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秋的狀況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如此。
楚家人發現萬秋似乎和楚憶歸變得更親密起來。
原本這兩個孩子的關係一直很微妙，現在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像是從出生前就擁抱在一起的雙胞胎一般。
雖然看上去像是萬秋單方面的在粘著楚憶歸, 但是仔細觀察後會發現基本上楚憶歸打算做什麼都會等待萬秋。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讓兩個孩子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可目前看上去不是壞事。
「寶貝，馬上要過年了。」楊瀟雨突然在飯桌上沒有任何徵兆的提議，「媽媽帶你去見爺爺奶奶好不好？」
萬秋正在吃飯, 筷子突然停頓在米飯上，抬起頭。
對楊瀟雨的話, 短暫的沒能反應。
爺爺奶奶？
萬秋的腦海中只有萬小花。
「我有爺爺奶奶？」萬秋瞪圓了眼睛, 表達著驚訝。
「是啊，當然有啊, 不然你爸爸是怎麼來的啊？」楊瀟雨忍俊不禁，「不僅有爺爺奶奶，還有外公外婆，我們萬秋的親人多到數不勝數。」
萬秋一直覺得突然多了三個兄弟已經很了不得了，沒想過自己居然還能多出這麼多的親人來。
萬秋低下頭，繼續扒拉著自己的飯碗，可腦海中意識已經飛了。
爺爺奶奶, 外公外婆。
萬秋腦海中所有能對上的人，就只有萬小花。
一直因為精神病折騰不斷的，總是被村子裡稱為瘋女人的奶奶。
「如果寶貝不想見的話……」楊瀟雨雖然是提議, 可語氣卻沒有多少熱切。
或者說她微妙的態度, 讓萬秋察覺到了絲絲縷縷的『不高興』。
萬秋悄悄握緊了筷子, 有些遲疑的問道：「不能見嗎？」
「當然可以, 如果寶貝願意的話那明天就可以去了。」楊瀟雨說道。
明……明天？
萬秋沒想到居然會來的這麼快。
然而楊瀟雨卻瞥了一眼楚建樹, 說道：「不過寶貝也沒有必要太期待了，放輕鬆。」
萬秋不知道楊瀟雨的話語中潛藏著什麼。
可他無法不期待。
萬秋的記憶中沒有關於爺爺奶奶的任何記憶。
那些被他重新想起來的記憶里，似乎也沒有涉及到。
是什麼樣的人呢？
萬秋沒有問，可是依舊在內心裡一遍一遍的勾畫出爺爺奶奶的樣子。
他的想法更偏向於動畫片里的慈祥的奶奶和嚴肅的老爺爺。
胖胖的，在暖色調的動畫背景中，露出和藹的笑容的模樣。
萬秋在吃過飯後，習慣性的跟在了楚憶歸的身邊。
在空閑時間重，楚憶歸會給他教一些東西。
楚憶歸將三年級到五年級萬秋已經學過的課程，對萬秋重新教學。
有了蔣成峰的教學進行鋪墊後，萬秋這些東西接受起來快了很多。
他們的時間總是交織在一起。
在楚憶歸需要做自己的事情的時候，萬秋就會在一旁擺弄一些玩具。
萬秋有相當多的玩具，這些玩具從簡單到複雜，應有盡有。
因為捨不得玩具吃灰，萬秋就將一個一個玩具全部玩起來了。
楚憶歸專門在房間、書房等屬於他的私人空間中，給萬秋騰出一塊很大的地方，專門用來放萬秋的東西。
萬秋的面前攤著一大堆的拼圖，這倒不是楚家給他的玩具，而是上一次過生日的時候，黃虎送的。
萬秋已經拼了很久。
很可惜進展非常的緩慢。
現在更是一片都沒有拼成功。
很久之後，萬秋才問道：「爺爺奶奶是什麼樣的？」
「爺爺奶奶。」楚憶歸手中正在做作業的筆停了一下，回頭對著萬秋說，「是比較嚴肅的人。」
萬秋坐在毛毯上，仰望著楚憶歸，很茫然。
「明天就能看到了，沒什麼的，哥哥如果不知道怎麼做，就站在我身邊。」楚憶歸說道。
萬秋點點頭。
繼續低下頭，去玩拼圖。
然而拼著拼著，手下的動作停了。
萬秋抬起頭，去看楚憶歸。
隱約之間，他好像感覺到楚憶歸變了。
