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來的太晚了, 萬秋的作業還沒有做。
小房子也沒有時間製作了。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萬秋關上了房間的門。
在自己的小卧室內,萬秋一直在專註著, 努力著做著作業, 直到規規整整的寫下最後一個文字。
而停筆的瞬間,空落落的情緒卻依舊是蔓延了上來,不給萬秋任何喘息的機會。
萬秋蜷縮著身體坐在床上,在小卧室中只有空調的聲音。
萬秋不知為何, 突然覺得空調的聲音很吵鬧。
甚至它吹出來的冷風的強烈存在感喧囂在萬秋的耳邊。
萬秋關掉了空調,坐在涼爽的室內, 感受著逐漸升溫的溫度。
打開了窗戶, 在室外的混雜聲傳來,從寂靜到喧囂。
好像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 始終壓在他的身上。
連呼吸都變得難過起來。
萬秋拿出了手機,遲疑著。
時間已經很晚了,或許並不適合打一個電話。
最終,萬秋從通訊錄中找到一個電話號碼。
是曾經和他租屋在同一個小區的店老闆的電話,撥了出去。
「萬秋?這麼晚了你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在吹拂進來的帶著喧囂的熱風中,店老闆中期十足的聲音非常的響亮。
「老闆。」萬秋不自覺地蜷縮起了身體,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手機的小小聽筒上, 「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去哪裡了嗎?」
「啊?你爸媽不是……」
老闆第一個想到的是楚建樹和楊瀟雨。
然而既然是詢問他的問題,老闆反應過來,難道萬秋說的是寧海和寧巧珍?
老闆疑惑的聲音尾音上揚:「你問你之前爸媽嗎?」
萬秋沒有說話。
甚至萬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去詢問時隔將近一年的, 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老闆電話那頭的背景音有些嘈雜, 似乎是在放著電視。
接著傳來一陣腳步聲, 老闆似乎轉移到了更安靜的地方。
「萬秋啊, 你問他們幹嘛啊?你現在日子過的不是挺好的嗎?幹嘛要想那兩個垃……人啊?」老闆努力的糾正了說法。
萬秋依舊沒有說話。
老闆也跟著沉默了十幾秒, 繼續說道:「那兩個人就根本沒有做父母的資格,他們雖然是養了你三年,但是這三年你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過來的啊,而且你還被他們虐待。」
萬秋的手指攥住了自己的腳踝:「我知道。」
「啊,對啊,你也知道啊,所以你現在就應該和他們撇清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啊。」老闆立刻說道。
自從萬秋理解了過去的畸形,萬秋也逐漸的理解了其他人對寧海和寧巧珍的唾棄。
「我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可萬秋現在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問出這個問題,到底是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店老闆似乎也有些躊躇,之後才說道:「不然你問問你那個朋友,叫黃虎的那個?」
萬秋一愣。
黃虎……
在萬秋並不算很清晰的記憶中,曾經黃虎的朋友陸清河和寧巧珍一起出現過。
而他問了黃虎,可黃虎卻給了很曖昧的回答。
萬秋只覺得腦海中很是混沌,卻想不起來曾經黃虎和他說了什麼。
萬秋問道:「為什麼要問黃虎叔叔?」
「那個黃虎和他朋友,不就是你爸爸媽媽雇的人嗎?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你爸媽不是才找到你的嗎?」
老闆無心的話,卻直接衝擊了萬秋。
萬秋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曾經和黃虎、陸清河交往中的某些細節,重新浮現在萬秋的眼前。
逐漸的構成了一張對萬秋而言完全陌生的關係網。
「萬秋?」店老闆在對面問道。
萬秋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明明打開了窗戶後飛速升溫的房間內很是燥熱,可萬秋卻毫無所覺。
「我……我打電話給黃虎叔叔看看……」
直到萬秋掛斷了和老闆的電話,萬秋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黃虎和陸清河是被僱傭的……
那為什麼要否認和寧海寧巧珍的關係?
