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兔回眸

正文卷

原來,他看到如水的月光中,正有一隻白兔,蹦蹦跳跳地路過。

不用人說,不用多想,只看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香靈兒。

那幾個幽靈客,實力還是超出了想像,這麼快就把少女,打回了原形,修鍊盡喪。

張狂雲緊倚在石洞壁,痛徹心腑。

他有心想奔出洞,上前抱起那白兔,但卻不能動,否則就辜負了少女的奉獻和犧牲。

他內心無比悲痛,無比感恩。

他開始在心中默默地替少女禱祝。

這時,那白兔若有所感,朝這邊回眸三顧。

而後它便蹦蹦跳跳,徹底消失在鐵岩山幽深的叢林山野中……

這一刻,張狂雲再次感受到那種錐心之痛!

他再微微仰臉,看看夜空蒼穹的那輪明月,只覺得那月輪,已經染成血色……

心如刀絞,已無力想太多,但兩人初見時,那美兔精嬌憨多情、愛笑可憐的情景,又宛在眼前……

正是:一縷相思一縷魂,香魂散盡相思存。

惆悵人間雪艷色,劫後空瞻月如輪。

雖然心中痛絕,口中發苦,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發泄悲傷的情緒,但張狂雲知道,現在絕不是該隨心所欲的時候。

否則,就辜負了香靈兒的犧牲。

於是他強忍著悲痛,繼續深入鐵岩山的寒洞。

雖然這一刻的少年,伏羲神功,似已大成,但深入未知之地,依然危機重重。

一路潛入,他都能發現幽靈客和傀儡軍的影子。

對於他們,他小心地避過。

雖然心中已經恨極,尤其對那幽靈客,但他還是努力告誡自己,就和壓抑剛才的悲痛一樣,要壓抑此時的怒火。

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做到這兩點,其實比放手一搏,還要不容易。

不容易之中,他漸漸深入了寒洞。

越往裡走,那道路越來越複雜和曲折。

岔路開始增多,看似不起眼、卻深不可測的水潭開始增多,其中許多水色詭異,還氤氳著藍綠色的輕煙,一看便是毒水潭。

這時張狂雲憑著遠處的一點微光,指引著方向,也憑著不辜負香靈兒犧牲的執念,福至心靈地避過那些可怕的毒水潭。

在所有的不容易中,唯一的好消息是,隨著深入,寒洞中的守衛力量明顯地減弱。

也許,蒼狼王的人認為,不可能有人能到達這樣深入的地方。

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但張狂雲心裡的壓力,卻絲毫沒有減弱。

相反的,他心中的壓力,如山一般沉重。

越來越接近孜孜以求的地方了。

四周變得死一般沉寂。

他聽到了什麼?

自己的呼吸。

水滴在岩石上摔碎。

還有一縷在寒洞中遊盪的風息,正若鬼魅般低吟。

在所有的壓迫之外,他的患得患失之心,也越來越重。

他很難受。

真有種讓人發瘋的感覺。

但他還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因為,他要救她啊!

「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句詩,他以前反覆背過,非常熟悉,只覺得寫得非常好,挺有悲壯之意。

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了這句詩。

將這首詩,在心中低低吟誦。

於是他心中,忽然再無恐懼。

事到萬難須放膽。

終於潛近了冰室。

他看到,紅鶴城中初見的狼王,正在冰床前踱步。

他的步伐,似乎依舊沉穩威嚴,但張狂雲卻看出了暴烈和彷徨。

冰床上,躺著他夢牽魂繞的人。

容顏依舊,卻沒了當初的神氣。

以前總覺得「猶如白玉雕就」,是對一個女子最奉承的比喻,但這一刻,張狂雲卻難過地認識到,這是一種詛咒。

曾經那麼靈氣十足、巧媚可人、洋溢生命力的女孩兒,這時候卻如同一具毫無生氣的白玉雕塑,仰面躺在冰床上。

那畫面,如果不是親眼瞧見,絕對想像不出,那氣氛有多殘忍和絕望。

四周的石壁上,燃著幾支火炬,倒是把這間冰室,照得明亮通透。

但在少年的眼中,這裡如同黑夜。

只瞥了冰床上的少女一眼,他就把所有的目光,投注到那個困獸般來回踱步之人。

在某一刻,他突然不再掩藏自己的氣息,讓自己如同深潛的大魚,倏然浮出水面。

狼王立即發現了他。

沒有任何過渡,一股狂暴的獸王氣息,瞬間籠罩和鎖定了潛入者。

動手之前,狼王朝獵物瞥了一眼:「是你?哈哈!」

短暫的驚愕後,他充滿驚喜和諷刺的狂笑一聲。

確實,對他來說,張狂雲真的來這裡救人,是一件大好事。

他現在已經確知,自己老父事敗,生死不知,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少年。

更別說剛剛在藤條河畔,萬軍陣前,就是這少年,引起了一場對他來說,奇恥大辱的慘劇。

現在,他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哪有這樣好事?

