笑容連同他整個人都打到西伯利亞去。

「喂,冤大頭,快讓開,那是我看上的車位。」

原智瑜趴在車窗上對她笑:「是我先到的。」

「你的車哪裡不能停啊,那邊,那邊,看,你後面還有個。」

「可我已經停在這裡了呀!」

「你換下位置死呀?」

「不會死,可一定會耽誤我喝喜酒,說不準還會耽誤我少吃兩口菜。」

無賴,天下第一無賴!

江菲痛罵:「那你慢慢喝吧!小心喝酒醉死,吃菜噎死!」

原智瑜不緊不慢回答:「我只聽說吃飯會噎死,吃菜也會噎死?今天倒要試試,吃菜怎麼會噎死。」

江菲無法可想,嘴裡惡狠狠地罵著出門不利遇小人,一邊慢慢倒車,準備去找別的車位。

她才一退開,原智瑜就發動車子,利索地退了開去,空出了那個車位,駛向後面的另一處。

江菲推開車門,瞪著他一時無話可說。

原智瑜已瀟灑地甩著鑰匙走下車,向她笑道:「還不停過去?技術不夠要不要我來幫你停?」

「不用!」江菲氣鼓鼓地冒出一句,「你不是說是你先到的,不讓我的嗎?」

原智瑜背著手,笑眯眯地望著她:「我逗你呢,你還當真了?」

江菲摸摸餓得咕咕亂叫的肚子,再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車子停妥。

原智瑜站在那裡看她停好,才和她一起走向酒店大門。

「從那次分開,又好久不見了。」

出了車庫,沒了汽油難聞的異味,原智瑜心情暢快了些,望著她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