萬秋第一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笨了,笨到根本就無法處理任何事。
但是不好的直覺,卻彷彿細細的鋼琴線纏繞住了他的手指,不讓他再繼續撥通電話,追問下去。
萬秋看著此時在面前的手機。
想要探究清楚,而不懂得去遮掩的萬秋,最終還是順應了探索的慾望,撥通了黃虎的電話。
黃虎的電話響了很久。
一聲一聲的電話音,彷彿鼓槌一樣敲打著萬秋的心臟。
直到手機傳來了忙音。
最後黃虎都沒有接電話。
萬秋眼巴巴的看著,突然他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黃虎的來電顯示在萬秋的眼前,和深夜中突然亮起的手機光芒一樣刺眼。
萬秋接通了電話,黃虎聲音從對面傳來:「萬秋,怎麼了?這麼晚給叔叔打電話?大晚上的做噩夢了嗎?」
在萬秋記憶中的黃虎,總是這樣一副很是愉悅的聲線。
有時候,萬秋覺得或許黃虎有點像楚章。
可是這一次,萬秋聽到黃虎的聲音,卻並沒有和以往一樣首先感到開心。
萬秋將手機貼在耳邊,手機的溫度逐漸升高。
「萬秋?怎麼了?誤觸嗎?」
黃虎連續問了好幾次,甚至已經在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萬秋終於開了口。
「黃虎叔叔,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在哪裡嗎?」
「我不知道啊?怎麼了?你迷路了嗎?」黃虎下意識的說道。
而萬秋補充道:「我是說,我以前的爸爸媽媽。」
黃虎的聲音,有短暫的沉默。
萬秋並沒有給黃虎辯解的機會,說:「剛剛店老闆給我說,現在的爸爸媽媽,僱傭了你們來找我。」
黃虎握著手機,捂住了手機,倒抽了一口冷氣。
看向在駕駛座上同樣眼神微妙的陸清河,心情瞬間緊張了起來。
「那個,萬秋啊,我現在正在和你陸叔叔一起在外面工作,可能沒有什麼時間聊天,不然等萬秋下次……」
黃虎立刻指使著陸清河悄悄的給楊瀟雨發送信息,說一下事態。
「我只是想知道爸爸媽媽在哪裡。」萬秋的聲線比起平時要低落緩慢。
更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黃虎這邊很是揪心。
這件事要他們這麼說?
「是不可以告訴我的事情嗎?」萬秋試探著,小心翼翼的詢問著。
「那個,萬秋啊,我們的工作是有保密性質的。」黃虎只覺得頭皮發麻,一時之間找不到一個更好的借口。
或者說,直覺告訴他現在就算是任何借口都已經毫無用處了。
「對不起,黃虎叔叔,打擾到你們工作了。」
萬秋在電話的那邊,越來越微弱的聲線,讓黃虎彷彿看到了逐漸失落的萬秋本人。
黃虎立刻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不過我現在還在工作,要先掛電話了,下次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聊聊啊。」
直到掛斷了電話,黃虎立刻問道:「楊老闆回話了嗎?」
「沒有。」陸清河也皺眉,乾脆直接撥通了電話。
黃虎直接捂住了額頭:「今天走霉運啊。」
即便萬秋再怎麼愚笨,這時候也察覺到眾人對他的隱瞞了。
這幾乎已經變成了沒有任何懷疑的事。
萬秋記得,李爍說,如果做壞事了肯定不希望別人知道。
所以爸爸媽媽是真的對寧海和寧巧珍報復了嗎?
除此之外呢?
他不知道多少事呢?
