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以身為器
轉暗的天色下，莽莽老林內，陣陣陰霧自不歸林中心飄出，覆蓋向林子外圍。
到了夜裡，來此禁地的邪修魔修，再如何窮凶極惡，多數也會在蟄伏下來，而非四處晃蕩。
此刻林間一處被叫作地龍窟的洞口前，兩百來號武夫聚集。
陰霧瀰漫而來，這幫皮包骨武夫還不肯散去，實在是因心裡憋著一口怒氣。
一群人堵在地龍窟外，嘴裡怨聲不斷。
「大食教的餓死鬼，有本事出來正面鬥鬥，莫要躲在背後暗算他人。」
「老子在閉關之地修行也沒惹到她們，也不知如何中招暈了過去，眼一閉一睜，醒來就被她們吸成了人干。」
「這幫臭婆娘修的是歪門器道，以身為器，抓她們賣給煉器的宗門，個個都能當上等材料賣。」
原來除了凈靈的佛徒，受害的還大有人在。
此種倒霉事還不是一回，而是三番五次，就如在放養牲口般，隔一段時日便來收割他們一次。
老實人尚有三分火氣，遑論是這些滿心戾氣的邪修魔修。
若非地龍窟內通道複雜，又堆滿了地龍糞，他們非得進去殺人。
地龍糞惡臭難聞還罷，還能侵蝕肉身，尋常法寶也難在裡頭撐太久，就那幫以身為器的大食教邪修敢在裡頭睡大覺。
「諸位身上可有邪物邪祟，可拿出來探路，有煉出內空間的靈寶更好。」
「我看還是去請幾位蠱師過來，蠱蟲無孔不入，既可探路又可施毒。」
「實在別無他法的話，就是冒著引來不祥的風險，也要強行轟開此窟。」
眾武夫正商議著如何動手，遠處的陰霧內，一眾紅袍禿驢快步而來。
認出是輪轉教的妖僧，這幫武夫稍有些緊張，可看到與他們一樣是皮包骨後，大伙兒都放鬆下來，心知也是為尋大食教麻煩來的。
「有一位六世身蠱師，輪轉教的人帶蠱師過來了。」
「快些堵住地龍窟各處出口，讓蠱師過來投毒。」
兩幫人手聚到一處，平日里各自蟄伏一地難得聯手，今夜卻是同仇敵愾。
……
地龍窟，裡頭被稱作地龍的妖物神智不全，稱之為妖獸更為合適。
地下通道曲折幽深，通道內的土石被地龍身上的黏液浸透，就是一幫五境強行往下挖掘，也得費力不小。
而大多數通道都堆滿地龍糞，僅有少許空隙透氣，不熟悉之人根本不清楚那條路沒被堵死。
此時，通道深處。
被糞土環繞的某一處洞窟內，其內不見一條地龍，昏暗中白花花一大片，如大堆白肉擠挨在一起。
細看的話，又會發現那壓根不是肉團，而是上百號活人。
這百人身形如球，豎著看是半丈，橫著看也是半丈，她們正是大食教的修士。
而大食教其實並非全是女修，只是這上百女修抱團，聚到了一塊。
成堆的肥肉中間，四名六境，有兩姐妹緊挨著大睡，一個長發及腰，背負一口大鐵鍋狀法寶，一個留著一雙麻花辮，腰間掛有雙刀。
這對姐妹，就是令周婉好奇的傾國傾城兩女，躺在上百肉球當中，並不顯出奇之處。
此地上百大食教女修都差不多，五官被肥肉擠垮，原本是何面貌難以看清。
「呼……」洞窟內氣流呼嘯，一股股真炁在遊走。
上百人聚在一處，如上百件煉製精密的法寶，彼此真炁接連一氣，可相互淬鍊彼此肉身。
她們飽餐一頓睡得正香甜，換成從前，沒個十天半個月消食不會醒來。
可這時洞窟外的條條通道內，沒了動靜，附近遊盪的地龍盡數遁向地下更深處。
本不該醒來的眾女修，最先驚醒的是睡在最外圈的三境。
「嗚啊……」
「嗚嗚嗚……」
第一人驚醒過來，面孔發綠，張嘴就吐。
緊接著，周遭五十餘肉團翻身坐起，同樣張嘴狂吐。
酸臭味在洞窟內散開，混雜著洞外的地龍糞臭味，是何氣味簡直叫人難以想像。
「毒、毒啊，外邊有蠱蟲摸過來。」
