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到電梯內, 迅速的按下了一樓,看著電梯的門在眼前緩緩關閉。
楚憶歸靠在了電梯壁上,混雜的信息在腦海中浮現。
楚憶歸知道, 萬秋並不會無緣無故的去做某些事。
萬秋並不是一個擅長去主動思考的人, 卻很努力的想要尋找到自我。
他的哥哥沒有錯。
他的哥哥只是想要給他準備一個驚喜。
楚憶歸撥打了電話,將事情告訴楊則。
楚憶歸甚至都沒有聽到楊則的回覆,電話的那頭就只剩下了冷冰冰的掛斷的忙音。
楚憶歸握緊手機,踏出了電梯。
他的哥哥沒有錯。
逐漸趨於正常的哥哥, 會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在曾經什麼都不明白的時候,他也能做出有利於自己的行為。
即便想要偷偷做點什麼, 也不是不可以的。
萬秋也會和以往一樣, 自己就能安全的回到家裡。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有保護自己、躲避危險的能力。
但是, 他的哥哥並不明白他現在所在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
在他的哥哥逐漸的尋找到自我的時候,總會有一天會注意到家庭的異樣的。
應該緩慢的,更為平靜的。
楚憶歸知道自己必須要儘快的找到萬秋。
要比任何人都要早的找到萬秋。
否則……
不該說的。
不該告訴楊瀟雨的。
他失誤了。
在看到空蕩蕩的房間的那一刻,楚憶歸無法控制自己的失誤了。
他的失誤,將會搞亂一切。
楚憶歸踏在了雨水中。
凌亂的濺起的水花,將那一份急躁展現的淋漓盡致。
已經徹底黑沉的夜色,連燈光都被雨水遮蔽的霧蒙蒙的, 凝聚成無法散開的光團。
楚憶歸也融入了這一份夜色中。
——
萬秋本來以為買好了東西可以很快就回去的。
因為雨突然下大了,萬秋還讓店家給他包了好幾層塑料袋密封好,避免他購買的禮物進水。
但是在出了店家的時候, 逐漸的冷靜下來的大腦, 卻注意到了他現在的處境。
這段時間好像經常會下雨, 只是他們旅遊的地方不太下雨, 所以萬秋不記得了。
以前好像沒有這麼充沛的雨水吧。
萬秋直接邁步到了雨水中, 想要儘快回到家裡。
大概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原本在這個時候總是人來人往的道路都只剩下了寂靜。
萬秋的腳步卻越來越慢。
前後都沒有人。
雨水彷彿都將燈光遮蔽了。
萬秋的步伐越來越慢。
一些不應該在此時浮現出的記憶冒了出來。
在這樣的路燈昏黃的漆黑的雨夜裡,是不是很容易出現鬼呢?
在鬼片中陰暗的色調,彷彿和眼前的漆黑的夜色契合了。
在什麼都看不到的雨水中,是不是也站著某個可怕的鬼呢。
曾經對萬秋來說,什麼都不算的雨夜,因為萬秋了解了鬼和靈魂的存在,突然變的寸步難行了。
雨水噼噼啪啪的打下來的感覺很熟悉,這裡的一切都確讓萬秋感覺到了恐懼。
如果現在很快回去,他也沒辦法進門吧。
萬秋只想到自己應該怎麼跑出來,卻忘記了思考他應該怎麼回去。
失落感和恐懼感交加,萬秋倒退了兩步,靠在牆面上。
好像這樣就可以讓他安全一點一樣。
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排解自己恐懼的萬秋,雙手緊緊的抱著手中的禮物,無法再行動。
萬秋想要打電話,可是他的手機已經被放在了家裡。
萬秋看到遠處有逐漸過來,卻沒有打傘的人影,腦海中浮現出了恐怖的鬼臉,下意識的轉向了一條無人的小道內。
很害怕。
會有鬼嗎?
為什麼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雨要什麼時候才能停呢 ?
會有人發現他偷偷跑了嗎?
不……不要任何人發現才比較好吧?
萬秋的腦海中混亂的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想到可怕的鬼,想到自己偷偷跑出來,想到被發現了會不會被罵,不想被發現,可是又想到了鬼……
萬秋不知道自己的思維到底飄了多少時間。
直到萬秋突然聽到了,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萬秋這一瞬間頭皮發麻,彷彿是鬼在喊他的名字一般。
但是隨著那聲音越來越近,萬秋卻好像分辨出了那聲音的主人。
怎麼辦?
