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一日時光很快又過去, 夜晚降臨,赫連雪再次到鬼哭林,去找戚南行喝血續命。

「你在這邊忙完了嗎?」她問。

戚南行點點頭, 遞給她一隻白玉杯。

將那一滴血珠吞入口中, 赫連雪抹了抹嘴, 十分乾脆道:「走吧, 不是要去天劍宗?」

反正魔域現在也沒什麼要緊的大事,她已經通傳下去,說要閉關,不許任何人打擾。

之前阿娘還在世的時候,也經常閉關修鍊, 三五個月不出門也是常事, 倒是不會令人生疑。

戚南行見她終於答應了,也不廢話,抬手拋出仙劍, 帶她星夜趕路。

狹窄的劍身不過寸寬,長三尺三寸, 赫連雪站在戚南行身前,迎著撲面的冷風, 漫不經心地看著夜幕盡處闌珊的幾星燈火。

「以前你戴的那隻墜子,裡面有隻護身契鬼, 是吧?殺謝淮和謝脩的就是他?」戚南行忽然問。

話不投機半句多,赫連雪懶得再搭理他,閉目養神。

雖然她也不知道楚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些地方,也許是擔心她的安全,總之他絕不可能想害她,更不可能幹出煉化厲鬼這種事。

戚南行目光微頓,低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們降落在主峰山門前,沒走多遠就是內門弟子的練武場,幾十名弟子正在那邊修習劍術。

戚南行卻並不贊同:「他是山鬼,可以修習一切陰性心法,也許他會魔族心法,只是你不知道。」

「我見他一直跟著你, 有些奇怪。」

赫連雪回身看向前方,無聲地冷笑:「在仙尊大人眼裡,像我這種十惡不赦的魔頭,就不可能有朋友,對吧?」

前面指點的掌教師父,瞧著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個,柴良?

一抬頭看到戚南行回來了,柴良丟下那些弟子,快步走上前去,一邊急聲道:「師兄!你不是在斷崖上閉關嗎,什麼時候出去的?怎麼傳言說你收了個女弟子?到底是怎麼回……」

「在酆都鬼城門, 你被厲鬼偷襲捅穿胸膛的時候,他在暗處看著。後來去鬼磨坊, 你又被厲鬼追殺,他也在那裡出現過。」戚南行垂眸看著她,「你不覺得奇怪?每次厲鬼出現,都有他的蹤影。」

「我說了,不可能。」赫連雪語氣堅定道,「我和他認識幾十年了,他一直是我的護身契鬼,而且他和你妹妹沒有仇,不可能幹出那樣惡毒之事。」

他指的是楚魈?

「他什麼時候跟著我了?」赫連雪回頭看他一眼,「有什麼奇怪的?」

「師兄,她、她……」柴良指著赫連雪,話頭在喉嚨間滾了好幾滾,就是說不出來,憋得臉都紅了。

赫連雪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沒想到多年前那個聒噪的少年,如今也出落得挺像樣——眉目間褪去年少時的青澀,面容周正又爽朗,一身墨藍窄袖束腰戰衣,勾勒出挺闊結實的身材,腰間懸著佩劍,氣勢威威,不容小覷。

戚南行淡淡道:「她就是我新收的弟子,司徒雨。」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看到跟在戚南行後邊的赫連雪走出來,一時驚訝地瞪大眼睛,張口結舌地頓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該不會懷疑他就是那個煉化操縱厲鬼之人吧?」赫連雪端著胳膊,有些無語,「他修鍊的又不是魔族心法,不可能是他。」

赫連雪微微皺眉,不動聲色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兩日後抵達天劍宗,正是黃昏時分,西天漫卷著橘紅色的霓虹流嵐,映照著高聳入雲的一座座仙峰,綺麗壯美,氣象萬千。

戚南行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你的墜子碎了,按說他就不再是你的護身契鬼,不必再由你驅使。可他現在依舊跟著你,不知是何目的,也許你要多些防備。」

四下冷風颯颯,星野低垂,萬籟無聲。

「司徒雨?」柴良看看他又看向赫連雪,努力咬緊牙根,似乎快要心梗了。

赫連雪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好笑,於是揚起眉梢,朝他一笑:「掌教大人,你好啊。」

柴良一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是那個故人無疑,只是旁邊還有那麼多弟子正在看著,他只能努力把滿腹情緒憋回去,乾巴巴地問:「師兄……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

