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風目視上空藍色圓月，轉為「空瞳」視野，藍色頓時化為血色。
那輪月有血氣，可能是活的，亦有可能是擁有部份血肉的不死不活之物。
環視一眼，當下位於一片山林的半空中。
下方湖泊碧綠如玉，山地上草木色澤艷麗，五顏六色。
不論遠山近水，所有一切籠罩在毒瘴下，山水草木樣樣有毒。
「嗡嗡……」蟲鳴聲愈發刺耳。
數十里內各方蠱群飛來，多到數之不清，空中如出現了翻湧的黑色海浪，層層疊疊，令人頭皮發麻。
這片天地彷彿就只有蠱蟲和蠱師，可能因靈氣稀薄的緣故，當下未見一名八境之上。
被此處動靜引來的可能性不大，想來是早有人守在「大門」附近修行。
圍殺過來的蠱師近六百人，其中七世身只有二十幾位，大半在五世身以下。
柳風內心為之驚疑時，連通臟腑內空間的「蜃景」內，各方修士先後被拉入此方天地。
左側十里外，還有一輪大日天輪，另外兩位輪轉教長老也沒能遁走。
此外，渡魔宮、白靈山、留仙宗……但凡跟輪轉教進臟腑內空間的，一個不落。
兩邊修士照面，毫無廢話地廝殺在一起。
可這裡是蠱師的地盤，蠱蟲多到殺之不盡，同為七境也不敢久戰。
眾人想法大致相同，先避開這波蠱師，看看有無人族國度，暫時混進去再說。
可能逃的還是少數，野修和小宗門修士數息間全落入蠱群之中。
柳風「空瞳」看得清楚，非蠱師者五境之下皆殺，五境、六境肉身喂蠱，元神拘禁。
對比之下，蠱師也好不了多少，三世身之下也是喂蠱，三世身以上被種蠱生擒。
「救我們。」一道尖叫聲遠遠傳來。
大日天輪在蠱群中橫衝而過，柳風的耳力自是聽到了牛芸的求救。
但他不可能為了牛芸和元采荷，就帶上幾位長老調頭過去拚命。
佛火騰動，佛道天罡震動，兩處八位長老匯合一處時，蠱群被大日天輪拉出一條漫長空洞。
盤坐一旁的幽梵震撼無語，看到漫天蠱群和眾多半人半蟲的畸形蠱師，慶幸自己落到了輪轉教手中。
遠處渡魔宮靈寶已被攻破，領頭幾人施展秘法遁走，被拋下的數十位同門當了殿後的誘餌。
他現在落在柳風手裡，死活且不論，絕對要好過被蠱師拘走陰神強，至少柳風不大可能折磨他。
柳風此刻無暇管幽梵，他打量著這片天地。
藍色月光照亮的僅有千里，其餘地界漆黑一片，難以辨別遠處是陸地還是海域。
「白澤祖地，估摸著也有萬里之廣，何等手段才能叫萬里化為劇毒絕地。」
「還有這像是複眼的月，若無日光，這裡便沒有白晝，此等絕地凡人如何活！」
他遙望月光中心，數百里之外，可見一座巨大蟲巢，上頭進進出出的身影不像是蠱蟲，而是蠱師。
八位長老立身一處，相互以靈識傳音，臉上既有喜色，也有驚疑不安之色。
柳風這具身為蠱師的分身還不覺如何，但蠱師之外的修士，尤其是到了六境之上可用靈識探查自身每一處，便可察覺自身血肉異樣。
身處月光籠罩範圍，他們的肉身皆受到某種無形之力的影響，一如異蠱改造宿主肉身，這月光也在改變他們的肉身。
短時間能抵擋，時日一長，指不定要和追殺他們的蠱師一樣，變成半人半蟲。
「此間有真正的仙佛層次之物，而非遺物！事關仙佛層次隱秘。」
「上頭那月可能就是機緣之一，可惜我等怕是拿不下，連上去接近它都可能丟命。」
「且先避開追殺的蠱師，蟄伏一段時日，再好好尋覓一番。」
大日天輪收起佛火，徑直向月光之外的黑暗中遁去。
黑壓壓如海潮的蠱群翻動，輪轉教能逃，鍾離氏也勉強脫身，其餘各宗門就沒有這般好運氣了。
除了極少數以秘法遁走的強者，九成被送入此方天地的修士，要麼喂蠱，要麼被擒。
離著「蜃景」也就兩里，一頭六品雙翼兵蠱背上，留仙宗二十餘蠱師被種蠱。
這些白袍身影后方，牛芸寄生在自己兵蠱身上，神色惶恐無比，趕緊調動自身蠱蟲煉化到手的蟲晶。
她拿命拼來的蟲晶，絕不能被此間蠱師搶了去。