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萬秋似乎已經開始隱隱約約的能察覺到楚憶歸的情緒了。
楚憶歸像是一灘漆黑的周圍遍布著泥沼的死水，一直都無法接近的萬秋，卻彷彿踩著在泥沼中旺盛成長的植物，摸到了冰冷的死水。
手指和水面的觸碰之間，在水面之上點上了波紋。
即便只有這麼淺淺的表層。
卻好像注視到了那漆黑的水中，其實還擁有的在遙遠的深處還不能觸及的清澈。
對萬秋來說見到親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可楚憶歸的表現卻並非如此。
楚憶歸現在的表現，平靜的，彷彿只是在說普通的事。
可實際卻是淡漠到，對爺爺奶奶並沒有任何在意一樣。
萬秋透過楚憶歸，開始影影綽綽的對爺爺奶奶，產生了一些微妙的，第一層感官。
萬秋給周培玉發消息，想要問問爺爺奶奶是什麼樣的人。
周培玉一旦收到萬秋的消息，就像是守在手機旁邊一樣，回覆的速度飛快。
周培玉：我爺爺奶奶對我可好了，我每次去爺爺奶奶家就能得到好多零花錢！
周培玉：不過我爺爺奶奶還特別愛嘮叨，每次去都得嘮叨我好久。
嘮叨？萬秋歪了歪頭。
周培玉：但是你爺爺奶奶不會吧，我不知道有錢人家的爺爺奶奶是什麼樣。
萬秋髮送了一條消息：我要做什麼，能讓爺爺奶奶高興呢？
周培玉：只要我多叫幾聲爺爺奶奶他們就很高興，多吃他們的飯他們也高興。
周培玉：他們喜歡我，我做啥他們都高興。
周培玉：實在不知道的話問問你爸媽？
萬秋看到後，呆了呆，看了一眼時間。
這個時間爸爸媽媽應該還沒有睡覺吧？
「不要太擔心了，哥哥。」在萬秋還在想去問問楚建樹和楊瀟雨的時候，楚憶歸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你不需要特別做什麼事，只是回去看看罷了。」
萬秋遲疑著張口，可最後只是嗯了一聲。
楚憶歸沒有再說話，萬秋也只顧著低頭拼拼圖。
安靜的室內，只有翻書的聲音，落筆的聲音，以及兩個少年淺淺的呼吸聲。
萬秋睡覺前，安靜的卧室內，萬秋想到了以前的過年。
雖然寧巧珍和寧海不太過年，可奶奶卻還是會過年的。
在奶奶清醒的時候，在老式掛曆上的過年那天的到來，奶奶就會比平時更早起。
把萬秋從溫暖的被窩裡撈出來，穿好衣服兩個人一起踏著漆黑的夜色出門趕集。
趕集的地方距離很遠，奶奶腿腳不好，萬秋當時年齡又小，必須要提前出門。
天空濛蒙亮，青藍色的世界還鍍著冰雪，他和奶奶一起走在路邊。
萬秋記得天氣寒冷的，每一口呼吸都會吐出白色的霧氣。
因為穿的是奶奶的大棉襖，直接籠罩到腳踝，很重，再加上一直在走，不太冷。
等他們到了集市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了。
冬天的集市，看上去格外的暖和。
很多賣早點的攤位上，飄散出熱氣的濃濃的白色煙霧，看上去暖和極了。
萬秋很喜歡趕集。
奶奶很少來趕集，萬秋自己也不會來。
但是只要來到這裡，奶奶就會給他買熱騰騰的肉包，在早上很餓的時候，那個肉包就好像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肉包。
奶奶到底有多少錢，萬秋也不知道，但是大概是不多的。
萬秋每次總是會用乾淨的布把錢包起來放在口袋裡，也是奶奶學的。
奶奶會買一些對聯，買一些肉，還會買一些糖果，甚至還會買一些炮。
萬秋會和奶奶一起貼對聯，幫著奶奶打下手做飯，然後再桌子上擺上糖果。
萬秋來點炮。
噼噼啪啪的很大的聲響，炸走了寒冷，房間里暖洋洋的。
村子裡的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還有很多平時見不到的親戚回到村裡，萬秋能看到各種各樣陌生的人。
