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落子無悔

正文卷

第503章 落子無悔

夜,逐漸深了。

帝安城的燈火在無月的夜下閃爍蔓延,四通八達的廟會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負責巡街的紅色蒼鴦在外城四角的異獸司校場起降,而在更遠處的夜空下,隱約能夠看到城防司巡遊城防的飛獸曳出一道道若有若無的青芒,彙報著帝安遠郊的情況。

都城繁華熙攘似乎驚擾了上蒼,隨著一陣夜風吹過,片片縷縷的白點悄然飄落人間。

火紅的古城被飛雪點綴上一抹純凈,給城內熙攘增添了一份獨屬於冬日的靜謐。

沿著萬家燈火一路向上,在皇城與宮城的最深處,九龍山巔之上一座高閣聳立於黑夜的陰影中,閣頂散逸出的光亮如同一雙眼睛,靜靜的注視著下方古城那一片似錦繁華。

寒風呼嘯,一片雪花自黑暗的天際飄落,沿著窗欞的縫隙落入閣內,又被一隻帶皺紋遍布的手掌輕輕接住。

看著掌心晶瑩剔透的雪花逐漸消融,點點冰涼自掌心蔓延。

手掌握緊,雪水蒸發。

倚靠在臨窗床榻之上,李耀玄望著室外紛擾飛雪,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

「這雪,還不停么」

閣內的光線很暗,只有三兩蠟燭散發著搖曳的火光,而在閣樓那陰影中依稀可以看見另一道身形。

身著蟒袍賜服的聶公公侍立在一旁,聞聲抬眸試探的打量了一眼皇爺的神色,輕輕的開口:

「皇爺,國事操勞,您還是以龍體為重,來年開春之際,這場雪應該就該停了。」

「朕知道。」

李耀玄低沉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虛弱:「但朕的時間不多了。」

聶公公張了張嘴,但近百年的相伴,還是讓他將話語咽了回去。

皇上不需要人同情,更不需要這虛偽萬歲之言來寬慰。

典雅昏暗的閣樓陷入沉寂,隨著幾聲輕咳,映在牆上的佝僂身影顯得有些單薄。

將染血的布錦收起,李耀玄似是想起什麼,問道:

「前些日子,朕在城外感應到了一柄劍,這事御影衛調查的結果如何。」

聶公公聞言快走幾步上前,在床榻前躬身,自袖袍中取出一份密函,雙手奉上:

「御影衛前去調查的時候,那邊戰鬥留下的氣息已經被處理乾淨,只有一片被毀壞的良田,未等奴婢進一步調查,三皇子殿下就主動找上了奴婢。

「殿下他說此事是他做的,他想在去東瀛島之前將那西恩皇女抓起來。」

「這倒像是老三能做出來的事情。」

李耀玄眼中沒有絲毫意外,伸手接過,將密函內的對摺的宣紙攤開:「那與相府的關係,老三他是怎麼解釋的?」

「回皇爺,許長天遇刺身亡之前,殿下曾將自己的貼身近侍借給他了。」聶公公低垂著腦袋,輕聲回道:「這次便是用這個人情去請相府之人出手。」

李耀玄瀏覽宣紙的目光上挑了一瞬:

「嗯太子送給老三那個?」

「是,而且那名近侍死了。」

「這樣么」

眼帘重新垂下,李耀玄不急不緩的說道:「這個人情倒確實是夠了,但應該還請不動鳳九軒,也就是說那一夜朕感應到的劍是許家老大的。」

說話間,李耀玄已然將宣紙上那洋洋洒洒數千字的調查結果看完,宣紙燃燒的火光曳亮了那帶著絲絲死氣的蒼老面容,不過話語卻是帶上了一絲笑意:

「這許家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臉,既然都答應了老三,事後居然直接把人給直接帶走了,不過這麼一來,大概率是他們從那西恩皇女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說著,李耀玄輕輕的按了按眉心,瞥了一眼窗外:

「現在許殷鶴正好在他的相國府里舉辦私宴,派個人過去,替老三找他們要個說法。」

「是直接要人?」聶公公略顯遲疑。

「可以要人,也可以要其他東西,總之,相府得給一個交代。」

李耀玄輕輕搖了搖頭:「老三將此事彙報給你,不就是想要朕替他出頭么?」

聶公公聞言瞭然。

於公,那西恩皇女也是進駐大鴻臚寺的他國使臣,相府私自囚禁是壞規矩。

於私,此事乃是三皇子殿下主事,相府反客為主扣押西恩皇女也是壞規矩。

規矩是個好東西。

相國府的強大讓他們可以在此事上耍流氓不交人,但若他們真的這麼做了,那以後他李姓天家也可以在其他事情上反過來這麼對他們。

不過

「皇上,今夜便去么?」

「你覺得不可?」

「可今夜是相府大宴的最後一日。」聶公公悄悄的瞥了床榻上的老者一眼。

數十年下來,相府大宴已然自成了一套規矩。

大宴的前幾日里皆是魚龍混雜,有皇黨,有宗盟,亦有新生代的才俊新貴,算是提供給大炎權貴們和談交流的一個平台。

但最後一日的晚宴則完全不同。

相國府會啟動護府大陣,將內部一切聯繫與外界盡數斷開,能參與晚宴的無一不是相國府真正的高層。

在這個時候過去討要說法.

「朕知道。」

李耀玄的聲音很平淡:「所以不但要去,而且要光明正大去。」

「.」

聶公公明白皇上想做什麼了。

皇族很少會參與相國府的這場歲末的宴會。

這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曖昧態度,有心人很容易便察覺出這是皇相二者之間關係尚未破裂的象徵。

今夜派人替三皇子殿下討要說法,只是一個由頭,沒有這事,皇上也會因為其他的事情派人前去。

這是在釋放信號。

沉默了少許,聶公公低聲道:

「皇爺,落子無悔啊.」

「.」

沉默。

寒風嗚咽,靜得有些可怕。

李耀玄,沒有回答聶公公的話語。

「奴婢領命,這就去安排。」

聶公公吸了一口氣俯身一禮,後退數步,徑直轉身離開。

自窗欞滲入的寒風擾動燭火,也撩撥著老者乾枯的白髮。

他望著相府的方向凝視良久,幽幽的嘆了口氣:

「落子無悔,也好過一直舉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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