被發現了嗎?
這一瞬間,萬秋甚至忘記了怕鬼。
他們會很生氣嗎?
萬秋的腦海中一片混亂。
要道歉。
要道歉才可以。
萬秋忘記了鬼,膽子大了起來,從巷子里走出來,瑟縮著肩膀。
萬秋抬頭。
而在遠處高大的人影彷彿看到了,突然向著他跑來。
萬秋張了張嘴,見到眼前的人,下意識的張開嘴:「二哥,對……」
「萬秋,萬秋?」
一雙厚實又寬大的手捧起了他的臉頰,讓萬秋不得不抬起頭去看對方。
在燈光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萬秋看到了在面前的他的二哥。
「萬秋,是萬秋。」
確定了萬秋,楊則的聲線,似乎安心了不少。
萬秋卻覺得,有些奇怪。
他的二哥,在恐懼著什麼。
在陰暗的光芒下,楊則的面目猙獰著。
萬秋隱約之間反應過來,在呼叫自己的人的聲音,其中充滿著的急切和恐懼。
那強烈的,幾乎要直接滿溢出來的不高興,甚至構成了黑色的戾氣,要將萬秋淹沒。
「為什麼你要突然跑出來?」
在強烈的擔心之後,楊則無法控制的爆發了憤怒。
「你知道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有多危險嗎?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你沒看到還在下雨嗎?!」
萬秋瞪圓了眼睛,即便有雨水落入,萬秋也無法擦拭。
「萬秋,萬秋,你不可以自己出門,你不可以再丟,你不可以在我面前……」
楊則的話語是混亂的。
那沸涌的情緒幾乎掌控著楊則所有的情緒,讓他變成了只會咆哮的野獸。
他的雙手使勁抓著萬秋的肩膀。
無法給予萬秋任何辯解的時間。
不問緣由,無法思考,楊則被恐懼支配著。
在朦朧的雨水中,在那張已經成熟的面容上,卻展現出了比孩子還要脆弱的一面。
甚至連雨水都不知道,它落下的時候有沒有混雜著淚水。
萬秋無意識的想著,為什麼今天會下雨了呢?
是為了讓他看到現在的楊則嗎?
他的二哥怎麼了?
「二哥。」
在萬秋茫然之時,突然傳來了楚憶歸的聲音。
「放手!」
楚憶歸的聲音是嚴肅的。
他甚至用力扯住了楊則的手臂。
「滾!」楊則突然狠狠的揮了手,幾乎是沒遺餘力的在推開楚憶歸。
雨聲似乎都因此變小了。
萬秋能聽到楊則聲音中更多的顫抖。
就像是故意為了讓萬秋聽到楊則的恐懼一樣。
「二哥。」楚憶歸站在兩步遠處,「你冷靜一些,哥哥會害怕。」
楊則卻好像精神不太清醒。
楚憶歸這一次沒有在靠近楊則,而是繼續說著什麼。
「二哥,從我給你打電話到現在為止一共只過了三分鐘,在三分鐘之內你找到了哥哥。」
「從這裡到家裡一共只需要五分鐘,這裡是人行主幹道,不會有車突然拉走哥哥,哥哥也不會跟著陌生人走。」
「二哥,這裡很安全,哥哥選擇的也是很安全的道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二哥,冷靜點。」
楚憶歸似乎依舊是冷靜的。
他的聲音聽上去並沒有什麼變化。
萬秋察覺到剛剛還很暴躁的楊則,握住他肩膀的手似乎鬆開了些許。
他似乎聽進去了。
「哥哥,和二哥說說話。」楚憶歸卻將目光放在了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萬秋身上,「和他說說話,什麼都行。」
萬秋將目光重新放在了楊則身上。
楊則的手,彷彿鐵鉗一樣,完全無法在他的手下掙脫。
強烈的不高興幾乎要將萬秋淹沒。
這是萬秋完全沒有感受過的感覺……
就好像……
曾經面對舉起手的人,要打向他一樣。
「對不起。」萬秋的聲音,彷彿被傳染了不安,帶著顫音,「對不起,二哥,我錯了。」
「我出來,是想買個禮物,給弟弟的生日禮物。」
「我想給弟弟準備一個生日驚喜。」
「對不起,我應該告訴你的。」
在萬秋的聲音中,在一聲一聲的道歉中,楊則終於逐漸的找回了自我。
在面前的萬秋,手中抱著大大的盒子。
