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是個渾身上下寫滿了優點的少年。
首先,他不畏懼任何肉眼可見的惡勢力,也不在乎肉眼不可見的師生權力傾軋,為人正直,以一己之力拯救泉鯉生於水火之間。
其次,他很誠實。
告訴了鯉生自己是伏黑甚爾兒子的屈辱身份,作為小時候作為父親行騙的工具之一,惠真誠地道了歉,並為泉鯉生那些年的飼養表達感激——在鯉生沒有任何印象的前提下。
而且……他做飯很好吃。
跟著少年來到住處的泉鯉生這樣想著。
伏黑惠端著雙倍生薑肉丸走出廚房,坐在餐桌旁的青年似乎是聞到了味道,那頭藍灰色捲髮精神抖擻的翹在空中,隨著身體的起伏一抖一抖。看過來的眼睛彎著,藏不住晶瑩的水藍。
「麻煩你了。」
伏黑惠端碗上桌,把原先的沙拉拼盤挪開了些,很自然坐到泉鯉生對面:「家裡只有這些,需要什麼的話明天再去買。」
那雙安靜的綠眼睛非常平靜,就和少年的表情一樣,沒什麼起伏。
鯉生卻莫名其妙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活力」,用這個詞或許不太準確,像是薑片,看是看不出來的,可剝開表面就能摸到一點透過皮膚的辛辣。
——就單說伏黑惠把跟著回家的老爹趕出家門的架勢,確實挺辛辣。
鯉生又重複客套了一下:「麻煩你了。」
「不算麻煩。」惠把筷子遞過去,「我說過的,如果那傢伙想做過分的事,你可以告訴我。」
這還是在伏黑惠第一次搬來和泉鯉生一起住的時候說的話,當時鯉生很感動,但是沒把小孩的承諾當一回事。
他可以說的。
伏黑惠很清楚自己從根本上拿自己父親沒辦法,他打不過甚爾是事實,真正能根絕人渣的只有五條悟。五條悟也看不順眼伏黑甚爾很久了,沒動手的原因很複雜,歸根結底能算做理性分析後的產物。
惠則沒有那些顧慮,他能理直氣壯的把男人趕出家門,這是他的房子,有什麼不可以的?
小時候會把小孩丟在臨時住處,不負責到極點,那多少也該有自覺吧,已經有了自主行動能力的小孩當然會將心比心做出報復。
伏黑惠不否認自己是記仇的。
他的記憶很好,能容納下好多事,有關伏黑甚爾,也有關泉鯉生。
「唉。」鯉生嘆氣之餘還不忘給自己塞點吃的,「我的確很苦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複到正常生活。惠君的廚藝還真了不起啊,相當了不起!」
「同學教的。」惠說。
「咒術師同學嗎?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根本不會做飯……呃,我現在應該也不會做飯吧。」
伏黑惠沒答,他不清楚鯉生現在會不會。
吃飽喝足,鯉生被帶去了卧室休息。伏黑惠說自己會在側卧,有事喊他就行。
他很禮貌,禮貌中帶著熟稔,並且從兩個糟糕大人身上吸取了教訓,精神狀態穩定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
泉鯉生當然會感到舒適和平靜,少年沒有試圖展現任何想要承擔責任的意圖,也不逼迫他接受記憶缺失的交互關係,是最適合當室友的那一類。
所以鯉生居然能在每天都重置記憶的情況下,在這裡生活了一個禮拜。
在這個禮拜,他依舊在十二點之後忘掉了所有事。
沒睡著的時候會立刻緊張不安,看著自己手臂上的字跡,試圖理清現狀。如果睡著了,那麼第二天起來也是一樣的。
而伏黑惠會在十二點準時坐在沙發上干自己的事,或許是給新買的向日葵修剪枝條,或許是撫摸著影子里出現的玉犬。假設泉鯉生從卧室里茫然地走出來,他會問上一句:想吃點什麼嗎?