而這個時候，萬秋總是會從陌生人的手裡得到很多糖果，零食，只要去拜年，萬秋總是能得到什麼。
過年時快樂的收穫，萬秋會用小小的盒子把這些糖果全部保存起來。
這樣即便是在過年之後，萬秋也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想著自己有糖果吃了。
萬秋抿了抿唇。
口中似乎還能回憶起那些糖果在口中留下的甜甜的味道。
那段對萬秋來說，是過於快樂幸福的時光。
萬秋不知道什麼時間過年，他不太看得懂日曆。
但是聽白管家說，今晚就是跨年夜了。
萬秋迷惘的看著一如既往的家裡，桌子上沒有擺上糖果，窗戶上沒有貼窗花，但是萬秋看到了白管家拿來了對聯。
萬秋立刻跟了上去，白管家看到後給萬秋穿上了外套。
「萬秋要和我一起貼對聯嗎？」白管家問道。
萬秋點頭。
「那小少爺能幫我看看我貼的是不是正的嗎？」白管家微笑著接受了萬秋的幫助。
「歪了……左邊，往下一點點，嗯……」萬秋站在不遠處看著白管家貼對聯。
萬秋髮現今天好像大家都不在。
經過了這麼些時間，萬秋也察覺到這些在家裡的人，並不都是他的親人。
白管家也不是。
但是白管家，和他的親人一樣。
「你會在這裡過年嗎？」萬秋問道。
「今天下午我就放假了，萬秋也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爺爺奶奶家。」白管家溫和的對萬秋說道。
「爺爺奶奶。」對這陌生的兩個人，萬秋現在充滿了好奇。
白管家的神色有些微妙，他站在了萬秋的面前。
大概只是因為要貼對聯，並沒有穿上外套，現在簡單的管家服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格外的單薄。
白管家想要說點什麼，萬秋卻拉著白管家的衣袖進入了房子里。
大門關上後，整個房間溫暖的溫度包裹了白管家，白管家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神色。
「我們萬秋越來越貼心了。」白管家對萬秋有著淡淡的寵溺，「萬秋，最近在家裡過的開心嗎？」
萬秋點頭。
「爸爸媽媽很相愛，對嗎？」白管家問道。
萬秋應道：「對。」
白管家注意到周圍沒有人，伸出手揉了揉萬秋的髮絲，這顯然並不是一個管家應該做的動作。
「萬秋的家裡所有人都是充滿了愛的。」白管家對萬秋淺笑道，「萬秋可以相信，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哥哥弟弟們，一定都是愛你的，除此之外其他人，你不用多想。」
萬秋不知道白管家想說什麼。
但是他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像是同意了這句話一般。
這是萬秋第一次，大家一起出門。
萬秋坐在了車后座的時候，身邊坐著的是楊瀟雨，而楚憶歸則是坐在了副駕駛上。
楚建樹和楊則則是坐在另外一輛車上。
萬秋知道，這是要去爺爺奶奶的家裡。
只是楚章不在。
在車內回蕩著歌聲，是和楚章的聲音很像的那個歌手。
有時候萬秋會想是不是其實大哥就是這個歌手呢？
萬秋沒有太過糾結這個問題，明星對萬秋而言就和真正的星星一樣是遙望不可及的。
萬秋看著車窗外，四周都能看到賣大紅色的東西的小攤販，即便在城市中似乎沒有農村裡那樣密集的紅色，可卻依舊能感受到年味。
「寶貝，新的一年有什麼願望嗎？」楊瀟雨試圖和萬秋交流，偷偷試探萬秋的想法。
萬秋搖搖頭。
「就沒有任何一點點想要的東西嗎？」楊瀟雨不死心的問道。
萬秋能看得出來，媽媽很希望他能回答什麼。
但是萬秋確實想不出來任何想要的東西。
「我什麼都有了，媽媽。」