即便緊張的雙手已經用力的捏成拳頭,卻依舊萬分珍惜的不敢對那四四方方的盒子太過用力。
那精緻的密封好的塑料袋,彷彿都在昭示著萬秋有多麼珍惜這一個禮物。
他是滿懷著期待的偷偷跑的。
他是如此期望著能得到驚喜的回饋。
只是現在一切都搞砸了。
萬秋不會無緣無故的哭泣。
他甚至覺得在彷彿崩潰了的楊則面前,他沒有哭泣的權利。
楊則的手放了下來。
看著面前弱小的,幾乎只有他一半的弟弟。
楊則一直看著。
在所有的混亂褪去,現在的楊則,卻不知為何,只能說出一句話。
一句道歉。
——對不起。
「二哥,先去房間里吧,還在下雨。」楚憶歸說道,「會冷的。」
楊則沒有說話。
卻和剛才不一樣,他沒有再暴躁的去拒絕。
楚憶歸站在一旁,打開了手機撥通了楚建樹的電話。
對面立刻接通。
「找到了,哥哥就在家附近。」楚憶歸直接說道。
楊瀟雨幾乎是立刻說道:「你們在哪裡,我馬上過去,讓我看看萬秋!」
萬秋抱著手中的盒子。
聽著楚憶歸在和電話對面的爸爸媽媽說話。
即便那他站在這裡聽不太清,可確實已經足夠讓他辨認出此時在電話那頭的爸爸媽媽也並不怎麼友好的音調。
他的弟弟目光一直定格在他的身上。
可萬秋始終無法明白,他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讓爸爸媽媽如此的憤怒。
楚憶歸掛斷了電話。
而楊則卻比起平時,要更加沉默了。
楚憶歸靠近了萬秋,目光卻防備著楊則。
但是好在楊則似乎已經失去了攻擊性。
楚憶歸握住了萬秋的手:「走吧,哥哥。」
萬秋回頭,看向在身邊的楊則。
他們往前走,而楊則也會跟著。
楊則一直都沒有移開目光。
萬秋知道自從他的二哥看到他為止,就再也沒有移開目光。
為什麼?
他不知道。
楚憶歸靠在了萬秋的身邊,在萬秋的耳邊輕輕的說道:「哥哥,不要害怕,你沒有做錯什麼事。」
「哥哥,忍耐一下,或許你會對眼前的事情疑惑,但是請不要傷心。」
「之後我會解釋給你聽。」
楚憶歸的安慰,帶著淺淺的氣音。
可卻撫平了萬秋因為迷惑而產生的焦慮和躁動。
萬秋看著比他們穿著的都也要單薄的楚憶歸。
他似乎忘記了穿外套。
單薄的裡衣已經濕透了,完全貼在了楚憶歸的身上。
萬秋看到楚憶歸濕潤的髮絲。
「今天好像不是下雨,是雨夾雪。」楚憶歸淺笑著,「都這個月份了,居然還會下雨夾雪嗎?」
萬秋眨了眨眼睛,看著楚憶歸。
楚憶歸對萬秋說道:「哥哥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夾雪,腦袋被被冰的疼嗎?」
輕鬆的聲音,像是溫水一樣,將萬秋心頭累積的寒冷驅散。
「是雨夾雪。」萬秋也跟著揉了揉自己的髮絲,「被打的有點疼,不冰。」
楚憶歸笑了。
清冽的笑聲。
可萬秋卻看不到楚憶歸的高興。
甚至連不高興都不曾存在。
而是勉強的,像是從虛無中傳出來的聲音一樣。
他們回到了家裡,楚憶歸讓萬秋再去充個熱水澡。
萬秋站在浴室中,看著自己的肩頭,被楊則握住的地方甚至出現了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消去的紅色印記。
萬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萬秋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二哥。
楊瀟雨來找到萬秋了。
在深夜中,楊瀟雨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狼狽。
但是他聽到了楊瀟雨的鞋底踩在家中瓷磚上走來的聲音。
感受到了楊瀟雨將他抱在懷裡的動作。
以及他聽到了爸爸說:「瀟雨。」
爸爸叫了媽媽的名字。
像是刻意的,要壓抑住什麼一般。
楊瀟雨抱著萬秋的手很用力,讓萬秋感覺有些痛。
就像二哥抓住他的手一樣,有點痛。
「萬秋,今天和媽媽一起回家吧。」楊瀟雨說著。