這很管用。伏黑惠也清楚這肯定管用,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陌生的環境,這種體驗他早在小時候就習以為常了。
或許還會看到陌生人,那是甚爾帶回來的——或者說那才是新住處的主人,而他是男人的附屬品之一,是隨時可以甩開的行李。
伏黑惠最初也會驚慌,然後甚爾會隨便找點什麼吃的塞他嘴裡。
肚子填飽了,那點緊張也就奇異般消失,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也沒辦法解決,但至少他還能吃飯。
這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除了「照顧」泉鯉生外,伏黑惠依舊照常上學,不可避免地被五條悟追著煩。
老師問東問西,沒有直接去找人的唯一考量也出自伏黑惠,他可是以一己之力把人渣父親趕出了家門,要是找上門的話,萬一這小子直接也把爹給找回來怎麼辦?
伏黑甚爾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在這兩個成年人的觀念里,伏黑惠是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一類緩衝,思來想去,反倒是能安撫下泉鯉生的唯一人選。
這天回去,泉鯉生在洗澡。
伏黑惠看了眼時間,不算晚,鯉生很有規劃,從來不在十二點前後做些突兀的事,以防自己陷入事件中斷後的進退兩難。
所以在快到十二點還沒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伏黑惠去敲了敲門。
沒人應。
「失禮了。」惠推開門。
泉鯉生剛洗完澡,沒穿衣服,背對鏡子扭著脖子往後看。
白皙的皮膚上,脊椎的凸起不算明顯,淺紫色字跡斷斷續續從腰椎蔓延到尾椎,已經有些不清晰。
洗漱台上放著記號筆,那是泉鯉生洗完澡後用來給自己補上「說明」用的,這一周他一直這樣做,但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背後還有字跡。
——醫用無菌筆的痕迹很難用普通沐浴露洗掉,使勁摩擦的話反而會導致墨水滲到皮膚內部,醫用酒精是很好的洗滌手段。
而當事人早就忘了這回事了。
「怎麼背後還有字……不是我寫的吧。」鯉生嘀咕著,看到伏黑惠後一愣,也沒太大的抵觸,轉身背對他,問,「寫了些什麼啊,惠君,我看不清楚。」
伏黑惠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內容。
惠不打算回答,取下一旁的浴巾:「快十二點了,鯉生。」
泉鯉生笑笑,舉起手:「我已經寫好啦!」
「明天我找家入小姐要點洗劑。」伏黑惠退出了浴室,在門口垂著眼,睫毛幾乎蓋住了整個瞳孔,「需要幫忙的話喊我。」
鯉生換好衣服,坐在沙發上等十二點,他似乎還在琢磨背後到底寫了點什麼,伏黑惠拿著吹風,站沙發後開始給他吹起頭髮,
吹到一半,鯉生突然開口:「惠君。」
聲音被吹風機的轟轟蓋住了大半,伏黑惠卻回答了:「什麼事?」
「明天提醒我一下,我還是很想知道到底寫了些什麼。」
「好。」
他往後仰了點,原本只是撥著發梢的手輕輕接觸到了頭皮,鯉生不是很在意這類接觸,還繼續往後靠,感嘆:「惠君也太可靠了。」
如果是伏黑甚爾的話,他應該早就跳開了,還會把眼睛睜得更大,臉也紅撲撲的。
伏黑惠見過太多那樣的情況了,泉鯉生很可愛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小時候他將之理解為區別於人渣爹的、成年人的稚嫩的成熟,現在才逐漸明白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和年齡沒有關係,是屬於泉鯉生這個個體的特質。
被他信賴不會帶來滿足感,而是更加飽滿,更加平等,更加暖和的情緒。
就像被修剪了枝條的向日葵依舊會在花瓶中堅持對著太陽盛放;像金魚吐著泡泡,在枯燥的缸中輕輕撥動水流。
所以也不能怪伏黑甚爾或是五條悟拿他沒辦法,又不甘心放開。
所以也不能怪伏黑惠的謊言。
怎麼說也是流著同源血液的父子,甚爾的想法惠太清楚了,他也同樣清楚泉鯉生會吃這一套,然後懵懵步入精心準備的陷阱。
——他並不打算在第二天提醒泉鯉生,沒必要。
「他會被辛巴驅逐的!」
沒人記得伏黑惠小時候的宣言,只有他自己記得。
然而,事情並未朝著伏黑惠所設想的方向發展。
十二點如約而至,牆上的掛鐘發出「叮」地一聲響,坐在沙發上的泉鯉生在那個瞬間顫抖了下,幾秒後,抬起頭和旁邊看著他的伏黑惠對視。
青年歪過頭,水藍色的瞳孔好似夜色中以及澄澈的海,又區別於五條悟六眼的湛藍。客廳的燈光落在他眼底,成為海面上不墜的星石。
他慢慢溢開笑,攤開手,給了伏黑惠一個飽實的擁抱。
「謝謝你,小惠。」
在熟悉又陌生的擁抱中,伏黑惠「嗯」了一聲,翹起的黑髮掃在泉鯉生頸邊。
——他想起來了。
***
恢複正常這件事,泉鯉生唯一聯繫的就只有禪院研一。
他幾乎對著自己的編輯土下座了。
太羞愧了!怎麼會給研一添這麼多麻煩啊!!!