對萬秋來說，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擁有的更多了，還能再多的擁有什麼，是萬秋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楊瀟雨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們家寶貝真的是一點慾望都沒有啊，作為我們楚家的孩子要學會貪婪。」
萬秋想了想。
他要怎麼樣才能變得貪婪？
然而楚憶歸卻說道：「哥哥，媽媽的意思是你可以有一些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萬秋仔細的想了想。
又看了一眼期待的楊瀟雨。
他一定非常想要做的事的話……
「希望家裡可以賺到很多的錢。」萬秋很認真的說道。
車內有了短暫的沉默，突然之間楊瀟雨就爆發了笑聲。
萬秋突然被楊瀟雨抱了個滿懷：「哎喲是是是，媽媽會努力賺錢養好我們家寶貝。」
楊瀟雨揉搓萬秋的神色逐漸的有些微妙。
她能夠猜到萬秋的想法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願望了。
「那既然寶貝沒有什麼願望，可以讓媽媽許個願望嗎？」楊瀟雨捏了捏萬秋已經看上去紅潤健康的臉頰，「然後寶貝幫媽媽實現這個願望？」
萬秋點頭，只要是爸爸媽媽想做的，那他就願意做。
楊瀟雨壓著萬秋的髮絲，說道：「媽媽希望寶貝能多依賴媽媽一點。」
在萬秋漂亮澄澈的眼睛裡，楊瀟雨看到了疑惑。
楊瀟雨猜測出萬秋恐怕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但是作為一直看著萬秋的楊瀟雨，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這半年多以來萬秋的飛速的變化。
以及萬秋在上一次發燒之後，突然就變得不太一樣的態度。
剛剛到達楚家的時候，全身心都依賴著她的那個孩子，而現在似乎正在疏遠她。
楊瀟雨也知道，這是一個孩子在長大的過程，即便萬秋年齡不大，可現在已經十五歲了。
只是楊瀟雨有些不甘心。
萬小花和寧巧珍霸佔了萬秋最依賴家長的日子，而她作為母親還沒有享受多長時間萬秋的依賴，萬秋就已經開始獨立了。
但凡萬秋稍微驕縱一點，楊瀟雨就有更多的去寵愛萬秋的辦法。
但是事與願違，這孩子乖巧到讓人心疼。
萬秋有些不明白楊瀟雨的說法，但是憑著本能，萬秋對楊瀟雨說道：「媽媽，我愛你。」
這一瞬間，楊瀟雨哪裡還記得什麼不甘心啊。
「嗯？什麼？為什麼突然要這麼說？」楊瀟雨故意問著，想聽點萬秋說好聽的話。
萬秋歪了歪頭：「因為，我愛你？」
萬秋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一句話。
在媽媽曾經對他說愛他的時候，萬秋就應該這麼對媽媽說了。
他會比在記憶中的那些過去，要更多更多的，告訴他的家人們，愛他們。
「寶貝，你這話說的，真是，我應該開個錄音的。」楊瀟雨移開了眼神，擺弄著手機似乎真的想要打開手機錄音。
但是反覆了幾次都是打開了別的功能，始終沒找到錄音在什麼地方。
楊瀟雨臉頰有些燥熱。
她從來沒想過原來被自己的孩子告白了這件事是這麼讓人不好意思。
在她的幾個孩子里，萬秋是和他接觸的時間最短，卻偏偏是第一個和他說愛的孩子。
在並不是在什麼特別值得紀念的時候，讓楊瀟雨覺得今天會是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很難忘的一天。
「媽媽也愛你啊。」楊瀟雨最終放下了手機，放棄了錄音，或許有些時候只需要記在記憶中就足夠了。
萬秋看到楊瀟雨的身上飄散出的喜悅，就和白茫茫的小雪花一樣漂亮極了。
萬秋很茫然。
說『我愛你』是這麼讓人高興的一件事嗎？
萬秋前傾了身體，扒拉到能看到楚憶歸地方：「弟弟，我愛你。」
