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楚魈說的那些, 赫連雪聽鬼磨坊里的老鬼頭大略講過:「然後呢,他怎麼會去天劍宗?」

「我是山鬼,修的是鬼道, 並不能指點他多少, 所以我建議他去找一個正經的修仙門派修行。」楚魈慢慢回憶著, 「那時候, 仙門正道十二宗,聲勢最大的是青雲宗。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去青雲宗送拜帖,結果那人一看他是個凡人就將他的帖子丟出去,連山門都不許他進。之後太子殿下又去了排名第二的天劍宗,通過入門選拔, 成為外門弟子。」

「太子殿下鍾靈毓秀、天縱奇才, 短短三年便築基結丹,通過試煉,成為天劍宗內門弟子。那時的宗主赤宸仙尊就是他的師父, 宗主之子戚允直便是他的大師兄。太子天賦極高,靈氣逼人, 而且為人謙遜有禮,善良隨和, 赤宸仙尊對他極為看重與寵愛,整個宗門上下也都與他相處極好。」

「再後來, 赤宸仙尊被雷鵬所傷,一直心存遺憾, 戚允直為了完成他父親的心愿,帶領師兄弟一起去捉拿雷鵬。哪怕他們十數個人都是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翹楚, 對上雷鵬卻仍是不敵。太子和戚允直衝在最前面,被雷鵬擊落懸崖, 在那裡遇到了你母親。」

終於講到她阿娘了,赫連雪瞪大眼睛,聽得仔細。

楚魈道:「太子殿下對你母親一見鍾情,他們二人兩情相悅,本是一對佳侶。只是沒想到,戚允直也對你母親動了心……這些,你應該都知道。」

赫連雪點點頭,有些著急地問:「後來呢,他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赤宸仙尊中了雷鵬的雷擊之毒,無葯可解,臨終之前,想見太子一面。」楚魈嘆了口氣,慢慢道,「因為他想娶你母親,可是礙於你母親的身份,仙魔有別,有違天劍宗門規戒律,赤宸仙尊一直不許。他在臨終前苦苦勸說太子,說他是千年難遇的修道奇才,是最可能證道成神之人,勸他與你母親絕斷,一定不能耽於情愛,毀了道心。可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有了身孕,太子他一邊痛苦自己有負師父的期望,一邊又捨不得你母親和尚未出世的你。」

「赤宸仙尊辭世之後,太子被押上祭壇,要他當眾做個決斷。要麼斬斷一切塵緣,留在天劍宗繼續修鍊;要麼從師門除名,離開天劍宗,從此再無瓜葛。太子跪在祭壇上,朝赤宸仙尊的靈位磕了九十九個頭,然後選擇了離開天劍宗。他要斬斷仙根,化身成魔,與你母親和你在一起。」

「然後就是天道不允許。」似是想起可怕的往事,楚魈幽幽道,「只要太子進入魔域,他每前進一步都會引動雷電交加、烈焰焚身,只是外表看不出來。太子強忍著烈火焚身的痛苦,終於來到你母親身邊,你母親還以為他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可是漫天不停的雷鳴電閃是魔域少有的異象,每日如此,時間久了,你母親就發現了不對勁。她不忍你父親日夜被痛苦煎熬,也怕天道懲罰,怕她保不住腹中的你。最後……你母親將太子殿下趕出魔域,給他施了定身術,與他永訣。」

赫連雪想起她在阿娘的記憶里看到的那個高大的背影,想起阿娘臨終前跟她說過的話——阿娘說,他是愛她的,他並沒有拋棄她們母女倆。

眼前不知不覺地模糊了,赫連雪啞聲問:「然後呢?」

離開夢境之後,赫連雪在漆黑的客房裡醒來,隔著一道薄紗屏風,看到戚南行正在那裡打坐。

「離開魔域之後,太子殿下不甘心,一心違抗天道,想要斬斷自己的仙根。可他每斬斷一次,天上便會降下雷劫,將他劈暈。等他醒來之後,仙根又會重新長好,甚至比之前更加牢固。那雷劫太過可怕,太子怕傷及無辜,便去了風清關外空曠無垠的大漠。天上雷劫不斷,太子的仙根也越長越粗壯牢固,最後連他自己都無法砍斷仙根,無法傷及自身分毫。」

楚魈嘆息道:「世人修仙問道求長生,哪怕苦苦追求一生都未有所成。太子殿下卻被天道追在後面,逼他斷情絕愛,逼他飛升成神。」

楚魈看著赫連雪,默默道:「太子殿下終於飛升成神……我不知道是他最終屈服於天道,還是真的超脫了情愛,無欲亦無求。他在最後還惦念著你與你母親,儘力護佑你們周全,我想你不該怪他。」

似是不太放心,他又道:「你什麼時候想去,我陪你。」

赫連雪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這世上竟然真有天羅殿?」

似乎感覺到她回來了,戚南行睜開眼睛,隔著屏風與她對視。

「那天傍晚的金光和祥雲,方圓萬里,鋪天蓋地。我親眼看到了騰化的飛龍,雲蒸霞蔚,神光普照,直上九重。」

「最近地底頗多異動,大概是那蜃怪又要醒來,你若想去看太子的金身,眼下正是機會。」

楚魈輕輕地笑了:「他長得很好看,是這世間最英俊的男子。你可以去風清關外的天羅殿,他的坐化金身就在那裡,與他一模一樣。」

赫連雪說了聲「好」,然後跟他告辭,她在夢裡待了一夜,也該回去了。

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滾落,赫連雪茫然地搖頭,沒想到事實竟是這樣。

赫連雪擔憂道:「那豈不是很危險?我只是個靈體,哪裡對付得了那麼厲害的蜃怪?」

「那蜃怪應該不會傷你。」楚魈笑道,「它被太子的雷劫嚇破了膽,連續十多年都沒敢出來。你是太子的血脈,蜃怪嗅到你身上的氣息,只怕躲你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去傷你?」

「就這樣過了許久,有一天,太子殿下把我叫出來,與我道別。他給我兩樣東西,一個是那顆須彌墜子,請我保護他的女兒;另一個是他的金丹化成的龍晶,也就是你們魔域的那顆魔晶,請我帶給你母親。他說,沒有人能違抗天道,然後垂目落淚,坐化成神。」

大概猜到他想問她去哪了,去做什麼?