元采荷也沒了脾氣，正呆望著金輪消失的方位。
「采荷姐，你看入口在封閉！大天地的人就是想進來也難。」牛芸手指緩緩縮小的「蜃景」。
沒了入口，哪怕白澤祖地暴露，外界的各方勢力要動這裡，一如過去闖大燧所在封妖之地，絕非短時間能闖進來。
元采荷聞言側目看向「蜃景」，五塊臟腑內空間都在破碎，碎土之中一人立身大陣之上，那是一白髮蒼蒼的老翁，嘴裡還在嘔血。
「就是那個老東西乾的！他還留在外面，絕對會被王血家族生撕活剝。」元采荷低聲道。
在「蜃景」消失前的最後一眼，兩女見那老翁正忙著操持一面陣盤。
此老妖命不久矣，像是壓根不在意自己性命，全然不顧內空間缺口外趕來的道道強大身影。
……
禁地濁陰山，七色陰霧內，蓮真法王靜坐其中一動不動。
這副乾瘦如骨骸的軀殼身前，時不時有紅袍僧人自其內天地走出。
此時，百里方圓內天地之中，還有二十餘萬教眾留在這裡修行。
一座土丘旁，凈靈盤坐蒲團，仰望上空迴轉不休的金輪，過去近三個月，她琢磨著柳風本體也該從輪轉聖境中出來了才是。
「白澤祖地出世，除了先被陣法吸進去的一批人，後續勢力連五境都難送過去，各方都在探尋虛空夾縫。」
「如在夾縫中尋到合適的內天地借道，很可能會送一位傳承佛子過去，而柳風本體最合適。」
凈靈這段時日，傳回的消息當中，聽到最多的就是白澤祖地。
入口處的陣法已隱入虛空亂流，但還是被趕過去的王血家族以陣盤定住，因此留下來一條通道。
但要過去有兩重阻礙，一是空間屏障，目前五境以上都被阻擋在外，二是長達六里的虛空亂流，五境帶上靈寶過去也不一定能順利通過。
即便是過去了，五境也只會給守在對面的蠱師們送寶。
如此一來，就需另覓其他通道，當下各方就是在沿著入口散開尋覓空間夾縫。
白澤祖地既是依附於大天地，兩邊之間的虛空夾縫必然不會太大，有離得近些的位置可直接跨越過去，遠些的如有內天地在其中，便可將內天地作為橋樑過去。
而夾縫中大多腐朽的內天地，無法承受太強大的修士，八境之下方可。
柳風這般，有佛眼通和前世金身，還是蠱師的怪胎，自是最好的人選。
「凈靈前輩，等柳風出來，老小子我願隨他前去白澤祖地闖上一闖。」身後，一白髮童子低聲道。
曹天石近日聽多了白澤祖地之事，得知那是一片適合蠱師修行的小天地，且可能存在蠱仙機緣。
甚至有傳言，白澤妖尊就是因此機緣，成了高高在上的仙佛層次。
柳風這小子和他一樣成了六境，連姬秋那妮子也在結繭脫胎六世身，他可不想被晚輩甩在後頭。
凈靈歪頭瞥了眼，嘴裡輕哼。
「尋到能過去的空間夾縫不易，等上一年半載也不見得能尋到，到時候教中佛子、護法、長老都不一定有資格過去，你還想跟過去？」
沒有多搭理曹天石，凈靈沉著臉瞅了眼身後另外兩人，玉瓊子和周婉。
眼下姬秋在教中長老安排下脫胎六世身，虎妖也跟著護法在修佛門功法，還湊在她邊上的就這三人。
曹天石有些用，她將就看著也順眼，但玉瓊子此女有何心思，她哪裡猜不到，免不了厭惡此女。
周婉轉過臉，不敢看凈靈，她在柳風這邊待了幾年，清楚凈靈和柳風的瓜葛。
她只想快些離開輪轉教的地盤，至於那白澤祖地她毫無興趣，聽消息拚命往裡頭闖的幾乎全是蠱師。
大天地修士多如繁星，周邊幾大皇朝境內卡在五世身圓滿的將死蠱師多的是，只要能過去，即便得不到蠱仙機緣，也有可能在那片劇毒天地內破境。
「白澤妖尊多半是個瘋子，將自己一族變成半蟲的怪物，他就是成了仙佛層次，又如何面對他家祖宗。」
周婉這點見識，想不出是何等力量，能如傳回的消息所說，化一片天地為劇毒之地，人妖兩族皆蛻變成半蠱之身。
恐怕也唯有傳說中的仙佛層次，蠱仙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邊幾人等待柳風出關之時，輪轉聖境內。