楚憶歸笑了：「我也愛哥哥。」
楊瀟雨在一旁看著，心底有暖流沖刷了她的心臟。
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和睦的相互告白的場面，作為母親的她滿是欣喜。
自從有了萬秋，越來越理解了讓孩子們懂得愛自由的愛一個人也十分重要。
楚建樹最近的狀態也越來越好了。
楊瀟雨的神色有些微妙。
她是不是……
也需要和楊則好好談談了。
那個一直被自己埋怨忽略的孩子。
楊瀟雨有和好的心思，卻因為自己半吊子的心態遲疑著。
突然楊瀟雨聽到了楚憶歸的聲音：「哥哥，你要不要也發條語音信息，讓爸爸和哥哥也知道？」
楊瀟雨立刻豎起了耳朵。
「嗯……」萬秋低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機，用語音輸入了一句話，「爸爸，大哥，二哥，我愛你。」
楊瀟雨：「……」她剛剛到底為什麼不錄下來！
楚建樹在收到了家庭群信息提示音之後打開來看。
是萬秋的語音消息。
點開後在楚建樹這裡和楊則的手機上，分別出現了萬秋的聲音。
楚建樹不自覺的微微勾起嘴角，冷硬的神色也在融化。
萬秋是有變化的。
在自從理解了曾經的生活並不存在愛意之後，楚建樹當然感覺得到萬秋對他們的疏離。
這樣的疏離，並不是出於恐懼，而是更為特殊的，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萬秋始終是萬秋。
是會愛上自己的家人的孩子。
楚建樹側頭看向了坐在另一側的楊則，楊則的表情依舊是僵硬的，一旦緊張起來就嚴肅到有些過分兇狠的臉。
看上去非常緊張。
楚建樹說道：「楊則，等到了你爺爺奶奶那邊，盡量多和他們說說話吧。」
楊則側過頭：「我知道的，爸爸。」
「如果他們對萬秋……你記得要看著點情況。」楚建樹說。
「我知道的。」楊則的神色回歸了平靜。
——
當萬秋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的時候，察覺到這裡並沒有爸爸媽媽的家大。
是在一處小別墅群中的其中一套，但是周邊的配套設施很好。
萬秋看到了醫院也看到了學校，也路過了繁華的商業街。
萬秋下了車，地面上沒有積雪，所有的積雪都已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甚至還在一旁堆積的很整齊。
楚建樹按了門鈴，很快傳來了一聲略顯蒼老的女音：「誰啊？」
「媽，是我。」楚建樹立刻回答道。
「進來吧。」門自動打開了。
萬秋跟在楚建樹的身後，踏入了這一棟小別墅內。
萬秋看向了身邊，乾乾淨淨的院落，一些綠色的針葉樹種，乾脆利落的小花園。
乾淨的別墅小樓，以及一道鐵門。
門被打開了。
萬秋看到了此時站在門口的，一個老婦人。
萬秋看著那位老人。
這是奶奶嗎？
「媽，過年好。」楚建樹在老人的面前說道，依舊是那樣一副冷然的神色，然而想到萬秋正在觀察著他們，露出了微笑，給老婦人一個更為親昵的擁抱，「兒子來看你了。」
老婦人顯然有些驚訝，伸出雙手輕輕的擁抱了一下楚建樹：「都進來吧，外面冷，你爸爸還在裡面等你呢。」
大門將冬天的寒冷關在了門外，在老婦人家的過年沒有回家的幫傭給眾人遞上拖鞋。
「媽，好久不見。」楊瀟雨對著老婦人說道。
「嗯。」老婦人點點頭。
「奶奶。」楊則也叫道。
「奶奶好。」楚憶歸尊敬的低下頭。
萬秋也遲疑著，想要叫奶奶，可沒有經過允許之前萬秋很忐忑。
「萬秋，過來。」楚建樹叫了萬秋。
萬秋鬆開了一直抓住楚憶歸衣袖的手，在分開之前，楚憶歸的手輕輕的握了一下萬秋的手腕，像是安撫一般。
楚建樹一隻手攬著萬秋的肩膀，將萬秋半抱在懷中，呈現出幾分保護的姿態：「媽，這是萬秋，電話里給你說過的，萬秋，叫奶奶。」
萬秋乖巧的叫道：「奶奶。」