萬秋點頭。
他能看的出來,現在任何人都不想要得到他否定的回答。
——
在從家裡來到萬秋的居住地的路上,就得到了萬秋已經被找到了的消息。
速度很快,他們的車甚至還沒有開入市區內。
楚建樹也聽到了楚憶歸的話,可車輛沒有停下來,他們還是向著市區內去。
而在聽到找到萬秋的時候開始,楊瀟雨的急躁似乎也消散了些許。
理智逐漸回歸,楊瀟雨也平靜了下來。
楚建樹在這時候,才開口和楊瀟雨說話:「你在萬秋面前的時候,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他十五歲了,想要獨自做點什麼很正常。」
楊瀟雨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拍打在車窗上,沒有回答。
「憶歸和我說,萬秋是想給他買禮物,準備一個驚喜,為了不讓我們知道偷偷跑出去的,這是萬秋主動想做一件事,不要打擊他。」
楚建樹倒還算得上平靜。
可到底是真的平靜,還是安下心來的馬後炮,楚建樹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不需要做什麼事,他只要乖乖的,我們什麼事情都可以幫他解決,別說是生日驚喜,任何事情我們都可以給他做。」
楊瀟雨的聲線並沒有往日的活躍,她看上去像是被焦慮抽空了力氣。
「在萬秋正在逐漸變成一個正常人的時候,你要成為他的絆腳石嗎?」楚建樹的話語難免尖銳了起來。
「其他人家的孩子不也是這樣嗎?明明其他人家也能養出依賴父母的孩子,為什麼我就不能呢?」
楊瀟雨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
可現在腦子混沌著,她已經有些口不擇言。
「萬秋是個優秀的孩子,所以他才會學著自己成長。」楚建樹嘆了口氣,「我們不能什麼事都替他做主,這不是對他好。」
「有什麼不好?」楊瀟雨問道。
「如果是出於萬秋自己的意願,成為你說的那樣,我不會說什麼。」
楚家很有錢,萬秋也不需要參與到繁雜的家族事業中。
所以比起被給予了期待的楚章和楊則,萬秋本身更適合陪伴在他們的身邊。
即便他們年邁去世,他也有照顧他的哥哥們。
他們也可能會給萬秋尋找一門靠譜的親事。
但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萬秋願意的前提下。
那個孩子澄澈,透明,更像是海綿一樣貪婪的汲取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知識和感情。
連萬秋自己都不曾察覺,他迫切的想要去了解這個世界。
像是剛剛睜開眼睛的嬰兒一樣,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了探索的慾望。
在楚建樹的面前,萬秋是可愛的。
作為父親,他親眼見證著這個孩子逐漸的靠近萬秋自己想要的模樣。
「瀟雨,我明白你的擔心。」楚建樹說著,然而卻提到了另外的人,「你這麼做,對阿章和阿則不公平。」
楊瀟雨的睫毛微顫動。
而楚建樹繼續說道:「對憶歸也是。」
這一次,楊瀟雨卻沒有反駁了。
楊瀟雨想起了自己當時對楚憶歸的怒吼,和毫不猶豫的掛斷了電話的行為。
楚憶歸給楚建樹打了電話。
她甚至能想像到那孩子平靜的,想要去將事態穩定的模樣。
可她竭盡全力的想要將萬秋用最精貴的籠子保護起來的時候,站在一旁看著的楚憶歸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是不是依舊是她記憶中的,平靜的,好像一切都不會在乎的模樣。
楚憶歸不會哭鬧,也不會抱怨。
所以她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忽略了楚憶歸的感受。