萬秋不知為何,總是在腦海中浮現當初陸清河帶著寧巧珍,將他拋棄在陌生的路邊的那天的場景。
那時候比起現在要更加燥熱。
陽光刺痛他的皮膚,他的雙眼。
即便是現在在深夜,萬秋彷彿也能回憶起那時的感受。
最終,萬秋放下了手機。
從柔軟的床上下來,打開了他關閉著的門。
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後,突然又重新震動起來的手機。
萬秋去看楚憶歸的房間。
依舊是開著的門,從門中透出明亮的燈光。
依稀之間,萬秋似乎想到楚憶歸自從和他一起住開始,就從來都沒有關過這一扇門。
萬秋只要想,他就總是能知道楚憶歸在做什麼的。
楚憶歸這一次並沒有在看書,而是在使用電腦。
萬秋遠遠的看到電腦上正在進行的複雜的,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萬秋站在楚憶歸的門口,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進去。
突然楚憶歸的手機的震動引起了楚憶歸的注意,楚憶歸摘掉了耳機的時候,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萬秋。
本身是打算接電話的楚憶歸,卻沒有接電話,甚至都沒有去看來電顯示。
「哥哥。」楚憶歸僅僅只要看到萬秋的神色,就已經足夠判斷出萬秋是否需要他。
而現在,萬秋很需要他。
那現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弟弟。」萬秋站在門口,凝望著楚憶歸,「我的爸爸媽媽,現在在什麼地方?」
和其他人還需要反應不同,楚憶歸幾乎是立刻就理解了萬秋指的到底是誰。
而現在,楚憶歸終於知道了自從從醫院回來後,一直蔓延在萬秋身上的強烈的怪異感,到底是因為什麼。
楚憶歸垂下雙眸,又再一次抬起:「我會告訴你的,哥哥。」
萬秋有些緊張的握住了手指,等待著答案。
「只是,哥哥,我可以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嗎?」
萬秋緩緩開口:「李爍說,我現在的爸爸媽媽,一定會報復之前的爸爸媽媽,因為他們對我不好。」
楚憶歸明白了這段話突然出現的語境。
楚憶歸說道:「那你覺得,如果爸爸媽媽這麼做了,是錯誤的嗎?」
萬秋想了想。
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
楚憶歸知道,萬秋總是在不經意間逐漸的成長。
而現在萬秋也在逐漸的具備分辨的能力。
這件事萬秋總是會知道的。
並且並不是拖得時間越長,就越能減輕對萬秋傷害的事。
如果萬秋問了。
那他就只能回答。
「現在寧海和寧巧珍在坐牢。」楚憶歸清冷的聲線在深夜中出現。
伴隨著空調的聲音,電腦的聲音,和一直在不斷震動的手機的聲音。
「因為虐待兒童、詐騙、聚眾賭博、非法監禁、故意傷害等多項罪名在監獄服刑。」
萬秋並不知道寧海和寧巧珍的工作是什麼。
但是聽到這一連串的需要進監獄的陌生的,萬秋甚至不理解的罪名被說出來,很是震驚。
「爸爸媽媽的確對他們進行報復了。」楚憶歸對著萬秋說道,「但是他們被報復,是應得的,他們坐牢越久,對哥哥就而言就越安全。」
萬秋張了張嘴,低下頭去,卻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他知道,這些一定是不好的事。
寧海和寧巧珍,一定傷害了很多很多人,就像傷害他一樣。
這是正常的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萬秋始終都無法釋懷。
若是爸爸媽媽早就知道了寧海和寧巧珍的罪行,早就要將他們送去監獄。
那是什麼時候?
是在他……被拋棄的時候嗎?
萬秋一直都認為,他的兩對父母並沒有任何的交集……
那現在萬秋一直感覺到的違和感,卻不知道是什麼。
無數的細線一般的線索緊緊的纏繞在一起,而萬秋看到了它們不遺餘力的纏繞在了自己的身上。
「還有嗎?弟弟?」萬秋抬起頭,很認真的詢問著,「還有嗎?我不知道的事?」
楚憶歸看得到,萬秋對他的絕對信任的目光。
沒有任何干擾的,純白色的絕對的信任。
楚憶歸也知道,現在若是隱瞞了,也許有些事就可以永遠的隱瞞下去。
可現在的楚憶歸卻並不想這麼做。
或許一切有隱瞞一輩子的機會。
可他並不想辜負在這雙眼睛中看向他的純粹和澄澈。
「曾經,寧海和寧巧珍拋棄了哥哥。」
楚憶歸很少會緊張。
可這一刻,他緊張到喉嚨乾澀,心臟疼痛。
這是對他來說,陌生的,又激烈的情感。
讓他產生了想要逃避、拖延、視而不見的無法抵抗的本能。
楚憶歸不知道是什麼在控制他,他無法分辨,這是情感,還是其他。
但是……
「爸爸媽媽,參與了這件事,為了哥哥被拋棄,推波助瀾。」
楚憶歸在看著萬秋。
萬秋緩緩的睜大了眼睛,所有的不可置信都充斥其中。
而楚憶歸聽到了萬秋的再一次問話:「那弟弟呢?」
楚憶歸呢?