「嗯。」楚奶奶似乎顯得並沒有那麼熱絡，她看了看萬秋，說道，「這麼瘦啊，看著都要倒下了似的，要多補充營養。」
萬秋看著楚奶奶，明明是關心的話，卻沒有從楚奶奶的身上看到高興。
是因為看到他的時候，變得不高興了。
「快進來吧。」
萬秋看到楚奶奶在招呼楊則和楚憶歸的時候，淺淺的高興冒了出來。
萬秋依稀之間，彷彿察覺到了區別。
萬秋知道。
這代表著不喜歡。
楚建樹並沒有鬆開抱著萬秋肩膀的手，反而帶著萬秋去了另外一邊。
萬秋無意識的回頭看向楚憶歸，楚憶歸也看向萬秋，眼神交匯之間，彷彿傳遞著什麼。
客廳中還有一些其他人，大家吵吵鬧鬧的說這些什麼。
楚奶奶吩咐了幫傭給幾人倒了水，坐在了沙發上，房間內電視開著，喜氣洋洋的電視的聲音。
楚奶奶抬頭看了一眼：「今年楚章也不來嗎？」
楊瀟雨則是說道：「楚章今天還是很忙，過年有很多活動。」
楚奶奶沒有說什麼，只是平淡的，沒有任何諷刺意味的說：「你今年倒是願意來了。」
楊瀟雨沒有接話：「今年一起回來過年的人挺齊的，建樹也能和大家一起好好聊聊。」
楚奶奶卻是涼涼得開口：「聊什麼啊，帶回來個……孩子，話題不都在那孩子身上嗎？」
楊瀟雨皺眉，卻沒說什麼。
楚奶奶看向楊則，神色倒是溫柔了些許：「你去和你爺爺打個招呼啊，你爺爺一直很期待你回來的。」
「一會會去的。」楊則說道，雖然沒什麼表情，可至少語氣是好的，「還要先陪陪奶奶。」
楚奶奶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倒也不顯得那麼吝嗇了。
楚憶歸安靜的坐在位置上，明明視線沒有看向任何地方，可卻好像完美的融入到了環境中，不會被注意，也不會被忽略。
萬秋跟在楚建樹的身後，在這個陌生的家裡走著。
這裡和自己家裡一樣，是四處都是嶄新漂亮的空間。
和萬秋記憶中的奶奶家房子完全不一樣，曾經的灰塵、潮濕、爐灰的味道都只存在記憶中。
當萬秋到了一處滿是書本的房間里的時候，萬秋第一個印象是滿滿的茶香。
在偌大的茶桌上，見到了兩三個正在喝茶的老人。
「建樹，回來了，阿則呢？」其中一個老人看到楚建樹後露出歡欣的笑容。
然而楚建樹對方說道：「阿則一會兒會上來和爸打招呼的，爸，我帶萬秋來看看你，萬秋，叫爺爺。」
「爺爺。」萬秋說道，眼睛在觀察著楚爺爺。
沒有不高興，有著一些高興，卻並不是因為他。
「萬秋，過來。」楚爺爺對萬秋說道。
萬秋下意識的就要聽從楚爺爺的話，但是楚建樹的動作卻是有幾分阻攔。
萬秋下意識的想要抬頭去徵詢楚建樹的想法，卻被楚建樹稍微推了推。
這個動作是同意的意思，萬秋靠近了楚爺爺。
「這孩子，眼睛像楊瀟雨，鼻子像你。」楚爺爺上下打量著萬秋，對楚建樹問道，「這孩子今年有十四五了吧。」
「是的，爸，已經十五歲了。」楚建樹回答道。
「看上去可真是太瘦了，一點都不健康，你們得都多給他補補啊，這都十五了，如果不長個了就太矮了。」
「個子矮了，以後肯定不好找老婆了啊。」一邊的人也說道。
「這孩子是不怎麼說話嗎？感覺也不太會來事啊，這脾性倒是也楊則有點像，楊則本身也是個不愛說話的。」
萬秋站在幾個人中間，聽著所有圍繞著他的話題。
可萬秋卻沒有站在這裡的感覺。
如同圓形水缸里的金魚，看著水缸外的世界，模糊又誇張。
楚爺爺推了一把萬秋：「好了，讓楊則那小子來見我，好不容易來一次，都不急著見見爺爺嗎？」
「好的，爸爸。」楚建樹攬過了萬秋的肩膀，帶著萬秋離開。
在無人的樓梯上，楚建樹對萬秋說道：「萬秋。」
萬秋仰著頭，看向楚建樹。
「不管爺爺奶奶說什麼，你聽聽就過了。」楚建樹嘆了口氣，揉了揉萬秋的髮絲，「別想太多。」
萬秋依稀之間意識到，或許楚爺爺楚奶奶對他的態度是不喜歡的。
即便他並沒有什麼感覺。
萬秋回到了楚憶歸的身邊，楚憶歸側過頭觀察萬秋。
握住了萬秋的手。
兩個少年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甚至佔據著更小的空間，相互挨在一起。