「我做錯了。」楊瀟雨揉了揉額頭,目光趨於理智,「我剛剛太失態了。」
楚建樹卻說道:「瀟雨,我理解你的心情,萬秋也會理解你的心情。」
即便要照顧孩子,可楊瀟雨的情緒也不應該會被忽略。
萬秋會首先看到楊瀟雨的情緒。
楚憶歸也是一樣。
「今晚帶他們回家吧,明天請假再休息一天,突然鬧這麼一下,恐怕也讓他們累得多了吧。」
楚建樹提議道。
楊瀟雨看到了萬秋。
楊瀟雨擁抱了萬秋。
萬秋大概是洗過澡了,吹乾了頭髮,毛髮軟綿綿的,在手中的感覺很獨特。
楚憶歸也是。
只是楊則似乎並沒有打算去洗澡。
他只是換了一件衣服,是楚憶歸的,楚憶歸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明顯小了很多,看上去很違和。
楊則看向萬秋的眼神,卻和曾經不太相同。
就如同吊在空中的氣球,在滿是針尖的盒子中,安靜的漂浮在盒子的中心,稍微再有任何一點點移動就會立刻爆炸一般。
楊瀟雨很少能見到楊則這樣的神色。
楊則大概是從小一直在模仿楚建樹,按照楚建樹的行為方式改變自己的行事風格,所以至少看上去他是穩重自持的。
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萬秋這一次的小小的丟失,讓楊則一直隱藏起來的緊繃到極致的精神狀態徹底暴露了出來。
還有……
萬秋。
現在的萬秋在漆黑的世界中,看不明白周圍的一切。
站在細細的鋼絲上,不知道周圍是什麼,有什麼。
也不敢動哪怕一下,僵直著,迷惘著,連窺探的膽子都不敢有。
帶著三個孩子回去的時候,楊瀟雨坐在了前座。
從後視鏡中,能看到楊則一直在看著萬秋。
楊則的目光沉著,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沒什麼反應了一般。
楊瀟雨淺淺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語氣儘可能和平時一樣:「寶貝,今天出門買到了想要的東西嗎?」
「嗯。」萬秋應著。
「沒關係,媽媽沒有生氣,寶貝別怕。」
楊瀟雨再次聽到萬秋淺淺的應了一聲。
就像是回到了剛剛來到楚家的時候一樣。
舒坦了全身的小蝸牛受到了驚嚇,躲在了脆弱的殼裡。
而楚憶歸似乎並不想讓楊瀟雨像是唱獨角戲一樣,主動開了口:「為什麼哥哥剛剛在那裡?是剛剛回來嗎?」
萬秋微微側過頭,去看楚憶歸。
「不是,我站在那裡。」
楚憶歸揚眉:「站在那裡做什麼?」
「好像有鬼。」萬秋說道。
楊瀟雨挑眉:「寶貝你在說什麼?怎麼會有鬼?」
「因為,黑漆漆的,看不到路。」
本身很快就能回到家,四周也很清晰,但是因為下了大雨的緣故,又是晚上,一切看的都不是那麼真切。
萬秋又剛剛接觸到了關於鬼的信息,一不小心就容易多想。
楊瀟雨也知道萬秋看了恐怖片之後開始怕鬼的事,一想到是楚章作的妖,不由的有些氣悶。
「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的,楚章那小子……」楊瀟雨咬牙切齒。
萬秋覺得他可能做錯了事。
可無論是弟弟還是媽媽,都告訴他,沒事。
萬秋無法分辨。
但是在看到楊則的那短暫的幾十秒,和爸爸媽媽飛快的趕來。
滿溢的不高興幾乎要淹沒萬秋的口鼻,阻斷他的呼吸。
萬秋也知道,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簡單。
他的弟弟和他說,會給他解釋。
萬秋也在等待,等待著和楚憶歸單獨相處的時間。
他想要知道一切,想要走出這一陣對他而言宛若被濃霧困住的困境之中。
只是萬秋依稀察覺到,即便楚憶歸的聲音中似乎有和平時不太一樣的聲音。
萬秋悄悄的觀察著。
楚憶歸的狀態有點奇怪。
他似乎比起平時,看上去要疲憊。
在萬秋眼中的楚憶歸,無論任何時候都是擁有著充足的精神。
可現在卻不一樣。
此時楚憶歸半閉著雙眼。
是太晚了嗎?
是困了嗎?