戚南行嗯了一聲,也不解釋,直接吩咐道:「把風止斷崖撥給她住,以後她在那裡修行,你約束好門下弟子,任何人不得打擾。」

說完他便帶著赫連雪走了。

留下柴良站在原地,滿頭霧水,滿腹狐疑,滿心焦慮,滿滿的不安。

「師父!」有膽大的弟子高聲問,「剛才宗主帶回來的姑娘是誰呀?難道就是宗主新收的那個女弟子嗎?」

「長得可真漂亮!簡直不像真人!」

「宗主選徒弟是按相貌的嗎?這麼漂亮的可難找,難怪宗主從不收徒。」

「好羨慕她,竟然能當宗主的徒弟,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被選上的……」

一群弟子們嘀嘀咕咕地議論著,最前面的女弟子葉紫宸不屑道:「修道憑的是純正的心性和堅韌的毅力,空有相貌有什麼用?」

旁邊另一名女弟子白泠泠連忙跟著附和道:「就是嘛!我看她那狐媚樣,可不像是個能潛心修道的。而且她也沒多好看吧?比我們大師姐差遠了!」

葉紫宸聽著她的恭維,頗有些受用,口中卻若不在意道:「皮相不過是過眼煙雲,有一顆清正的道心方是修道之人的立身根本。」

白泠泠點頭稱讚:「大師姐說的是!」

「行了,都閉上嘴!」柴良大踏步走過去,沒好氣地呵斥道,「讓你們學的劍招都練會了嗎?」

下面的弟子們不敢再多言,連忙握劍繼續練習。

暮色黑透之後,一天的教習終於結束,柴良連晚飯都不吃了,急匆匆趕去後山禁林找戚南行。

昏暗幽閉的密室中,血刻的咒語勾勒成一層層盤卷的金蓮花紋,嚴密的陣法將一隻黢黑猙獰的厲鬼牢牢鎖困在中央,不得動彈。

戚南行點著問魂燈,已經勘問了一個多時辰,可是陣法之中始終黑漆漆的,毫無動靜,什麼都問不出來。

柴良過來的時候,看到他滿臉疲憊,得知那陣法之中的厲鬼就是戚若雪的鬼魂,一時間又驚訝又難受。

「師兄,你是怎麼把……抓回來的?」柴良紅著眼睛,實在無法對著那隻黑黢黢又猙獰可怖的厲鬼喊出「小師妹」的稱呼。

戚南行也不隱瞞,淡淡道:「是赫連雪幫忙,才抓到它。」

「赫連雪?還真是她!」柴良的眉毛擰成個大疙瘩,疑惑道,「她不是早就死了嗎?怎麼會突然又……又……」

話說到一半,他猛地瞪眼,震驚道:「師兄!你該不會是真的用招魂術把她給招回來了吧?」

戚南行面色平淡地看著他,微微點了下頭。

柴良咬著牙,又震驚又懷疑,整個人都凌亂了。

「可是……可是她就算回來,也不可能是活人啊?她的肉身軀體早已經不在了,即便回來也只能是個靈體,每天都要喝你的血!」

柴良十分焦躁地走來走去,滿心擔憂道:「萬一她起了壞心,要反噬你怎麼辦?不……不是萬一,簡直是一定的!她一定會貪圖你的血,想方設法反過來控制你!師兄,她會殺你!」

戚南行看著他,聲音低低的,但是語氣堅定:「她不會。」

「她怎麼不會?!」

柴良激動起來,指著陣法中央那隻厲鬼,大聲控訴道:「要不是她見死不救,小師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年要不是她暗中攛掇要去人間看花燈,小師妹怎麼會被錯殺?小師妹不過身中十餘支銷魂箭,如果能在半個時辰之內得到救治,根本不會死!可她只顧自己逃走,把小師妹一個人丟在那裡等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柴良控制不住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痛聲道:「小師妹平日待她有多好?可她又是怎麼對待小師妹的?赫連雪她就是個無情無義的魔頭,她根本就沒有心!」

幽暗中的燭火晦暗不明,照亮戚南行的半邊側臉,深邃的眉目遮下淡淡暗影,他沉默了許久,低聲道:「你所說,都是雲無疚他們自己的說辭,但是雲無疚此人不可信……事實也許並非如此。」

「雲無疚固然不可信,但她赫連雪更不可信!」柴良快速抹乾凈臉,沒好氣地磨著牙根,「反正我永遠不會原諒她!」

此時身處在風止斷崖上的赫連雪噴嚏連連,差點將捧在手心的夢珠給噴飛了。

她揉揉發紅的鼻尖,沒好氣道:「肯定又是柴良那個傻缺在罵我!」

雖然她這個靈體不怕冷不怕餓,也不需要睡覺休息,但是戚南行還算有良心,緊挨著供奉霽英仙子靈位的祠堂,給她建了個容身的小宅子。

裡面陳設比較簡單,但是該有的也都有。

吹熄桌面上的燭台,赫連雪走到床榻邊上,合衣躺下。

她擺好睡姿,將雙手十指交握,擺放在心口,兩手掌心中間緊緊夾著那顆夢珠。

她已經為雲無疚精心編織好一場夢境,只待亥時三刻陰時一到,就可以入他的夢,給他送去一點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