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正文卷

這具身體發育不良,充其量十五歲,或許更小,性別男,姓名不詳,也沒人知道他從什麼時候被收容到精神病院最底層那個房間里的。

一日一餐全靠醫院的入住記錄提醒,運氣不好連一餐也沒有,送餐的人也會很快忘記自己有給他送過食物的事實。

經過偶然來祓除咒靈的咒術師提示,院長先生四處託人,最後終於以「我們這兒有一個其他咒術師都無能為力的詛咒」為理由,把實力碾壓眾人,恰好又陷入無聊時期的五條悟騙來了。

——以上,是五條悟本人對於這件事的描述。

槽點太多,泉鯉生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槽比較合適。

不過大概知道這小孩的性格後,鯉生差不多也知道了正確的詢問方式。

不能問「咒術師都是做什麼的?」

要問「五條君都是在什麼角度全方面碾壓其他咒術師的啊?」

——這樣五條悟就會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添油加醋地描述其他咒術師在工作上的無能,和自己的強大。

不能問「祓除咒靈是什麼意思?」

要說「如果是五條君的話,祓除咒靈這種事應該會輕鬆很多吧?」

——這樣五條悟就會舉出經典案例來闡釋什麼叫做祓除咒靈。

不能問「關於我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要說「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影響到五條君的正常發揮,所以請告訴我一些注意事項吧。」

——這樣五條悟就會屈尊降貴提醒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掌握了這樣的技巧後,再加上開局的那一句「加茂和禪院都是一群弱智」,即使是眼睛明顯長在頭頂的傲慢小孩,也沒有一開始那樣拽得令人鬧心了。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現在的五條悟對鯉生身上的事情感興趣才會這樣,當他又覺得無聊的時候,應該就會和第一次相遇時候那樣,直接愛答不理扭頭就走。

不過鯉生也想起來了,他聽過五條悟這個名字,當初那個被當作騙子被舉報的預言師最後就是被他帶走的,可鯉生不太記得那個時候他和預言師都說了些什麼。

……預言師當時屁滾尿流,恨不得當場入獄重新做人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而且當時的鯉生——早乙女天禮也不在乎他和五條悟的互動,只聽著六個人的預言就已經足夠。

所以五條悟其實是從小就惡霸,直到長大終於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了嗎?

嗯……如果是他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就這樣帶我出去沒關係嗎?」鯉生坐在輪椅上,仰著頭看推著自己進入電梯的五條悟。

剛被解開束縛,鯉生在下床的時候直接沒站穩跌了回去,手腳都是無力的,有明顯肌肉萎縮的癥狀。這種情況下,五條悟只能從其他地方找來了輪椅,像搬運垃圾一樣把人弄了上去。

「直到搞清楚詛咒的內容前,不離開我的視線才是正確的做法。」五條悟沒所謂道,「反正即使別人看見你很快也會忘記,就這麼離開也沒什麼問題。」

電梯門緩緩打開,上來了一個護工打扮的女士,有些驚訝的看著自己從沒見過的一身白的病人,和完全把她們當作空氣的男孩。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我就快「死」了吧。」鯉生的話讓電梯里的護工多看了兩眼。

「不要質疑我的能力!你覺得在你死之前,我還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嗎?」五條悟拍拍輪椅的把手,不用看也知道那雙眼睛一定充斥著不贊同。

護工:「那個……」

「但是如果我死了,五條君也會很快忘記這件事的。」鯉生設想了一下所有可能性,「最糟糕的就是在詛咒沒有解開的時候死去,就連我的死也會被徹底遺忘誒。」

護工:「就是說,那個……」

五條悟:「那你就不能正常的去死嗎,等我感到無聊的時候再去死吧。」

護工忍無可忍了,怒不可遏道:「你們是哪個病房的啊,今天打針吃藥了嗎?現在已經是入睡時間了,怎麼還到處亂跑!」

被噴得狗血淋頭的兩個人:「……」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護工怒氣沖沖想去找人來把這兩個胡言亂語的人綁回去,沒走兩步步伐就越來越輕,最後站在原地,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回事。