萬秋的手輕輕的觸碰到了楚憶歸的手。
他握住了楚憶歸。
萬秋見到楚憶歸睜開了眼睛,在他的眼白處能看到淡淡的紅色血絲。
萬秋很喜歡握住楚憶歸的手,在任何時候萬秋都會有意識的握住它。
只是現在卻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溫度似乎變高了。
萬秋記住了楚憶歸的手心的溫度,總是暖暖的乾燥的。
但是現在溫度卻很高。
這一瞬間,萬秋反應過來什麼,突然伸出手去撫摸楚憶歸的額頭。
入手是一片滾燙。
大概是車內的燈光太昏沉了,所以萬秋看不太清楚憶歸臉上是不是有紅暈。
但是萬秋十分的確定,楚憶歸生病了。
雨夾雪的天氣,單薄的已經濕透了的衣物,楚憶歸被寒氣侵蝕了身體。
楚憶歸的雙眼凝視著萬秋,卻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被哥哥發現了。」楚憶歸的聲音中,終於透露出了一點點喘氣不勻的氣音,「我還以為我掩飾的很好。」
「怎麼了?」楊瀟雨也注意到了后座的狀況。
楚憶歸沒有讓萬秋說話,而是啞聲道:「受涼了,大概是有些發燒。」
楊瀟雨一愣,回過頭:「你剛剛為什麼不說?」
「只是感冒而已,吃過葯睡一個晚上就能好多了。」楚憶歸微笑著,很少見的放鬆了身體靠在了椅背上,「沒關係的,媽媽,只是個小發燒。」
「今天……」楊瀟雨在前座,張了張嘴,說道,「媽媽對你語氣不太好,對不起。」
「沒關係,媽媽,我沒有放在心上。」
楚憶歸的嘴角掛著笑意,閉上雙眼,很平和。
萬秋悄悄的抓著楚憶歸的手,怎麼都沒放手。
楚憶歸的確沒有將楊瀟雨的話放在心上。
在那樣的狀況下,無論楊瀟雨說出什麼,他都有不會介意。
當時如果隱瞞下來就好了,他很清楚都知道萬秋一定會回來。
這是一次有計畫的偷溜,他能猜中了萬秋的想法,那就只要安靜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等著萬秋回來就好了。
楚憶歸覺得這一場疾病來的很是時候。
即便只是無心之失。
無論是在楚家的任何一個人,現在都不適合去追究關於萬秋偷偷跑出去這件事。
而他的生病可以稍微轉移一下家裡人的注意力。
也能在這段時間讓萬秋稍微安定一下。
楚憶歸覺得自己現在是很清醒的,即便因為發燒的原因讓大腦緊縮著疼痛。
他能正常的思考事情,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一樣。
可是楚憶歸卻清晰的記得,在看到萬秋不在房間的那一瞬間,他短暫的停止了思考。
之後驅使著他去做什麼的,完全就僅僅是本能。
雖然只是失誤了短暫的時間,那也是失誤。
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只要在萬秋的面前,他就會失誤呢?
是因為他永遠都無法掌控萬秋所有的想法嗎?
他僅僅是理解了萬秋。
而不是預測了他嗎?
彷彿深淵一樣,讓他無法去凝視。
像是天空一般,讓他無法測量。
像是一切他無法觸及的東西一樣。
終於有一天,他承認,只有萬秋是會完全影響他的人。
回到了楚家,白管家立刻拿來了體溫計和醫藥箱,給楚憶歸量了體溫,吃了退燒藥和感冒藥。
楚憶歸的體溫不算很高,卻比起平時肯定會難受一些。
他早就洗過澡,現在只要直接回去休息就可以了。
「憶歸,你……」楊瀟雨很擔心楚憶歸。
楚憶歸稍微看了一眼在一旁的萬秋,對楊瀟雨說道:「今天真的很晚很晚了,平時這個時間已經睡覺了,爸爸媽媽也是,去睡吧。」
楊瀟雨點點頭,似乎是想要去找萬秋。
可楚憶歸卻好像提前預料到了:「讓哥哥也好好睡個安穩覺吧。」
楚憶歸抬眸,和楚建樹對上了視線,楚建樹安慰了楊瀟雨幾句,也是在讓楊瀟雨不要給萬秋太大的壓力。
「二哥,在這裡很安全了。」楚憶歸微笑著,站在了楊則的面前,「休息吧,你休息好了,狀態好,哥哥才會放心。」
楊則無法反駁。
在楚憶歸的狀態如此差的時候,卻依舊擔心著他們。
若是現在還在拒絕楚憶歸,一直在鬧事的話,反而是他們這群成年人在打擾一個生病的孩子了。
他們一起上樓,楚憶歸牽著萬秋的手。
楚憶歸站在了自己的門口,鬆開了握住萬秋的手。
「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也先好好睡個好覺,休息好了,就能趕快恢複。」楚憶歸揉了揉自己的髮絲,「管家給的葯藥量很大啊,我開始困了。」
楚憶歸的聲線比起平時還要更加的溫柔。
沙啞的聲音,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很不舒服。
「抱歉,四弟。」楊則的聲音略顯沙啞,卻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沒說話的不適應,他低著頭,面對比自己小的弟弟,「今晚好好休息。」
「好的,二哥。」楚憶歸說道。
楚憶歸直到關上了門,也沒有聽到萬秋和他說話。
明明在萬秋的眼神中全都是對他的關心,可到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楚憶歸靠在門上,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努力的聽著門外的聲音。
楊則會和萬秋說什麼嗎?