「我真不是人啊!」
這是無數次誕生在鯉生心中的念頭。
禪院研一本來就在忙著有關《渡鴉法》的後續事宜,同時需要他處理的還有黑市上那些懸賞,想也知道這是多麼恐怖的工作量。
我居然還隔三差五像個弱智一樣給他打電話,讓他一遍又一遍敘述同樣的事情,期間還把人給拉黑了!
這已經不是脾氣好能說明的了吧,叫研一一聲「父親」他也完全能應下,還是最慈眉善目的那一類!
「真的很抱歉!」鯉生對著電話那頭的編輯先生懺悔,研一還沒說什麼,本人已經愧怍得快哭了,「家入小姐也是研一君聯繫的,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道歉才好。」
老父親沉著冷靜:「沒關係,事情解決了就好。」
「你可以稍微罵我兩句的,嗚嗚嗚嗚……罵我兩句嘛!」
「沒必要,你也是受害者,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負責,不然當初也不會把你交給伏黑甚爾了。」
提起這個鯉生就好受多了,因為他也是這麼覺得的:「說實話,我也很難以置信,你應該是知道我的,怎麼會……」
「他是懸賞的發起人,就算你知道之後打電話把他罵了一通,讓他撤銷了懸賞。覺得被戲耍了一通,想要打擊報復的詛咒師也不少——我也不能把你交給五條悟,要是伏黑甚爾又重開懸賞怎麼辦?」
泉鯉生:「……」
可惡,感覺甚爾真的能做出這種事情!
和禪院研一通完電話,伏黑惠也回來了,他拿著從家入硝子那兒要來的試劑:「要洗乾淨嗎?」
鯉生:「洗!」
不過在洗之前,他還做了最後一次嘗試,對著鏡子看了半天,還拜託惠幫他拍了下來。
但是——
【私はあ……たを愛……】
【これ……です……】
這怎麼看得懂啊!
「你覺得甚爾是在寫什麼?」鯉生轉頭問正在幫他擦後背的伏黑惠。
惠用手腕輕輕按住他脖子,讓他轉身的弧度小一點,一邊用棉簽擦拭著殘存的紫色,一邊答:「不知道。」
「惡作劇……?」
「可能是吧。」
「怎麼還玩這麼幼稚的把戲啊!」鯉生埋著嘀咕起來,沒看見伏黑惠冷靜的眼神。
擦乾淨之後,泉鯉生慢吞吞整理著衣服,看收拾東西的伏黑惠,突然問他:「小惠……不住校嗎?」
「沒有強制規定住在哪裡,但是有訓練和委託,我也不常回來。」
這一下子讓原本就有點心動的鯉生更加心動了!
這是多好的室友啊!脾氣好,做事情靠譜,會做飯。
更重要的是,伏黑惠不常回家,如果和他住一起的話,只要在「走」之前打聲招呼,惠不會問什麼,但是可以證明他不是無故消失!
泉鯉生坐端正了,在伏黑惠詢問的視線中作出決定:「我們住一起吧,小惠!就我們兩個!」
或許是伏黑惠的愣神太明顯了,鯉生立刻補充:
「除了趕稿外我可能得經常出門取材,也不怎麼待在家裡——但會按照市場價格支付租金的……我想想還有什麼……研一君或許會突然登門催稿,希望你不要見怪,嗯,嗯……好像沒什麼了?」
說完,他眼巴巴等著一個答案。
伏黑惠畢竟不是小孩子,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會很看重「獨立」這種東西吧?
