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牢籠

正文卷

第280章 牢籠

(3)

踽踽獨行的劍客因負傷流血過多昏倒在地,無論他心中有多麼強烈的願望驅使他想再次站起來,終究無濟於事。

在不知內情之人的眼中,白鳳就是這般悲慘的角色。他方才失去妻子,繼而差些曝屍荒野,實在是個可憐之人。

但是,這位少年劍客確有英勇之舉,這使得旁人對他更增添幾分敬仰。他不僅贈馬助童二娘和瑕兩人出逃,而且毅然決然地選擇孤軍深入敵後,浴血歸來,其膽氣和魄力足以令未曾謀面的人刮目相待。

只不過這一切在童耀眼中,至多是些高明的騙術罷了。只見他微微竊笑著,令各部兵衛勿須打草驚蛇,若是見那洞窟無人便當即撤回沃野鎮,旋即親自將白鳳抬上馬車,打道回府。

翌日清早,一連幾天都沒安穩合過眼的白鳳正欲從一張滿是熏香的大床上起來。這張床周圍儘是珠簾帷幕,被子和枕頭都是絲綢縫製,舒適無比,帷幕之外還依稀響著炭爐炙烤的聲音。

這聲響換作在夏日,定是讓人叫苦不迭,敬而遠之的,可如今冬至已過,氣候變冷,這聲響就會變得格外溫暖人心。

眼前的小幸福怎不令人心神嚮往,可是卻偏偏留不住白鳳的心。只見他掀開幕簾,借簾外光亮檢查了一下身上業已包紮好的傷口,待確認無礙,馬上便站起身找尋自己的外衣和佩劍。

只是翻來覆去過去半晌,仍然一無所獲。少頃,有小婢女聽見屋內異響,從門外走了進來,充滿敬意地問白鳳說:「少俠,你這是休息好了?還是說被子裡面不夠暖和,要讓奴家進去替你暖暖?」

白鳳見她面對自己如此拘謹審慎,膽怯懦弱,心生難堪之意,拱手回道:「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想問問,我的衣裳和佩劍到哪去了?」

「昨晚少俠到這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那小女婢記憶猶新似的,又驚又怕地說著:「好幾個下人幫你脫了衣裳,洗乾淨身子,才送回到房間裡面……你的佩劍,不就放在那處盛劍架上?如果少俠身子好點了,奴家便去向將軍通報一聲?」

白鳳默然點頭,轉身走到盛劍架前,拿過龍鳴劍細細端詳著,臉上終於不似方才那樣焦急。

那小女婢見這少年對自己不聞不問,一直站在門外不敢動彈,一陣寒風吹過,凍得她瑟瑟發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身體。過了一會兒,她才吊起膽子又問了一次:「少俠,你可好?」

「啊?」白鳳驚詫之餘,又走到小女婢面前拱手敬道:「還請姑娘你替我備好衣裳,在下這便準備出門。至於童將軍,記得替我問好罷?」

小女婢聽令,緩緩退下。不過半刻後,她便呈上來一件黑色面料做成的長袖棉衣。為白鳳換過衣裝,小女婢卻也不準備送客,而是動嘴傳遞童耀的口令,只道:「白少俠,童將軍邀請你參加今日的慶功宴,你可是救回童二夫人的大功臣啊!」

「呵呵,姑娘言重了。」白鳳若無其事地整理著衣裝,回答說:「在下只是恰好路過,送過去一匹馬。至於慶功宴,我的妻子現在還在歹人手中,我怎能在此安詳度日?」

小女婢聽罷,再不言語,徑自退下。不過少時,門外便傳來瑕和童耀二人的爭執聲。

一人說要回家看看母親和孩子,另一人卻無奈地解釋道:「瑕妹,我昨夜便跟你說過,你的母親和孩子我早便託人照看,你便在此好好休息幾天吧!」

白鳳見他們二人扭扭捏捏,瞻前顧後,生怕旁人多說幾句閑話的模樣,覺得甚是可笑,心裡思忖道:「只怕童將軍的本意不止是發動政變而已。」然後,他就走到瑕和童耀之間,問他們為何發生爭執。