楚憶歸第一次大腦空白,只是本能的,說出了最真實的一切:「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放任自流。」
這一刻,在楚憶歸的眼中,好像看到了什麼。
彷彿看到了破碎的玻璃反射的光芒,引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那一向努力的用自己脆弱的身體,抵禦著風沙雨水的玻璃,因為他的聲音碎裂了一地,露出了它鋒利的,朝向他人尖銳。
萬秋倒退了一步。
而楚憶歸上前,想要和以往一樣,握住萬秋的手。
和曾經一樣接觸著互通心意。
和以前做過無數次的一樣,他會引導萬秋理解。
可楚憶歸卻發現自己遠遠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鎮定。
而萬秋比他所預料的更為混亂。
萬秋一句話也沒有說,一步的距離,轉身回到了他的卧室。
而那扇門在楚憶歸面前關閉的時候,楚憶歸只覺得自己心臟幾乎停跳。
站在這一扇關閉的門前,楚憶歸想要和以往一樣鎮定自己的心情。
只是就和他所認知的一樣,他無法再萬秋的事情上,保持自我。
他不想讓萬秋生氣,不願意讓萬秋受傷。
可唯獨這件事……
避無可避。
手指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卻怎麼都無法緩解那幾乎要奪走他的呼吸的疼痛和堵塞。
這一次……
他品嘗到了名為後悔的,苦澀到極致的滋味。
楚憶歸併沒有去敲響萬秋的門,只是靠在和萬秋的房間相連的過道里。
直到意識終於注意到了一直在他的房間中震動的手機。
楚憶歸轉身進入了他的房間,果不其然是楊瀟雨的電話。
楚憶歸重新撥打了過去,楊瀟雨幾乎是立刻就接起了電話:「憶歸,寶貝一直都不接電話,他現在還在房間里嗎?」
「在。」楚憶歸回答道。
「寶貝的狀態有沒有異常?」楊瀟雨立刻問道。
楚憶歸平靜的說道:「哥哥現在在自己的房間。」
楚憶歸的回答比較曖昧,但是這樣的回應足夠讓楊瀟雨知道萬秋現在的狀況了。
「我已經在過去了,憶歸,等見面說。」楊瀟雨說道。
「好。」
楚憶歸掛斷了電話,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他發獃了這麼久嗎?