但是始終沒有。
他什麼都沒聽到。
想到自己的行為,楚憶歸自己都覺得很幼稚。
楚憶歸發現,如果沒有萬秋的提示,其實他也沒有那麼懂萬秋。
躺在床上,感受著身體的發熱,楚憶歸也多少感覺有些昏昏沉沉的。
很睏倦。
他和其他人也說了,今晚要好好睡覺養養身體。
本來以為會在藥力的作用下完全昏睡過去,只是沒想到卻在半夜因為咳嗽醒來了。
楚憶歸有一段時間沒生過病了,這一次的感冒就來勢洶洶。
大腦刺刺的疼,楚憶歸依稀也察覺到他大概是有點嚴重。
明明都是淋雨,楊則和萬秋都沒有出現什麼反應。
楚憶歸給自己倒水的時候還有些自嘲,雖然比不過楊則的體質,卻沒想到瘦弱的萬秋也很難生病。
楚憶歸併不想睡覺,一躺下來反而會讓大腦覺得暈眩,溫涼的水會讓他好受一些。
在昏暗燈光的沙發上,楚憶歸想著要不要再多鍛煉身體呢。
不僅是晨練,晚上也可以出去鍛煉。
只是他這次生病,會不會和萬秋一樣呢。
不是因為體質,而是因為發現了衝擊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事情導致了現在的發熱呢。
「哥哥。」楚憶歸喃喃道。
然而立刻就咳嗽了幾聲,喉嚨中的熱辣感讓他很難受。
大概是因為生病,楚憶歸察覺到自己比起平時更加多愁善感了些。
楚憶歸站起身,打算去找點止咳藥吃,然而在打開門的時候,卻突然被嚇了一跳。
瘦弱的身影在他的門外,靠在他門邊的牆壁上。
萬秋似乎也很睏倦,一直安靜的低著頭。
因為楚憶歸的突然開門陡然睜開了眼睛,全身一個激靈,抬起頭瞪圓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楚憶歸。
那是突然被驚嚇到之後才會擁有的眼神。
這一瞬間,楚憶歸的大腦也有些宕機。
「哥哥……」楚憶歸緩緩道,眼中滿是驚訝。
萬秋的呼吸很急促,平復了幾下才勉強平復。
楚憶歸察覺到萬秋不僅僅是因為被嚇到,而是因為怕鬼。
即便是在擁有著夜燈照亮的過道中,可說到底也是偌大的通道,在空無一人的夜晚,他怕鬼的哥哥卻這樣等在門口。
所以才會背靠著門。
所以才會蜷縮著身體。
在困意和懼意中徘徊。
「哥……」楚憶歸剛剛想要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噓。」萬秋將食指抵在唇邊,小聲的對楚憶歸表示。
萬秋站起了身,並且小心的將一直在懷中抱著一個保溫瓶拖了拖,另一隻手將楚憶歸推了回去。
楚憶歸順著萬秋的力道,看到萬秋還偷偷的探出頭去看了看外面,之後將門關上。
「喝點湯,吃藥,要趕快好起來,不然會被爸爸媽媽打的。」
楚憶歸的神色中,摻雜了些許恍然。
萬秋從口袋裡掏出了亂七八糟的葯。
和保溫瓶一起被推到了楚憶歸的面前。
楚憶歸看著這些葯,問道:「我要吃這麼多嗎?」
然而萬秋卻很窘迫:「我分不清葯,所以都拿來了。」
楚憶歸在其中翻找著自己要的葯,也是隨口問道:「哥哥很少吃藥嗎?」
「嗯,以前不吃藥。」似乎是想要和楚憶歸多說說話,萬秋說道,「放著不管就會好的。」
楚憶歸的手微微頓了頓,他知道萬秋在說什麼。
不是不吃藥,只是沒有人給他吃藥,而萬秋最終都能靠著自己挺過來。
「哥哥生病的話,以前的爸爸媽媽會打你嗎?」楚憶歸記得萬秋說的話,追問著細節。
「嗯,爸爸媽媽說,我生病了會很礙事,做飯也會更難吃,不能做好家務,不能做好事,他們會不高興,不高興就會被打。」
萬秋流暢的說著曾經。
和楚憶歸記憶中連表達都不會好好表達的剛剛回到楚家的孩子,有很大的區別了。
可這些過去,並不會因為萬秋的恢複而消失。
楚憶歸能感受到萬秋在悄悄的貼著他,似乎是在查探他的體溫。