鯉生也拿不準,因為在惠長大後的接觸中,他要麼發燒讓人半夜送葯,要麼失憶讓人照顧了很久……說起來像個麻煩精一樣。
可伏黑惠從來沒有抱怨什麼過,就像小時候鯉生照顧他一樣,在反饋著來自多年前的善意。
這讓鯉生還有些過意不去,畢竟當初的確是因為甚爾的緣故才連同著去找看年幼的孩子的。
他應該也是清楚這點的才對。
要拒絕嗎?
泉鯉生的眼睛裡在閃爍著這樣的問題。
——怎麼可能拒絕啊。
伏黑惠笑了,說:「好。」
收到五條悟的照片是之後的事,對方似乎正在全國各地巡迴出差,忙得不行,知道鯉生已經沒事之後也抽不出時間。
「夜蛾一直死盯著我,難以置信,他連硝子也不跟了,就一直盯著我,好像我隨時都會跑掉一樣!」電話里的五條悟滿腹牢騷,恨不得把音量再放大一點,讓夜蛾正道也聽得清清楚楚。
「有幾次差點就被你溜了,你還敢提?!」夜蛾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出來,充斥著憤怒。
鯉生拿著那疊照片:「我收到照片了,拍得真好啊。」
五條悟:「是吧,那可是我精選的角度。沒拿手機拍是正確的,手機的像素怎麼能承載我們的感情。」
「說起來,很抱歉,悟,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記在賬上,這必須得還!」五條悟哼哼兩聲,接下來的語氣帶著點鯉生聽不真切的陰沉,「我也知道該找誰算賬。」
應該是錯覺吧,通訊電流總是會模糊掉一部分語氣。鯉生也沒太在意,把照片收好,又告訴了他自己現在的住址:「我會貼在冰箱上的,這樣你一來就能看見了。」
「誒,你打算一直和惠住一起嗎?」
「是這樣沒錯。」
「唔……也不是不行啦。」
沒能聊太久,那邊似乎還在進行著任務,夜蛾正道能容忍五條悟半途通話已經是奇蹟了。
能讓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夜蛾正道一起出動的事情怎麼可能簡單。
他們在調查身份不明的危險人物,對方以「狂言家」的身份出現又消失,連帶著虎杖悠仁身體里的兩面宿儺也暴躁不安分。
這小子還在那兒打電話,一副想要聊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忍痛掛了電話,五條悟摸了摸脖子:「別這麼緊張嘛,天元大人不是也說那是個很好說話的傢伙嗎?」
「天元大人還說,那是在保證薄朝彥是清醒狀態的情況下——他寫下的東西和干出的事情可算不上什麼清醒。」夏油傑拍拍他的背,「別抱怨了,走吧。」
五條悟拍了回去:「我還記得你和硝子的背叛行為,少和我套近乎。」
夜蛾正道:「……」
你們就一定得在我面前打架嗎?
***
泉鯉生不清楚五條悟那邊的具體事情,他又恢複到了除了趕稿之外無所事事的狀態。
因為五條悟那一代的咒術師長時間出差,伏黑惠他們的工作量也巨增。
鯉生不止一次在電話里聽到那位女同學的控訴,而惠只是心平氣和地告訴他這段時間不會回家的事。
這也很神奇,有一個會告訴你動向的人,就好像這個房子不止是用來留宿的處所,而是一個真正的「家」一樣。
鯉生說,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去購置食材一類的東西。
伏黑惠說,好。
誰也沒提過某個人的存在,他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晚,在大概十一點左右,泉鯉生剛從出版社那邊回來,和禪院研一商量了有關《可以跟著你回家嗎》的命名版權問題。
這種原地取材的行為鯉生已經幹得相當熟練了,不過這次真的只是單純的提取出概念,沒有任何與現實中對的上號的內容。
兩個流浪者相互依偎著創造出「家」的概念,就是這樣簡單的故事。
文章中甚至沒有固定下來的住所。
流浪者想要找到遮風擋雨的地方很簡單,那可以是24小時便利店的屋檐中,可以是天橋下撿來廢棄紙殼搭出的「大箱子」里,可以是世界上的每一處角落。
但不會是溫馨、令人留戀的固定地方。流浪的人漂浮無垠,他們沒有能停留的,也不會為自己都不懂的概念而停留。
但兩個人卻會為了彼此,硬生生找尋著能名為「家」的東西。
看完稿件的禪院研一神情頗為複雜,評價道:「我現在覺得伏黑惠才是最可怕的那個了。」
鯉生:?