五條悟推著輪椅往外走,路過護工的時候又被她叫住。

護工看到兩個年齡加起來還沒她大的小孩,仍帶迷茫但語氣溫和:「有什麼能幫到你們的嗎?」

泉鯉生:「……」

五條悟:「……」

泉鯉生:「我現在覺得你抗性其實挺強的,五條君,按照時間來看,至少過去了一分多鐘才忘記,真是厲害啊。」

五條悟:「閉嘴。」

***

外面正在下雨,五條悟只帶了一把傘,很自然地不管泉鯉生這麼一個剛從地下室里撈出來的「病患」。

所幸有派車,所以鯉生也沒淋多少雨。他在后座上懨懨地垂著頭,讓坐在旁邊的五條悟非常不理解。

「你的身體已經退化到淋雨都會難受的程度了嗎?」

語氣是一點關切都沒有的,非常單純的驚訝。

「那豈不是也不能曬太陽,吹風呢?應該死不了……在我弄清楚詛咒的原理之前刻意增加時間限制,這是違規的吧?」

這又不是什麼遊戲。雖然想這麼說,但鯉生現在沒有和五條悟繼續展開無營養對話的心情。

這很奇怪,雖然他不喜歡下雨天沒錯,每次被雨淋濕小腹的某個位置就會隱隱有被子彈射穿的錯覺——但絕對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完全是一種厭惡。

是這具身體本能的感覺在作祟嗎?

五條悟從來就不是會顧慮別人心情的人,得不到回答之後反而開始生氣。

在他發作之前,泉鯉生突然抬頭。

「詛咒的本源是負面情緒……沒錯吧?」

五條悟板著臭臉:「你在問誰?」

「那麼厭惡這種情緒,是不是也可能和詛咒相關?」這次鯉生記得加上了「與五條悟高效溝通的小技巧」,「五條君應該理解得比我更透徹才對,一定能破除謎題的關鍵的。」

就像將過量的熱水傾倒進涼桶,五條悟終於開始好好說話了:「所以你認為,「下雨」或許和你身上的詛咒有關。」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啦,這還要看「專業人士」怎麼看。」

專業人士感覺良好地仰起頭:

「你身上的情況很混亂,準確地說,就是雜七雜八的詛咒混在了一起,目的都是消除你在世界的「存在」本身。所以「被遺忘」如果有發動條件的話,多方面混雜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首先就是脫離別人的視線,並且持續一定時間,之前的護工證實了這一點。不到十秒,她就完全忘記了泉鯉生,連帶著把和泉鯉生有關的五條悟也一起忘記了。

至於下雨天是不是必備的條件,這還需要測驗後才能得出結論。

五條悟也很清楚這一點,在車上查看了最近幾天的天氣預報,這場雨在後半夜就會停。

他直接把鯉生帶回了五條的老宅,因為即使見了面轉頭也會忘記,他甚至懶得跟露出詫異神情的家佣解釋什麼。

泉鯉生此刻的感想是——你們咒術師好有錢啊。

雖然有眾多版權加身的松本清張已經算得上闊綽了,但在寸土寸金的東京想要有這麼大的宅子,還養著眾多家佣……真的好有錢啊!

五條悟在家裡的地位應該不低,從住邸安排情況和旁人的態度就能看出來。

而在怎麼安排鯉生的時候,五條悟猶豫了起來。

如果脫離視線一定時間就會遺忘,那麼睡覺就是完全避不開的剛需。

一覺醒來五條悟會把泉鯉生忘個乾淨,鯉生成為突然出現在五條宅的陌生人,還離他很近。

按照五條悟的習慣……反正不是什麼好習慣。

可不睡覺也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人類就還需要睡眠,即使是五條悟也一樣。

五條悟想了半天,最後用聰明的小腦袋瓜想出了辦法。

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了一支筆塞到泉鯉生手裡,然後攤開自己手掌:「把你的名字寫在上面。」