很可惜,他沒有退燒,現在很燙。
楚憶歸能看到萬秋眼中的失落。
楚憶歸找到了自己的葯,打開了保溫杯。
保溫杯里並不是楚憶歸以為的熱水,而是湯。
楚憶歸喝了一點,是薑湯的味道。
是萬秋做的。
楚憶歸無比的肯定著。
薑湯微微的晃著,楚憶歸吞下了藥片。
溫暖的薑湯緩解了不適感,可這份緩解來的太快,並不像是來自於湯汁的味道。
而是來自於面前的人的感情的溫度。
楚憶歸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他是萬秋的替代品。
楚家是殘缺的,它的缺口叫做萬秋。
所以楚憶歸頂替了這個本來就誕生的缺口。
人生來就有自己的身份,而楚憶歸從來不認為自己有能力佔據在某個地位中。
他從生來,就已經被拋棄了。
他沒有屬於自己的地位。
他來到了殘缺的楚家,才能從這個替代品的身份中,得到更多憑他自己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
他是萬秋的影子。
在萬秋回來了之後,更是。
楚憶歸認為,他就是萬秋,是用來填補萬秋的一部分。
他因為萬秋而存在在楚家,那他就必須要承擔萬秋的某一個部分。
他對萬秋,密不可分。
在看到萬秋的時候,楚憶歸才真正的知道,他的想法有多麼膚淺。
他享受著本該屬於萬秋的一切,卻沒辦法用自己去填補萬秋的過去。
在還需要被照顧的年紀,萬秋照顧著不負責任的家庭,過著和他不一樣的,會擔心著安全的生活。
而在這段時間裡,他享受著萬秋甚至無法想像的生活。
「哥哥。」楚憶歸沙啞的聲線,在柔和的燈光下響起的時候,似乎比平時要更為低沉了,「你知道嗎?你可以打我罵我、欺負我,我不會反抗你。」
「為什麼?」萬秋只是拍拍他的後背,「爸爸媽媽住的很遠,我偷偷幫你看著呢,他們聽不到,不會被打的!」
萬秋的理解,稚嫩、青澀、純凈。
並不會懂得楚憶歸更深層的想法。
他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等待著接納萬秋的負面,無論是欺辱,還是毆打。
但是他從一開始,就看到了這雙眼睛。
或者說……
這雙眼睛看到了他。
無數個日夜,無數個空閑的時間,他總是會想起這雙眼睛。
而這雙眼睛的主人主動的接近了他之後,楚憶歸總是能看到它。
在這雙眼睛裡倒映著自己,只倒映著自己。
楚憶歸認為,他就是萬秋。
他可以成為萬秋。
他也會成為萬秋的影子,活在這個楚家之中。
可是從最開始,他就已經在被萬秋撕裂了。
那雙眼睛裡,看到的不是萬秋。
是一個叫做楚憶歸的一個人。
宛若一面鏡子一樣。
這面美麗的,沒有任何缺陷的明亮的鏡子,有著世界上最引人注目的大方樸素、卻美麗至極的鏡框,讓所有人都為這面鏡子的藝術而驚嘆。
可是真正的站在鏡子面前,卻看到的是自己。
看到了狼狽的、愚蠢的,最真實的自己。
萬秋永遠都不會知道,這雙眼睛對一個叫做楚憶歸的人來說代表著什麼。
就像現在的楚憶歸,甚至也不能分辨出他的意義是什麼一樣。
他想成為萬秋。
想要和萬秋交織,密不可分。
可從淤泥中掙扎著,在幾乎已經陷到胸口,將他淹沒的死亡的威脅下,重新回到了地面上的萬秋。
拍打著身上的臟污,告訴他。
這叫懦弱。
「哥哥。」
楚憶歸的手,攬住了萬秋的肩膀,將萬秋摟在懷中。
他的滾燙的手心貼在萬秋的臉頰上。
他乾燥的唇瓣抵在萬秋的髮絲之間。
在萬秋看不到的地方,楚憶歸無法再掩飾自己的脆弱。
宛若冰凌之花,被灼熱的溫度融化了枝幹,掉落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