站起身,楚憶歸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周圍很安靜。
他們的房子隔音一直都做的很好,聲音很難被傳遞。
在收拾的很乾凈的房間中,四處都有萬秋使用過的記憶,卻並沒有萬秋留下的痕迹。
從小養成的自律和收拾的習慣,讓萬秋比起同齡人更加願意去注重瑣碎的事。
可這也證明著,這是萬秋在意的事吧。
不管是……
再瑣碎的事。
鑰匙插入門鎖,之後是粗暴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楚憶歸抬頭,看到的是一起到了這裡的楚建樹和楊瀟雨。
而這次楊瀟雨卻沒有那樣暴躁,甚至是主動換了拖鞋,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憶歸,先和我說說到底是什麼情況吧。」楚建樹說道。
楊瀟雨並不是不急躁的,至少楚憶歸的視野中,能看到楊瀟雨因為急躁已經抓緊了沙發巾。
過大的力道讓柔軟的沙發巾呈現出了不自然的褶皺,可她到底還是在忍耐了。
楚憶歸說道:「哥哥詢問我關於寧海和寧巧珍的下落,我告訴了哥哥。」
楊瀟雨也在注視著楚憶歸。
過於優秀的少年的聲線依舊是平靜的。
「我也告訴了哥哥,曾經爸爸媽媽和我,參與了哥哥被拋棄的過程。」
這一瞬間,有什麼在楊瀟雨的腦海中爆開,楊瀟雨立刻就聽到了自己憤怒的聲音:「你為什麼……」
然而楊瀟雨的聲線突然戛然而止,她努力的讓自己放鬆,按壓著太陽穴試圖緩解頭疼,不能將急躁再撒在無辜的人身上。
「為什麼要告訴萬秋呢,憶歸,你明明是一個非常有主意的孩子,應該知道這並不適合告訴他。」
「我知道。」楚憶歸卻說道,「遲早有一天哥哥會知道的,不管是什麼理由,在哪裡的細節。」
楚建樹也承認,或許楚憶歸說的是實話。
「憶歸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是嗎?」楚建樹說道。
楚憶歸垂下雙眸,說:「也有我的私心,我並不想隱瞞哥哥。」
「那你就沒想過萬秋這麼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如何嗎?」楊瀟雨壓抑了情緒,壓抑了聲線,卻依舊沒能掩飾住在脾性中的暴躁。
「哥哥本身是一個很有主見的性格,他擁有自己的思維,也會去理解他不理解的事。」楚憶歸說道。
「那如果他會生氣呢?」楊瀟雨突然反駁道。
「我會安撫好哥哥,和哥哥道歉的……」
楚憶歸的聲線,突然在不經意中泄露出一絲顫音,如同掩飾一般的,楚憶歸繼續說道。
「哥哥是擅長聽他人說話的性格,他會聽我們的解釋,也會試圖理解,我會一直安撫哥哥到他原諒為止。」
一個標準的回答。
符合他們對楚憶歸的認識,這才是楚憶歸往往在做事情之後一定會去考慮的後果。
他知道怎麼做最好,怎麼做能得到結果。
他也很了解如何和萬秋溝通。
可那一絲偶然泄露的顫抖的音調,並沒有被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忽略。
楚憶歸轉移了視線,再次說道:「我不想剝奪哥哥生氣的資格。」
楊瀟雨在這一瞬間,無法辯駁。
楊瀟雨看著她的孩子。
優秀、出色、冷靜自持,甚至幾乎稱得上是天才和完美的孩子,讓他們會更傾向於接受他帶來的價值。
一直以來,楚憶歸的表現都可圈可點,他們幾乎沒有怎麼見過楚憶歸慌張無措的模樣。
即便是現在也是一樣……
他是清楚的,也是冷靜的,依舊是擅長分析現狀的。
即便是從他的表情上,楊瀟雨依舊沒能看到他的破綻。
但是現在的楚憶歸,被他們窺探到了不平靜的細微的氣息。
僅僅是那一個小小的失誤。
彷彿在一片完美無瑕的牆壁上,突然破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而只要他們彎下腰,將眼睛對準那有著亮光的小小洞口,就能看到在牆壁另外一處的被情緒填充的混亂的世界。
楚憶歸也在害怕萬秋生氣嗎?