可是赫連雪什麼都不想說,翻過身去背對著他,一夜無話。

「當然是真,只是被風沙掩埋,輕易見不到。」楚魈解釋道,「上千年前,先人修建天羅殿是為了鎮壓地底下的蜃怪,防止它翻捲風沙,殘害生靈。那蜃怪每十年醒來一次,天羅殿就會現身,與它抗衡。」

「他長得什麼樣子呢?」她哭紅了眼睛,「我真想看看他。」

天亮之後,赫連雪回到自己房中,佯作剛睡醒的樣子,抻著懶腰,推開房門走出去。

一出門就看到葉紫宸,滿是狐疑地打量著她:「你昨夜去哪兒了,怎麼不在房中?」

「你怎麼知道我不在房中?」赫連雪不答反問。

白泠泠撇嘴道:「我們昨晚去逛夜市,大師姐買了酸糖葫蘆,讓我去給你送一串。我去了你房中,結果你不在,我就給你放桌上了。」

赫連雪回頭一看,桌上真的放著一串酸糖葫蘆。

葉紫宸打量著她的表情,斷定道:「你竟然都沒發現,所以你是一夜未歸?」

白泠泠跟著附和道:「簡直膽大妄為,不成體統,竟敢夜不歸宿!」

赫連雪抬起手,彈了她們一人一個腦瓜崩,毫不在意道:「你們管我去哪兒了,小孩少管閑事。」

白泠泠捂著腦門,生起氣來:「你說誰小孩!」

一行人鬧泱泱地下樓梯,大堂裡面幾個男弟子已經點好早餐,殷勤地請大師姐就座。

赫連雪礙不住邀請,也跟著坐下,沒滋沒味地吃一碗小雲吞。

不一會兒,戚南行和柴良也從樓上下來了。

白泠泠一見到柴良就開始告狀:「師父!司徒雨昨夜夜不歸宿,你說是不是該罰!」

柴良像嗆到了一般開始咳嗽,直咳了個大紅臉。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他抓起一個包子塞到白泠泠口中,沒好氣道:「快吃吧你!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早飯過後,收拾停當,一行人走去風清門城樓,前去參加試劍大會。

風清門掌門林樾只有一女林含卿,已嫁予雲無疚為妻。

這次風清門舉辦試劍大會,林含卿自然要回來幫忙,雲無疚也跟著站在城門樓前迎客。

林含卿穿著一襲煙粉色留仙裙,高鼻深目,顧盼生輝,是個頗具異域風情的美人。

她與外表風度翩翩的雲無疚站在一起,頗有些郎才女貌,絕世佳侶的風範。

眼看著天劍宗一行人到來,林含卿與雲無疚一同上前迎接,笑容和煦,態度殷勤。兩相客套著,十分和睦的樣子,絲毫看不出天劍宗與青雲宗之間的針鋒相對。

赫連雪故意落在最後面,經過雲無疚旁邊的時候,與他打了個招呼:「雲宗主,別來無恙。」

雲無疚一見到她就心裡發毛,面上還要佯裝淡定道:「原來是天樞仙尊新收的弟子,司徒姑娘。」

林含卿見她長得漂亮,不免多打量幾眼,笑容淡淡道:「司徒姑娘,幸會。」

赫連雪也朝她笑了一下,溫婉道:「林夫人,打擾了,我有幾句話想同雲宗主私下講,不知夫人可介意?」

林含卿目光微變,面上卻故作大度地笑道:「當然不介意,姑娘請便。」

她說著,暗暗瞪了雲無疚一眼。

周圍人多眼雜,雲無疚也不好多作解釋,只能假笑著跟著赫連雪走到一旁,咬著牙問:「你又想幹什麼?」

「我哪有想幹什麼?」赫連雪笑容甜美,故意瞧了林含卿一眼,慢慢道,「明明是雲宗主想幹什麼,所以才把我請來這裡,不是嗎?」

雲無疚背對著眾人,也懶得再裝下去,目光冷冷地盯著她,嘲諷道:「你還囂張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是個靈體。你猜我若是把你的秘密公之於眾,下場會怎樣?」

「不管我下場怎樣,雲宗主,你肯定死在我前面。」赫連雪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邊使用靈力,彷彿一隻無形的手一把掐住他的咽喉,用力道,「你別忘了,我是戚南行的靈體。換句話說,我可以使用天樞仙尊的靈力,要想取雲宗主的性命,你猜難不難?」

雲無疚被她定在那裡,掐得臉紅脖子粗,從牙縫裡擠出一字字艱難道:「那你最好祈禱,千萬別落在我手裡,到時沒了戚南行給你撐腰,看你能活多久。」

迎著林含卿那含針帶刺的目光,赫連雪微笑著湊近到雲無疚耳邊,輕聲道:「你夫人生氣了,你先把她哄好再說吧。試劍大會才剛剛開始,我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