童二娘在自家林立的別院里走了許久,終於找到此地。她一看見瑕鬧著要回家,立刻便上前苦口婆心地勸說道:「瑕妹子、瑕姑娘,你可是真要走?妾身能夠平安回到這裡,還沒好好謝過你呢!」

「只怨當初鬼迷心竅,硬生生拆散了一對好姻緣……」童二娘說著,便惋惜地看向童耀和瑕,隨後喃喃說道:「多好的姑娘啊!聽說,還有一手絕妙的刺繡手藝。」

童耀見狀,自知日後定要傳出更多不好的流言,只怕會影響到瑕一家人,趕忙攔在童二娘身前,突然轉變態度,對瑕下達了逐客令,道:「瑕妹,我知道你有所顧慮,若是你今日實在不便,那我們改日再聚也不遲。你走吧!」

瑕聽過童二娘的態度後,其實內心早已動搖。因為她一直以為是童耀自己背心離德,墮落入魔,從沒想過在他身邊有那麼多人推波助瀾。然而,她還是猶豫了很久。

那位少年劍客見她如此躊躇,便打算出言助她一臂之力,說:「瑕夫人,你我既是客人,便不好不遵從主人家的命令。反正我正要出去走一趟,不如,我們一起回去吧?」

話畢,瑕果然應承,與眾人行過告別禮後,旋即轉身走向大門,白鳳則緊跟其後。

童二娘看見兩個大恩人就這樣走了,自己卻沒能對他們款待分毫,自覺禮數不周,慚愧不已,唉聲嘆氣地回到屋內,嘴裡還不斷碎碎念叨著童耀如此驅逐貴客的不是。

童耀如今的姿態較之從前,顯得更加正氣凜然,他絲毫不懼怕表達自己的政見,只說:「若不是經年累月的戰亂,他『一笑黃泉』哪會有如此多的亂兵賊寇供他使喚!二娘,你就聽我的,從今以後鳴金收兵,固守沃野吧!」

如此這般,悄無聲息的政變即將要完成。

白鳳跟在瑕身後,剛欲跨出門檻,卻不料被左右衛兵伸出長戟制止,擋住了前路。

他們齊聲喝道:「將軍!白少俠也要走了嗎?」

那位少年劍客剎那間便想到關於「兔死狗烹」的寓言故事,頓時右手握緊寶劍,隨時準備出鞘。

童耀回頭瞥了一眼,正好看見被眼前衛戍嚇了一跳的瑕,心中猶疑半刻,回道:「你們這些人!白少俠是我的朋友,我答應了要幫他找回妻子。他單人匹馬救了我二娘,救了瑕妹,卻把妻子弄丟了,我們更是一點用處沒有派上,現在還厚著臉皮要攔他人去路?普天之下,豈有此理。」

聽了將軍的訓斥,左右衛兵接連向白鳳致歉,只在旁邊悄聲說著:「白少俠,我們期待你日後登門拜訪。」

「謝過眾兄弟的好意,在下一定會來。」白鳳自知今後恐怕難以離開沃野,只因為他身上藏著這次政變的秘密,而這些童耀親衛更是出言暗暗威懾著,令他不敢隨意從沃野鎮中出走離去。

白鳳在路上一直在心裡感慨著:「明明剛剛恢複正常人的身份,卻又要背著這個身份四處逃命了嗎?」

他看著瑕靈動小巧的背影,倏地發現對方腳上穿了雙新鞋子,臉上笑意盎然,總是在說自己如何感謝白鳳和慕容嫣的恩惠,並且不時會樂觀地安慰那位少年劍客道:「慕容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會找到她的!」

白鳳見她開心得像個仍未出閣的少女一般,基於對童耀之承諾或者自身之本心,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令他下定決心,告訴她背後的真相——這一切都是童耀所布的局,你我皆是棋子而已。

所以這一路上,白鳳也只是嘻嘻哈哈地迎合說些好話。來到瑕的家裡,見其母親和孩子都被大夫乳母照顧得周到細緻,終於心安理得地走開,回到商會的館驛里與蘇青幾人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