「我的名字?」

「能在我手心寫下你的名字的話,只能是我自願的才行。」五條悟催著,「快點,怎麼還影響正在發育的未成年睡眠啊?」

因為不知道這具身體叫什麼,鯉生想了想,覺得就算寫自己的名字也無所謂,現在好像是很多年前,而這具身體死亡是遲早的事情,他也不會一直用異能呆在這裡。

按照五條悟迄今為止表現出來的性格,等解決完這次的事情就會很快把自己忘記的吧,即使沒有詛咒的效果也是一樣。

鯉生在那雙白嫩的掌心一筆一畫寫下了「泉鯉生」。

因為筆畫細而密,筆尖劃在手心引起一股震顫,他乾脆把人手指捏住了,沒等反駁之前就低聲說:「請別動,馬上就好了。」

一時間,只能聽見雨聲,和小孩憋在嘴裡的莫名嗚嗚。

寫好名字之後,五條悟捂著手恨不得在地上滾兩圈,臉皺巴巴擠在一起:「好癢啊你是故意的嗎,怎麼會這麼癢!」

這麼一看,完全還是個小屁孩啊……

鯉生覺得有些好笑:「你怕癢嗎?」

「少胡說,我沒有怕的事情。我只是從來沒在手裡寫過字。」

「好,五條悟不怕癢,我知道了。」

「你是想挨揍吧?」

「晚安,五條君。」

五條悟恨恨看了他一眼,跑去隔壁睡覺了。

有了這樣的插曲,因為老闆的靈魂質問而痛苦不已的泉鯉生覺得自己好多了。

也沒必要這麼著急,這次的筆名也只算是剛開始嘛,還只是在學徒階段經受的挫折而已。不要著急,一定能想出合適的解決辦法的!

而且五條悟這邊也很有意思,雖然和愛情沒什麼關係。

「一個擁有非凡能力的小孩相信自己能解決懸疑案件」,這也不是什麼新奇的題材。

但在鯉生眼裡,這件事還有其他解讀的方式。

小孩的視角永遠比成年人要廣,他們的想像力還沒有被社會污染,可以不受控制天馬行空的展開。

而五條悟的視角還要更廣,他接觸到的是和咒術相關的隱秘。

結合起來的話……好像也能寫出一些別的東西來誒。

屋外的雨逐漸轉小,雨水從屋檐滴入到庭院,天色也稍明,伴隨著這樣寧靜的環境,鯉生緩緩合上眼,入睡了。

等意識回到了東京海洋大學的單人宿舍,鬧鐘把泉鯉生從床上吵起來之後,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擬愛論」的本質是意識的轉移,即使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也不會有時間流速不對等的問題。

也就是說,兩邊的時間是相等的,只要這邊的泉鯉生還在行動,那邊的就只會一直持續睡眠狀態,直到身體死亡,意識無法再轉移過去。

鯉生看了眼今天的課表,是雙周才有的海洋調查和觀測課誒。

兩周前教授說要帶他們出海實習來著……

在繼續「和五條悟探究詛咒的事情」和「出海釣魚」之間還需要猶豫嗎?

那當然是要選擇海釣啊!

***

【我有一個擁有嬰兒般藍色眼睛的玩伴。

只是玩伴,不是朋友。

我們會相識的原因十分簡單。

世界上只有他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包括記住會被所有人遺忘的我。

世界上只有我會被所有人遺忘,直到遇到了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的他。

接著,我想起了一件事。

孤獨的人總會虛構出自己的身邊存在著別人看不見的人,只有自己知道那個人的存在,他的存在也只能被自己證明。

我的存在對於玩伴而言是否是虛假的呢?

玩伴的存在對於我而言又是否是真實的呢?

我們都不知道。

我們只是在等雨下,然後等雨停。

————《Ref:rain》·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