「堂主大人快醒醒，有歹人投毒暗算我們。」
嘔吐聲夾帶驚呼聲，一時間洞窟內吵吵嚷嚷，肥肉撞來撞來，向著洞窟外衝去。
此處堂主加上副堂主共有四人，也就是四位六境，除了傾國傾城兩姐妹外，另有一身披蛇鱗甲的徐姓堂主，及一背附八根蛛腿的祝姓副堂主。
四位堂主被撞醒，察覺自己也身中蠱毒後，二話不說起身就往外闖。
不知何時，洞窟內悄然被毒霧佔滿，但並不致命。
她們能猜到是有蠱師要逼出她們，她們敢出去自是有底氣，平日里不與人交手並非打不過，而是懶得動手。
大食教修器道，以肉身為器，體魄強悍，術法自成，猶如人形法寶，尋常同境還不是她們的對手。
地龍窟外，一夜過去。
大亮的天色下，陰霧消失不見，除了中心五百里，其餘地帶看上去與他處深山老林並無兩樣。
各處洞口前，兩百武夫，三百佛修嚴陣以待。
「砰、砰砰……」
洞窟內傳出密集的震響聲，似有上百巨石滾了出來。
最大的一個洞口前方，小尼姑凈靈沉著臉，左手大日天輪幽幽而轉，騰起赤紅佛火。
其右手一點眉心，一尊琉璃之色的陰神鑽了出來。
對付大食教這幫身如法寶的修士，她顯然早有經驗，要以靈寶和陰神出手。
曹天石站在後面不遠處，隔空操控洞窟內的蠱蟲散開，沒敢以蠱蟲抵擋。
在他的感應之中，來不及散開的蠱蟲，全被碾成了渣。
兩人身側，柳風的目力看得比他們更遠，先行捕捉到洞窟昏暗中狂奔而出的身形。
只看了一眼，就叫他大感驚奇，過去在小天地當中，他從未見過器道修士。
「這幫女修的肉身與常人有異，身上肥肉如積攢的修為，和佛修的舍利子一樣，像是隨時可化去。」
柳風視野下，肥肉被略去。
他所見居然是一個個身段精緻，如經過千錘百鍊的窈窕之軀，既結實又顯得美觀。
不及多看，洞窟外怒吼聲大起。
「諸位道友，一起上。」
「就是斬條胳膊下來，也能賣出好價錢。」
震響聲不絕於耳，四面八方十多處洞口前，一團又一團「肥球」滾出。
隨之而來的是密集如驟雨的撞響聲，像是有兵器相互碰撞，而非砍在血肉之上。
眾多皮包骨武夫搶先動手，可叫人驚掉下巴的一幕出現了。
周婉和姬秋就見洞口處火花四濺，堵在洞口前的皮包骨身子倒飛，連人帶兵器被肥球撞飛出去。
而她們所在方位的正面，迎面兩名面相相似的女修，撲向小尼姑凈靈。
曹天石眼疾手快，揮手一股雲氣帶起幾人，拉開與凈靈的距離。
以他六世身蠱師的眼力，能看出些端倪，這幫大食教的女修僅憑肉身，就可與尋常六境拼上一番。
在他們退出兩百丈的同時，凈靈所在三股靈壓對碰。
陰神、元神比拼靈識之外，三人皆未施展術法亦或佛法，而是以體魄在近身搏鬥。
小尼姑凈靈難得施展出白骨相，一手操控大日天輪，一手降魔杖舞動，以她嬌小如孩童的身形，幾乎完全被兩個肥球遮擋住。
旁人看去，一女肥手抓過背後鐵鍋，一女扯出腰間寬大雙刀，向著中間猛砸猛砍。
兩女後頭，地窟口被撞塌一大塊，又一六境女修殺奔出來。
此女背部八條蛛腿伸展，化作八根長矛，轟向凈靈周身佛罡。
只是三名六境聯手，還是無法拿下小尼姑。
降魔杖反覆砸在三女身上，敲擊聲中，一縷縷血氣被震出三女體內。
而南邊半里外，兩名六境武夫合力對付另一六境女修，幾個照面就有落敗的跡象。
與打小尼姑不同，那名女修打兩個武夫是招招下重手，拳影對碰，肉身體魄不輸武夫，術法施展開來後又與體魄相輔相成。
待十個回合後，兩名地煞纏身的六境武夫，武道虛影潰散，硬生生被打到骨斷筋折。
落敗後的二人，皮包骨下再被抽出部分精血。
見著眾多武夫逃竄，這邊的姬秋和周婉，面色間都有些古怪之色。