如大漠黃沙般的金沙堆積，此秘境縱橫百里，往內四十餘里，接近中心的一座沙丘上，一面容清秀的青年人睜開雙眼。
四周金沙浮動，夾雜佛力的靈氣源源不斷地聚向其身後一尊金身，絲絲縷縷二色佛煞在此金身上流轉。
他因種蠱而生的表象隱去，頭上久違的恢複為了黑髮。
三個月過去，反覆回味所得部分前世記憶，鏡塵種種佛門手段，他領會了不少，收斂肉身表象正是其中之一。
不過若是蠱道修為強過佛道，亦或得了難以壓制的蠱道機緣，肉身表象還是難免顯露出來。
「可惜大千寺的些許畫面，不知為何看之不清。只能等時機到來，柯千柔來接引我。」
這青年當然是柳風，他心中所想的柯千柔，也就是佛舟千渡的器靈。
沒多想大千寺之事，他轉而感應分身所在。
「修成六佛根，本體也生出靈識，如此兩身都是六境，同樣隔著空間屏障，倒是比過去看得清晰。」
蠱道開靈海，佛道開神泉，說法不一，實則都是生出靈識所在之處。
過去本體在小天地，分身在大天地，只在夢中能看到彼此些許經歷，還看不真切。
而今本體分身都是六境，分身在白澤祖地的經歷，他無需入夢也能看到清晰畫面。
「月光之下，眾生化蠱，那輪月是真正的蠱仙層次之物無疑，比所謂的仙佛遺物強大太多，還無需血祭。」
柳風借著分身所見，看到了太多半蠱蠱師，也見到了在月光之外的黑暗中苟活的畸形凡人。
那片小天地的確沒有國度和城池，和昔日的大燧沒法比，是一片泯滅了人性的絕地，以昔日白澤族裔為主，人、妖皆如蠱蟲一般在活。
正回想分身經歷，柳風頭頂上空佛力震蕩。
「嗡嗡……」眨眼間，漫空佛力化作一隻只金色手掌。
四面八方，以柳風所在沙丘為中心，一里範圍內金色佛手上萬，統統朝向柳風。
其中醞釀的佛力還未六境，尚是五境極限，但依此範圍和威勢，就是尋常六境初期也接不住。
柳風面色平靜，起身的意思都沒有，淡淡看向踏空而立的一少年僧人。
「曇泉師弟，你還未入六佛根，何必費力與我交手。」
在他之前有四名傳承佛子，兩個早已六境，兩個還在五境打磨。
其餘三人藏在何處閉關他不知，但這曇泉已經是第四次來挑釁他。
此人沒有他料想中傳承佛子該有的沉穩，似乎真就是少年人，性子極為歡脫。
以通眼觀其骨身，具體年齡幾何也難以分辨，因此人骨身如多副骨骸熔煉而成。
「禪渡，你少擺前輩架子，佛爺要入六佛根隨時可入，敢喊佛爺師弟？先吃佛爺剛自創的千佛手。」
里許金沙下塌，上萬金色手掌自各個方位打向柳風。
「呼……」漫空呼嘯聲響徹。
柳風仰頭直視上空少年人，驀地抬起右手。
他若不給此人一點教訓，對方還會有第五次、第六次挑釁。
其身後金身驟然綻開一圈佛光，道道光華如血肉筋骨在伸展，瞬間一具怒目金剛法相站起，一手抬起。
下一刻，上萬金色佛手淹沒柳風所在沙丘，一通狂轟。
然而所有佛手，盡皆無法真正落到柳風身上。
就見柳風周身一枚枚梵文環繞，背後法相掌中迴旋如金輪的印法一閃而上。
「轟隆……」
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浪，盪出數里。
印法一擊衝散所有金色佛手，又推平少年僧人腳下重重佛罡，眼見著就要打到身上。
單此一道印法，無關佛眼通，已能正面碾死尋常六境中期。
「以法相施展輪槃經中的印法，你來真的？佛爺不怕你。」
少年僧人瞪著眼，背後五蓮綻放，五蓮之上，不屬於他的第六佛根開出第六蓮，如此還不夠，上頭還有第七佛根隱現。
可就在他要發威時，漫漫金沙上空，那輪如烈陽的金輪中傳出一道威嚴之音。
「曇泉退下，本座有事與禪渡交代。」
話音傳開，少年僧人被禁錮在空中，柳風打出的印法被當空磨滅，是那位二天王隔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