一直以來都和萬秋最親密的楚憶歸,是不是比他們還要擔憂萬秋的情緒?楊瀟雨突然如此想著。
楚建樹不動聲色的嘆了口氣:「憶歸說的沒錯,隱瞞並不是長久之道,就算是個契機也好,或許現在告訴萬秋這件事並不是一件壞事。」
楊瀟雨這一次卻沒有再說話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話,定然會給楚憶歸帶來壓力。
「憶歸,你很努力了。」楊瀟雨承認道。
楚建樹問:「那萬秋在聽到這些事之後,有表現出什麼異常嗎?」
楚憶歸搖頭:「哥哥將自己關了起來,我還沒有來得及和哥哥解釋。」
楚建樹有些意外,一直都很有行動力的楚憶歸居然沒有立刻去解釋。
「萬秋不願意出來嗎?」楚建樹問道。
楚憶歸卻說:「我沒有敲門。」
楚建樹沒有再追問。
若是楚憶歸也是混亂的,楚憶歸也需要時間安撫情緒。
他們不能給一個孩子,太大的負擔。
「我去一趟……」楊瀟雨站起身,「看看萬秋願不願意出來聽聽我們解釋。」
看著楊瀟雨離開去樓上的背影,楚建樹將目光定格在楚憶歸身上。
看上去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在平靜之下的暗流,卻是湍急的。
「憶歸,你一直以來都做的很好,非常好。」楚建樹對楚憶歸說道,「即便是有一些失誤,也無傷大雅,你不需要過於自責。」
「我知道的,爸爸。」楚憶歸抬眸,恭敬的回答,「不用擔心。」
「爸爸很擔心你。」
然而楚建樹卻沒有和以往一樣,真的對楚憶歸所說的不用擔心而放心。
「爸爸可以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嗎?」
楚建樹在曾經,很少會自稱爸爸。
更多的是『我』,而不是這樣親昵的稱呼。
而現在楚建樹在面對楚憶歸的時候,才真正的將楚憶歸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
楚憶歸沉默了,他無意泄露的異樣,沒能逃脫精明的父母的關注。
只是和他預料的不同,楚建樹和楊瀟雨和以往不同,不會再視而不見了。
楚憶歸即便是現在也依舊在思索。
什麼樣的回答,會更好……
「若是哥哥現在站在我的面前,聽我說話,聽我道歉,或許會好些。」
最終,楚憶歸說出了他現在內心深處的,一些茫然和慌張。
即便他的語氣平靜的,掩飾住了最深切的壓抑。
楚憶歸很不安心的,只是因為萬秋不在他的身邊。
「你們的關係很好,爸爸很放心你們的相處。」楚建樹像是安撫一般的,對楚憶歸說道,「就如同你所說的一樣,萬秋會聽你說話的。」
「嗯。」楚憶歸最終只是移開了眼神,「謝謝爸爸的安慰。」
楚建樹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
可卻並不是失望或失落,而是輕鬆。
人怎麼可能完美呢?
已經逐漸展露出自己的意願,表達自己的情緒,這並非是壞事。
並且或許即便萬秋真的要生氣,責怪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和楚憶歸說的一樣,萬秋有生氣的資格。
他們在傷害了萬秋這件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
萬秋在關上門的時候,眼前還依稀浮現出了當時楚憶歸看他的眼神。
他是第一次看到楚憶歸那樣的目光。
萬秋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神色,陌生的,就像是一張脆弱的紙張。
在做手工小屋子的剛開始,萬秋並不熟悉的時候,僅僅是濕潤的指尖都會讓薄薄的紙張變的褶皺。
而一直以來,對萬秋而言總是堅定的楚憶歸,卻展露出了如同紙張一樣的敏感和脆弱。
只是萬秋現在卻很混亂。
楚憶歸告訴了他一件,足夠讓他十分混亂的事。
萬秋需要時間去消化,如果再看著楚憶歸的話,他就總是會去注意楚憶歸的。
萬秋坐在床上,苦思冥想。
寧海和寧巧珍做了可怕的事,監獄會懲罰他們。
楚憶歸說,那是罪有應得。
如果寧海和寧巧珍都進入了監獄,他不是也會被爸爸媽媽帶走嗎?
為什麼要拋棄他呢?
是因為想要拋棄他嗎?
萬秋低下頭,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震驚,可內心深處卻掙扎著,不願意認為這是事實。
即便未來有一天他還會被爸爸媽媽拋棄,但是也和寧海和寧巧珍拋棄他無關啊?
難道是爸爸媽媽有一種喜歡拋棄自己孩子的怪癖嗎?
