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新生

正文卷

第249章 新生

(8)

白日里趕車趕馬的男人不見得就一定比入夜後坐在營地里看馬的女人辛苦。至少在青天白日之下,他們偶爾還能碰見其他人,可以順便問及附近的地形路況,風土人情。

到了深夜,暮色降臨,長時間受到日光照射之大地慢慢被籠罩在一片深藍色的深邃蒼穹之下,四周會變得更加寂靜無聲,氣候也會跟著變冷。

這種晝夜變化在草原上並不稀奇:座下的草坪因此凝結出冰冷沁人的露珠,與肌膚相觸碰,使人汗毛直立;有人逗留的地方會築起篝火,妄想與星月爭輝,結果終究不過是腐草熒光。

被露珠打濕的草地往往會散發著一股強烈的氣味,能讓踏足這片土地的人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在何處。同時,它也會讓燃料更難以被燒起來。它讓旅人們處在一個充滿芬芳的巨大香爐里,也讓他們不得不直面冷酷的黑夜。

若是這夜稱得上是風平浪靜,倒也不會使人感到難以忍受,反而會讓人回憶起剛剛來到身下這片土地時所擁有的原始慾望——這個靜謐的晚上到底還蘊藏著怎樣的美好呢?

那兩位身著斗篷的姑娘得以不必擠到馬車內去過夜,畢竟裡面放滿了雜物,再進去一兩個人,他們四個人就不得不臉貼著臉,吸著對方呼出來的熱氣度過一晚上了。這樣令人感到不堪的事情,慕容嫣和紫釵都有著出其相似的意向,決意要儘可能杜絕此類事情發生。

「我們女子也能守好馬匹行李,就讓這些男人暫且休息一下罷!」慕容嫣是這樣解釋的:「可不能把他們累倒,要不然,我們的歌兒唱得再好又有誰聽?」

對於習慣藏身在黑夜中的人來說,黑夜是親密的戰友,是無可替代的天然庇護。

草原的夜晚總會有許多無趣的等待,也會有許多豐富多彩的相會;它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也是抬頭便可縱覽星河的浪漫。這裡總是安靜得出奇,風吹過草球,掠過耳鬢,親吻你的臉頰,你跟大自然非常接近,幾乎能夠聽見大地的心跳,到最後你會發現,那是同伴躁動不安的內心。

慕容嫣早已經習慣躲在暗處生活,到了這裡自然也不例外。就像往常一樣,她自馬車下來時,沒忘記從行李之中信手拿來一本書和一個豆形燈台,然後把豆形燈放到外面的草坪上,自己布置好燈油燈芯。

一切準備就緒後,她才悠哉悠哉地伸個懶腰,旋即側過身子在登台旁邊躺下,只用一個手肘支撐起上半身,而後就順勢捧起書來,開始這夜的挑燈讀書。

這並不是偶爾才會出現的情況,因為在長途跋涉的好幾個夜晚里,閱讀各類雜書就是慕容嫣主要的樂趣來源。

另一位擔當起守夜任務的小姑娘紫釵則完全是另一種狀態。白天整日枯坐著什麼體力活都不用做,這在她從前的認知里是完全不可想像的,因此導致她每到晚上便會有使不完的勁。

她身上披著白鳳的斗篷,由於紫釵原本就矮上白鳳許多,這斗篷的樣式根本就不合乎她的身材,像一床棉被一樣蓋住了她的身體。

她想到附近走走,只因耐不住夜裡霜凍和自身行動受阻,卻只能繞著馬車營地來迴轉圈,反正幾乎每夜都坐不住半刻便要起身去做事。

拿馬刷給馬兒洗刷鬃毛,拾掇乾草料用作馬匹的糧食或者燃料,檢查拴馬的地方是否穩當等等,這些事情通常都是紫釵和慕容嫣一起輪流完成的工作,只不過紫釵看上去顯得更勤奮,興許是因為她覺得做雜活能夠讓自己忘卻內心的不安吧。只有到了實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她才會乖乖地蜷縮起身體來跟慕容嫣擠到一塊,待在馬車旁邊。

紫釵會對那位聖女大人袒露許多埋藏在心裡的疑惑,問道。

「為何蘇公子會稱呼你為『聖女大人』?」

「慕容姐姐每天都在看些什麼書呢?我也想知道,可是認識的字不多。」

「白公子和慕容姐姐不是夫妻?為何看上去和我見過的夫妻都有點不一樣……」

慕容嫣總會用格外親昵的語氣予她作答。

「所謂『聖女大人』,只不過是一個小玩笑,可能是因為蘇公子覺得我太過多愁善感吧?」

「你說這本書?這是江州干令和所編撰的《鮮卑秘撰》,我看了好幾個月都沒讀懂裡面的故事。裡面傳說有一顆『神樹』,只要能夠與其通靈感應,就能夠預測吉凶禍福,為世上所有人指點迷津;裡面還說到,鮮卑巫女之血脈原本有九支……」

「我和鳳哥哥,只是暫時假扮夫妻……紫釵妹妹可能想不到,起初他還以為我是哪個的女妖精,害怕得像是個將要被吸干精魄的小孩兒。」

紫釵聽其言觀其行,豆形燈台的亮光恰好足以照亮她們二人之間的空隙,只見那位鮮卑巫女一到談及何事何物之際,總會抿起安寧的微笑,微翕雙眸,以謙恭之姿略略靠近對方,好像是在陳述道:「這是極平常卻又極有趣的事情。」

原本充斥著莫測鬼神的傳說,在慕容嫣眼裡好像都變成了浮雲般普通的事情。沒有故弄玄虛的糊弄,也從不自縛在空中樓閣。如此平易近人的交流之下,紫釵很快便喜歡上這一位奇妙的女子。

當然,她們並不會一直都有這樣上好的心境去體會世間樂趣。

就在旅行經過四天後的一個深夜,這片原野突然颳起一陣狂風,這是足以將無數商隊或車隊擊倒打散的「無影刺客」。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在那樣的狂風下安然度過,此時,他們定然是在後悔當初沒能把蕭嗣古的帳篷也一併搶來了。

四個人擠在馬車裡邊拚命拽著那三匹馬。紫釵個子小,蹲在最前面,慕容嫣緊隨其後,她們二人合力控制一根韁繩,白鳳和蘇青則是各拽著一根韁繩,以一種非常扭曲的身體姿態半蹲半就地趴在前面兩個姑娘身上。

狂風呼呼地向東南方向吹,馬車的轅軛差些支撐不住馬匹的橫衝直撞,從中間出現一道輕微的裂痕;窗戶開開關關,咔噠咔噠地響個不停,與馬車外接連響起的馬匹嘶鳴聲交融呼應,像惡鬼敲門。

這些只是那場狂風掠過造成的幾個讓人頗有印象的影響,至於那一行四人的髮髻妝容、衣衫袴襦等等,業已是亂得不成樣子,形似乞丐。

直到結束之時,一切歸於平靜,諸位適才膽敢稍微鬆開手中的韁繩,但也僅僅是鬆開,因為那韁繩仍是懸掛在手中的,這韁繩可不能隨意交付給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