在溫暖的室內，卻好像只有對方才是最溫暖的。
其實整個過年的氣氛很吵鬧。
因為有很多人。
大家在一起吃飯，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絮絮叨叨的聲音從來都沒有斷絕過。
楚憶歸始終在萬秋的身邊，萬秋也是。
萬秋觀察著楚爺爺和楚奶奶，這是在他的印象中完全不一樣的老人。
他們很精神。
沒有彎著的脊背，沒有滿手的厚繭，即便同樣是蒼老的，可他們的眼神清明，牙齒也很漂亮。
所有人似乎都很喜歡和爺爺奶奶說話。
可萬秋和爺爺奶奶的交流，就僅僅只有進門打招呼的短暫的時間。
萬秋和楚憶歸一起去洗手，是萬秋的習慣，吃飯前要洗手，吃飯後也要洗手擦嘴。
在偌大的衛生間中，楚憶歸偏著頭，看著鏡子里的萬秋。
「弟弟，爺爺奶奶不喜歡我嗎？」萬秋雙手滴落的水珠用一旁的紙巾擦拭乾凈，疊整齊了扔到了滿是亂七八糟紙團的垃圾簍里。
「嗯。」楚憶歸應道。
這樣啊。
萬秋沒有什麼失望不失望的。
他期待著爺爺奶奶，卻並不是期待著他們的愛。
而是期待著他們的存在。
「那爺爺奶奶喜歡弟弟嗎？」萬秋問道。
「不喜歡。」楚憶歸很清楚，那對對血緣關係比較看重的老夫妻對自己的忽視。
「你喜歡爺爺奶奶嗎？」然而，萬秋卻問出了另外的問題。
楚憶歸沒有回答。
在安靜的光芒透亮的，安靜的空間內，萬秋依舊無法從楚憶歸的身上看到一個準確的，對問題的回答。
「聽說是個傻子，我還以為和我見過的傻子一樣呢，口眼歪斜或者手腳扭在一起那樣的，剛剛看著好像挺正常的啊？」
「你都沒看到他不說話嗎？好像是心理問題。」
「楚建樹也真是可憐，最出色的是個養子，丟了的兒子回來變成了傻子，要我看就是錢太多了，我看啊，氣運就到這兒了，以後沒準會走下坡路。」
楚憶歸目光看向了衛生間外，他們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因為距離近被聽到了。
萬秋也聽到了。
萬秋打開了門，和楚憶歸一起。
幾個人嚇了一跳，看過來後的面色都透出尷尬。
可萬秋卻對這些帶著淡淡的惡意的話語沒有什麼反應，即便懂得了惡意，卻不會對惡意產生同樣的惡意。
曾經撿垃圾的那些記憶中，無數被稱之為惡意的記憶一一歸位，讓萬秋知道自己身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下。
但是也知道……
即便言語的惡意再明顯，只是來自陌生人的話，其實並不需要在意。
他不會因此而少撿起來一個瓶子，也不會因此損失錢，他也不會因此失去美好的日子。
只是……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
為什麼要對別人散發惡意呢？
「為什麼要這麼說？」萬秋仰著頭，看著這些比他要更高的，更成熟的人，「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
萬秋想要理解惡意的誕生。
只要足夠了解，或許就能明白那些在記憶深處的文字，為什麼只留下了濃烈的黑色的憤怒。
「呃，只是隨口說說，沒什麼惡意的。」幾個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因此而轉移了話題。
萬秋站在原地，看著幾人離開了他們。
直到離開前，他們都沒有再看他的眼睛。
他得不到任何答案。
「剛剛的話，沒有惡意嗎？」萬秋不明白，回頭，問著從頭到尾一直安靜的楚憶歸。
「有。」楚憶歸回答道，「惡意會產生，卻不會被承認。」
「那如果承認了呢？」萬秋繼續追問。
「那恐怕是極其厭惡吧。」
萬秋仰視著楚憶歸，俊朗美麗，優秀的弟弟。