鯉生:「這和惠有什麼關係?」
研一沒解釋,推推眼鏡把鯉生送出了出版社,本想幫他打車,被婉拒了。
「不算遠,現在也不晚,我散步回去就可以。」
說了這樣的話,泉鯉生卻在十分鐘之後光速後悔,開始在心中痛罵自己。
幹嘛不聽研一的,研一什麼時候害過你嗎!
不僅僅是因為開始熙熙攘攘的小雨,還因為那個人——
那個男人雙手插兜站在巷角,沒有任何雨具,嘴角叼著被細雨洇濕的煙,模樣和半夜街頭會出現的落魄人士沒有半點區別,像是落水狗,困頓得惹人注目。
只是嘴角豎著的疤勾得曖昧,就像他現在盯著泉鯉生的眼神一樣。
鯉生立刻調轉方向,不去看根植於皮囊的令人心驚肉跳的部分。
沒走兩步,他被拽住了。
「要求助的話左拐就是警察署。」鯉生還記得這傢伙在自己「失憶」的所作所為,並且算起來他就是自己「失憶」的罪魁禍首,於是裝不認識他,別開臉也不和他對視,「請放開,先生。」
「我被兒子趕出了家門。」
伏黑甚爾居然就這麼和他演了起來。
他扔掉煙頭,身影在鯉生身上透出大片陰影,和拉著人的力道相反的是刻意擺出的柔潤語氣。
「小孩長大了就會這樣,忘了親生父親是怎麼含辛茹苦把他帶大,只會刻薄又冷漠地讓人滾開,不要去影響他的生活。」
鯉生氣壞了,瞪著眼斥責:「你算什麼含辛茹苦啊?惠早就該把你趕出去了!!」
甚爾不接茬,還在演:「我怎麼也算對小孩異常寬容的父親,鬧到警察署去多難堪,對孩子不好。」
泉鯉生已經氣得牙痒痒,很想跳起來原地給他兩拳。
「少在那胡言亂語!」鯉生恨恨道,「帶著你滿身血腥味滾去警察署吧,趕緊放手!」
「你鼻子還挺靈。」
「是啦,我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人渣的味道!」
「那就難辦了,我本來的打算是誠心行騙的,你這樣一戳穿就沒別的辦法了。」
鯉生倒是沒害怕,就算這個男人收斂了虛偽的示弱,原本隱藏在笑顏下的傾略性顯露山水……他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真的不熟。
「但是你出門又不怎麼愛帶大額現金,這樣我很虧。」甚爾緩緩說,眉眼陰沉,「你知道我不愛吃虧。」
泉鯉生面無表情:「那你愛吃什麼?」
甚爾張嘴就要開口。
「好了,這是我的問題,我不該問的。」鯉生頓了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怎麼覺得血腥味更濃了。
他太熟悉伏黑甚爾了,這個男人滿身血腥的時候也不該是這樣的,或者說相反,他會保持著短暫的興奮,懶得逗他,而是做出更有目的性的行為。
鯉生突然抬手,掀開了甚爾的衣服下擺。
他小腹的肌肉線條依舊明顯,側腹上有個拳頭大小的血洞,是真的能被稱為「洞」的程度。
而男人居然只是用透明寬膠帶草草貼住,膠帶邊緣早被大量血液給浸得失去了粘性,勉強被貼身的衣物所壓著傷口。
伏黑甚爾太少受傷了,也沒人能在他身上留下這麼嚴重的創口,只比致命好了一點吧。
甚爾這才鬆開手,依舊滿不在乎:「你怎麼比惠養的狗鼻子還靈。」
鯉生沒理這算是罵人的話,他看得晃神,下意識問:「誰做的?」
「路過被咬了一口。」
「悟不是最近很忙嗎……」
伏黑甚爾扯開笑,聲音有些冷:「那得感謝他百忙之中騰出手?」
你們在鬧什麼——泉鯉生沒問。
在這種情況下,這個男人居然還能頂著雨和他在這裡掰扯了半天沒用的廢話。
「就不能直接說實話嗎!」泉鯉生攥著拳頭,罕見地認真發火,「你真的一直在騙我,讓我猜猜猜。伏黑甚爾,我為什麼要猜,你有沒有死在外面,死在誰手上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青年就算髮火也是毛茸茸的,沒什麼殺傷力,甚爾低笑了聲,意思很明顯——泉鯉生,你的表情可不是在這樣說。