近一百肥球殺奔出來，兩百武夫只分到四十來人，雙方皆是三境到五境都有，分攤開來等於是五個對付一個，結果還是落荒而逃，臨走前還要被壓榨一番。
「看樣子凈靈與她們並非仇敵，反倒像是有些交情。」姬秋掩唇輕笑道。
小尼姑帶人過來時氣勢洶洶，當下動手卻連法相都未動用，只逼出三女的血氣來，是要叫她們將吃下去的給吐出來。
看出大食教這幫女子沒有殺意，柳風不再多看。
地龍窟前，很快只餘下兩方人手，輪轉教三百妖僧和百餘大食教女修。
沒有了四名六境堂主壓制，修了輪轉經的妖僧，實力並不比大食教的女修差。
此行過來，小尼姑本就是給他們出氣的，順帶討還損失的血肉精華，能搶回多少全看他們自己。
柳風這邊有曹天石在，大幫五境以下的肥球，倒是無一敢過來挑戰。
四人旁觀，靜待兩方罷手。
這一打就是兩個時辰過去，眾妖僧奪回部分氣血，打到上百肥球瘦了一圈後，雙方這才漸漸分開，但圍攻凈靈的三名堂主還未收手。
此刻，柳風兀自孵化體內「鎏火」蠱卵，同時探視不歸林內的種種氣息。
他忽地看向不歸林外圍，視野內，絲絲駁雜氣息出現，既有妖氣魔氣，又有王血紫氣。
「嗯？有一批妖魔進不歸林，追殺他們的……是人族王血族裔！」
「好些王血家族都與輪轉教有怨，教中法王和長老不在，單憑凈靈不會是對手，除非動用前世金身，但代價應該不小！」
見駁雜氣息深入不歸林，部分逃往了他們這邊，柳風目光一轉，看向與凈靈纏鬥的三名大食教六境。
「不能任由她們如此鬧騰下來，曹老你去制伏那三名六境的大食教女修，速速離開此地。」
話音傳入曹天石耳中時，曹天石側目間，見柳風面部睜開一隻衍瞳複眼。
他沒有運轉蠱術抵擋，頓時見到了另一副視野，老眼驀地瞪大。
「老夫早就有些猜疑，沒料到會是此等玄妙……一眼不夠，再給我多看幾眼，看看大食教的功法如何運轉。」
柳風將三名大食教六境周身破綻，以幻術呈現給曹天石看過後，又再次看向林子外圍。
六種不同的妖魔氣息之中，有一股讓他眼熟，應該就是屬於黑虎一族的妖氣。
兩邊合攏，破封而出的妖魔逃出少數，現在看來王血家族的人拿到壓陣之物後，不打算輕易放過逃出來的妖魔。
「凈靈前輩，晚輩來助你。」曹天石甩出千點水色燈火，幻音蠱術和食雲蠱術一齊施展。
與小尼姑纏鬥的三女，下一刻被濃白雲氣籠罩，視野中出現幻象，耳邊則是幻音。
在曹天石的水燈蠱術下，三女看似堅不可摧的體魄，被水色燈火燒出大小多處血洞。
見此一幕，凈靈沒有太過意外，趁機煉出三女體內積攢的血肉精華。
「徐師姐，過來幫忙。」
三女尖聲慘叫，呼喚在外旁觀的徐姓堂主。
然而外邊並無回應，地龍窟外，名為徐蘭的堂主，遲了柳風許多，但也已察覺到闖入不歸林深處的強者。
她不是用眼在看，而是在靠自身器道體魄感應。
「別打了，有人族王血族裔過來，這位蠱師快收了蠱術和洞內蠱毒，我等帶路，一起進地龍窟內藏身。」
雲氣散開，暴露出來的三名堂主瘦了一大圈，三張之前被肥肉撐滿的面孔，顯露出清晰五官。
其中模樣相仿的兩女，面孔還有些顯胖，卻已是嬌媚動人，令人生憐。
「隆隆……」無暇責怪凈靈，在場兩方人手被林間巨響聲吸引。
以瞳術細觀，遠處林木間有靈光飛掠，靈寶之多超過二十件。
陰玥皇朝境內，也只有王血族裔如此財大氣粗。
而逃遁在前的魔光內，有蟲影閃動，有虎嘯之聲傳出。
道道黑色爪痕移出魔光，蟲影化作數之不清的黑蟲，阻攔追擊的靈光。
這追逃的雙方，僅是他們視線的南面，往左東南、往右西南，其餘各個方位，另有四處傳出鬥法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