不可能不可能,萬秋否認了這種可能性。
爸爸對他很好,媽媽也是。
這個家裡真的很好,是在寧海和寧巧珍的身邊的時候,想像不出來的好。
萬秋對曾經的記憶,其實也並不是很清晰。
那些日復一日的辛苦的日子,只有在某個時間突然去回憶,才會變得清晰起來。
萬秋想不通。
萬秋怎麼也找不到理解這件事的辦法。
可萬秋知道他當時肯定很害怕被拋棄的。
在曾經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離開寧巧珍,對萬秋而言幾乎是失去了世界的全部。
即便是現在再回去那個時間,萬秋也是不願意被寧巧珍拋棄的。
萬秋躊躇著,十分無力。
在床上蜷縮成一個團,思考自己不可能想明白的事情,很難過。
一邊是被害怕情緒的拉扯,一邊又是想去理解爸爸媽媽的做法,可最終只是融合成了對這個奇怪的做法的無能為力。
直到萬秋的門被敲響,萬秋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之中昏昏沉沉的差點睡過去。
萬秋想要去開門,卻突然聽到了楊瀟雨的聲音。
「寶貝,媽媽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媽媽也有想過,會不會不這麼做會更好,但是媽媽還是做了。」
「媽媽是希望你不受到傷害,可還是決定讓你徹底失望一次。」
「現在想想的,會不會那時候的媽媽,只是想要儘可能的讓你更完整的回到媽媽身邊,而不擇手段了呢。」
萬秋迷惘的站在了門前,因為隔音太好,楊瀟雨的聲音聽上去,似乎並不是那麼清晰。
可萬秋卻每一個字都聽懂了。
「可以聽聽媽媽說話嗎?」楊瀟雨的聲音從門的那邊傳來,彷彿她貼在了門上,「不是聽媽媽解釋,而是讓媽媽給你道個歉,好嗎?」
萬秋突然打開了門。
而一直貼在門上的楊瀟雨差點一個踉蹌撲進去,還好雙手撐住了身邊的門框。
萬秋和楊瀟雨對上了眼神。
楊瀟雨大抵是不覺得萬秋會開門。
設身處地的想想,楊瀟雨覺得自己如果遇到了這種事,以她的性格即便是真的能理解,也一定會鬧矛盾,至少可以有個翻天覆地的撒潑。
所以楊瀟雨一開始也已經準備承受萬秋的火氣了。
但是萬秋開門了。
這會兒楊瀟雨扒拉著門框,神色茫然。
萬秋抬著頭,眼巴巴的看著楊瀟雨。
楊瀟雨也因為太過驚訝,而導致卡殼。
萬秋說:「我出來聽媽媽說話了。」
楊瀟雨第一次連自己平時的急躁都拿不出來了,眼巴巴的看著,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反應。
萬秋見楊瀟雨不說話,猜測是不是因為現在是在門口所以不方便說話?