「我不厭惡你。」萬秋十分篤定的，即便說多少次他都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一點也不。」
「嗯。」楚憶歸回道，「我知道。」
「不要在意他們。」萬秋仰著頭，拽了拽楚憶歸的衣服。
「我不在意，哥哥也是，不要在意。」楚憶歸自始至終都表現的很平靜。
「嗯。」萬秋點頭。
萬秋鬆開了楚憶歸的衣服，握住了楚憶歸的手。
楚憶歸收緊了手指，將萬秋的手指包裹在他的手心裡。
「這就回去了嗎？」楚爺爺和楚奶奶一起站在門口，對準備離開的楚建樹一家人說道，「今晚可以住在這裡的。」
「不用了。」楚建樹說道，「今晚還有別的安排。」
「是嗎？那晚上回去路上小心。」楚奶奶沒有問多餘的話，平靜的說道。
萬秋看著家人告別，而楚爺爺楚奶奶的視線一直都沒有停留在他們的身上。
回去大概會需要很長時間。
但是他們還是走了。
楊瀟雨深深的舒出一口氣，面色總算是好看了些。
並不是沒有在這裡聽到那些暗自嘲諷的聲音。
之所以帶著萬秋回來，是因為萬秋想要回來罷了。
他們願意滿足萬秋所有的期待。
可現在看還不如不回。
司機按照慣例已經離開了，開走了一輛。
所以他們來的時候開了兩輛車。
楊則主動上了駕駛座，楚建樹坐上了副駕駛。
天色晚了，楊則開車的速度不快，車內的氛圍過於安靜了。
楊瀟雨的心情很差。
楚建樹的父母非常的傳統，甚至從一開始其實就不太接納楊瀟雨。
他們想要的是一個聽話的賢內助，漂亮精緻能帶的出門，全心全意的輔佐丈夫。
而不是像楊瀟雨這般有自己的事業有能力並且背後還靠著龐大的家族，很難拿捏的對象。
楚奶奶就是這樣，一直輔佐著楚爺爺。
他們喜歡楊則，卻依舊在暗中感慨楊則能力較為平庸，即便楊則已經足夠出色。
楚章更偏向楊瀟雨，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的楚章自從成年之後就在沒有出現在楚家。
他們不喜歡過於優秀的楚憶歸，僅僅是因為楚憶歸是個養子。
更何況是萬秋……
萬秋的丟失曾經讓楚家的家庭狀況一度陷入混亂之中，對他們來說更是禍端之源。
車內很安靜，車輛在跨年夜的安靜的道路上前行。
一直到十二點，瞬間從城市的各個角落突然傳來了炸開的煙花的響聲。
萬秋瞪圓了眼睛去看向窗外。
跨年夜的城郊有一次煙火大會，從他們的路上能看到那些漂亮的煙火綻放在空中的美麗色彩。
楊瀟雨看著萬秋側著頭看向窗外的臉，漂亮的眸子中似乎都倒影出了煙花的顏色。
沒有被污濁的空氣染上失落，依舊是為瞬間的驚喜綻放美麗又澄澈的色彩。
楊瀟雨最終還是開了口：「寶貝，今天是不是不太高興？」
即便將萬秋交給了楚憶歸，可楊瀟雨還是不放心。
那兩個孩子安靜的坐在身邊，對一個母親而言，她沒有當場發火已經是對萬秋情緒的照顧了。
「我很高興。」萬秋回答了楊瀟雨的話。
「嗯？」楊瀟雨正在一點點蓄積的戾氣突然消散，她比萬秋還要更加茫然，「為什麼？寶貝高興什麼？」
「看到了爺爺奶奶很高興。」萬秋說道。
「是這樣嗎？」楊瀟雨有些不能理解，看到了，卻沒有得到好的對待，這也高興嗎？
「嗯。」萬秋點頭，想了想，說，「看到爸爸的爸爸媽媽，很高興，爸爸和我一樣，喜歡他的爸爸媽媽。」
楚憶歸睫毛微顫，他抬起沉浸在窗外漆黑的世界和路燈的光亮中的雙眸，看向從車窗上倒影的萬秋的影子。
萬秋並不在乎爺爺奶奶是不是喜歡他。
他只是希望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也都健康的活著。
有爸爸媽媽，他很高興。
所以也希望爸爸媽媽，也是如此。
楊瀟雨怔忪了好一會兒，萬秋眼中依舊是那般單純的，澄澈的，沒有任何謊言的模樣。
突然間，楊瀟雨釋然了。
沒什麼好在意的。
那是楚建樹的家，是另外的世界。
他們有自己的小家，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