鯉生氣得要命,轉頭就走,走出幾米後又站停,很不耐煩回頭瞪著他:「你怎麼還站著!」
甚爾慢悠悠說:「不然我去警署?」
「……」泉鯉生真的要被氣死了,伏黑甚爾真的完全沒有動彈的意思,算準了他不可能就這麼真的離開。
可鯉生又不想對著這傢伙說好話。
眼看著真的要把人逼急了,伏黑甚爾才晃著步子跟上去。但鯉生脾氣也上來了,冷冷盯著他,不為所動。
甚爾揉了揉鯉生的頭,也不在乎自己的傷口有沒有被扯到,或是青年想要原地咬死他的表情。
他彎下腰,額頭差一點就和青年額頭貼在一起,空中有潮濕的鐵鏽味。
「我沒別的地方能去。」甚爾拿那雙完美雜糅著凌厲和潦倒的綠眼睛看著對方。
泉鯉生一把揮開他的手:「還跟我兜圈子。」
「可以跟著去你家嗎?」甚爾問。
泉鯉生:「……」
他磨磨牙,拉著男人的衣擺開始大步猛衝,邊跑還不忘邊痛罵:「你真的好混蛋啊!」
小雨還是沒能徹底傾灑下來,血不要命地流,藍發青年跑在前面,伏黑甚爾笑得很猖狂。
他其實也說過實話,準確的說是寫過。不過看鯉生的反應,應該是沒看見的。
想想也是,惠不會讓他看見的。
伏黑甚爾難得地覺得可惜,那是個很好的機會,留出了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他還貼心地被「趕出家門」。
【私は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ません
これは噓です】
這種話沒被看見也是沒關係的。
因為現在泉鯉生還抓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
【……
我在垃圾桶邊上找到了他,坐到旁邊看他翻找出被便利店丟出來的過期牛奶。
他喝了一口,看在我纏了他這麼久,還提供不少信息的份上,大發慈悲遞給我,我也喝了一口。
「西邊的公園停掉了直飲水。」
「我知道。」
「明天得換個地方了,最近好冷啊,好像天氣一下子就轉涼了。」
「とうじ。」
「什麼?」
「因為冬至到了。」
「哦哦哦,不過我找到了一個能禦寒的好去處哦,隔壁街的三船最近搬走了,新的租客還沒來,雖然房子上了鎖,但是院子里的狗屋可寬敞了,雨水滴不進去。我決定把那兒當這幾天的新家!」
他看向我,把空掉的牛奶盒扔掉。
「可以跟著去你家嗎?」他問我。
我點頭:「過不了幾天新租客就要來了,你快跟我來!」
說起來可真不可思議,這傢伙居然也有開口問我的一天。
為什麼呢?我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並得意地得出了答案。
只是熾熱的還沒冷。
只是慢熱的沒停下來,還在沸騰著。
哎,好吧,我承認,這是我從別人那兒撿來的回答。忘記是誰說的了,不過也不重要吧,我們經常撿些別人不要的東西,拾人牙慧也不算犯罪。
此刻的我並不在乎這些,只是帶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冬至到了。
——————《可以跟著去你家嗎》】
作者有話說:
薄哥後續在幕間
*私は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ません,これは噓です——我不愛你,這也是謊言
*とうじ——冬至,甚爾的發音也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