「那媽媽要進來嗎?」萬秋讓開了位置,有讓楊瀟雨進入他的房間的架勢。
而楊瀟雨看著萬秋的卧室,突然產生了膽怯。
人在面對自己錯誤的時候,很難不心虛,即便是楊瀟雨也一樣。
曾經和楊則道歉的時候,楊瀟雨心中的緊張也是無法言語的。
「可以去客廳嗎?爸爸和憶歸都在等你。」
楊瀟雨連自己都唾棄自己,在萬秋面前甚至連強勢的性子都無法維持。
萬秋點點頭:「那就去客廳。」
楊瀟雨覺得自己的腳步都顯得一深一淺,彷彿踩在剛剛翻過的鬆軟土地上。
她帶著萬秋下樓,一步三回頭的,彷彿現在看到的萬秋就只是她的妄想一般。
但是萬秋始終在那裡,完全沒有要消失的跡象。
當楚憶歸看到萬秋的時候,在眼底的深處閃過愕然。
他原本以為萬秋會因此而厭惡他,不願意和他們接觸。
但是在對上了萬秋的眼神的時候,楚憶歸發現自己錯了。
和他所設想的憤怒、厭惡、排斥,甚至是對他報復,全都沒有。
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楚憶歸發覺自己永遠都無法讀懂萬秋。
萬秋永遠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萬秋在爸爸媽媽和弟弟的面前,坐在了唯一的單人沙發上。
曾經白管家說,這樣一般是主位,代表著最主要的位置。
而現在萬秋坐在了主要的位置上,萬秋察覺到,這一次自己要聽的恐怕是很嚴肅的話。
楚建樹首先開了口:「萬秋,首先我很抱歉,是我出的主意,讓寧海和寧巧珍拋棄你的。」
萬秋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那個時候並不願意接受我們。」
楚建樹的話,將萬秋帶回了那個並不清晰的記憶中。
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楚建樹的不接觸和不好奇。
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楊瀟雨的時候的排斥和恐懼。
也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楚憶歸的時候……
萬秋看了一眼楚憶歸,他的弟弟坐在距離他最遠的位置上。
他們遙遠的好像無法觸碰對方一樣。
「你當時並不願意離開寧海和寧巧珍,而根據我的了解,以寧海和寧巧珍的為人處事,一旦知道了你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絕對會想方設法的控制住你。」
萬秋依稀之間,好像回憶起了曾經的感覺。
那時候的他,並不想要追隨除了寧海和寧巧珍之外的任何人。
萬秋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比自己要過的更好的人,但是對自己而言,只有寧海和寧巧珍是最好的。
若是曾經……
若是不知道他在那狹窄的租屋中是被忽略和虐待的……
萬秋依舊覺得,有了寧海和寧巧珍,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事。
萬秋突然之間覺得,好像能理解一些。
曾經被拋棄,所以更好的迎接了新的人生。
是不是若是不被拋棄,他是不會願意麵對他真正的爸爸媽媽呢?
「若是讓你還和那兩個人藕斷絲連,即便我們強行將你帶了回來,可總不能對你嚴絲合縫的保護著,那兩個人會想方設法的接觸你,我們甚至是無能為力的。」
「就算是送進了監獄,可遲早會有出來的那天,萬秋,你會對那兩個人還抱有期望和期待,那將會是他們拿捏你的最好的突破口。」
楚建樹的音調沉穩而緩慢,他一字一句的,說出了當時他所有的想法。
會那樣嗎?
萬秋想著。
也許是會的。
即便是現在,對萬秋來說,寧巧珍和寧海都是特殊的。
他愛著那兩個,給予了他全新的生活的人。
在那時候沒有怨恨過,現在又怎麼去身臨其境的去怨恨呢。
「我當時只想快刀斬亂麻,想著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楚建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為了一聲嘆息。
「那時候的我,過於傲慢了,我並沒有將你當做一個正常的人來對待。」
萬秋智商有問題,那就用更為簡單的方法。
楚建樹傲慢的,甚至沒有將萬秋劃分在正常人的行列中。
「對不起,萬秋,爸爸錯了。」
越是接觸萬秋,楚建樹就越是不得不面對自己。
「或許爸爸才是那個不正常的人。」
楊瀟雨告訴了萬秋,當時她的混亂。
在無法將萬秋帶回來的時候的焦慮和不安。
只能通過楚憶歸去接觸萬秋的浮躁。
甚至因為太過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她無法思考,只知道跟隨著楚建樹的決定。
只想要乾脆利落的得到萬秋所有的關注,參與了楚建樹的『完美』籌劃。
她即便是到現在都畏懼著告訴萬秋一切。
可她也慶幸著可以在現在,擁有和萬秋坦白的機會。
「對不起,媽媽真的很抱歉。」
楊瀟雨在說話之間,到了萬秋的沙發旁邊。
總是強勢的女人卻蹲下來,仰視著她的孩子。
她觸碰著萬秋的手,萬秋沒有躲開。
只是萬秋的指尖,傳遞出冰涼的觸覺,彷彿在她的指尖凝結出細小的冰凌,順著她的血液流向了她的心臟,將冰冷和刺痛落在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