是真的嗎?

不敢相信啊。

真得感謝女媧大神,冥冥中的關懷和照顧!

其實,對蒼狼王來說,把重傷的公主放在鐵岩山中,還讓這個消息,讓對手不那麼困難地打聽到,他未嘗不存著拿白冰嵐當誘餌的心思。

引仇人來救,自己守株待兔,這心思真的挺深沉。就只是,拿自己嘴上說深愛的女人,還是重傷之中,拿去當誘餌,其他沒什麼,就是少了點良心和人性。

不管如何,因為這個心思,鐵岩山和寒洞中的守衛,才沒那麼森嚴。

不過始作俑者還是沒想到,真有人敢來!

敢來的還是這少年!

「看來,這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心裡這麼想著,狼王對張狂雲的殺心,已經無比堅決。

原本靜謐寒涼的冰室里,忽然颳起了一場小型的風暴。

冰冷的空氣瞬間凝如金鐵,又以極其狂暴的速度,朝少年轟去。

少年轉瞬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

「嗯?為何一時未死?」

出手者有點驚訝,但不要緊。

紅鶴城中那一次相遇,已經表明,貴為狼王,要殺死這個只會搗亂攪局的卑賤少年,只費舉手之力。

於是他舉起了手。

遒勁的巨掌指間,開始瘋狂湧現驚雷電光。

片刻後,雷電光芒一齊大盛,將冰室中照得猶如白晝,然後便在先前的金鐵風暴之外,又閃起無數的電光和雷暴,與犀利的風潮相交錯,相匯合,朝少年席捲而去!

身為狼王,修鍊功法,各種條件得天獨厚;以前大家只注意到他的顯赫身份,卻不知道,他還是這世上絕頂的高手。

所以,這般出手後,狼王心中的想法是,「太過了」。

他覺得眼前的少年,根本不配值得自己這麼重視。

他覺得自己吃了虧。

「你本該只配卑微地死去啊,居然還累得本王,用這漫天的風刀和閃耀的雷電,送你去死,真是臨死也占本王的便宜啊。」

所以,狼王覺得一切的攻擊很完美,結果也註定,只有這一點,挺遺憾的。

這時候,他完全不會去想,在自己如此威猛緻密的攻擊下,還有人能倖存。

但這幾天,好像他都不太順。

漫天的風暴雷電中,那個本該被撕成碎片的可惡少年,卻出人意料地悠然浮現。

而且這一刻的少年,已經和先前迥然不同。

看不見飄逸的道袍,渾身覆蓋了冰雪的鎧甲;周身懸浮著數枚巨大的雪花冰輪,閃爍著各種神異的光芒,抵擋住了無窮無盡的狂暴攻擊。

事實上除了冰雪之甲、冰雪之盾,少年的身周也掀起一場小型的冰風暴,並且其中銳利的冰雪,竟不僅是白色和六棱,居然五彩繽紛,形態各異,彙集在一起,讓人覺得實在不像是人間能有的景象。

「這!」

本來等著看血肉橫飛場景的蒼狼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於法術武技,是當之無愧的大師,只用看一眼,他便知道,和自己剛才施展的風暴雷電不同,少年身周這些冰雪的風暴,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

並且不止如此,它們還和少年的靈識,連成了一體!

這樣不僅能如臂指使,還讓本來沒有生命的冰雪,竟能和少年同悲同喜!

比如,仇恨的情緒,正凝成黑暗的冰雪,以銳利的劍戟形態,不斷地向前突刺;憤怒之情,則變成血紅色的寒冰,以炫烈的火焰之形,朝敵人飛卷。

如此種種,分明是「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的曠世奇境!

對所有武人來說,這簡直是夢寐以求、但完全不可能達到的境界。

所以即使身為武技大宗師,蒼狼王也顯得如此的震驚。

但他吃驚之處,還不止於此。

已是冰雪有靈,擬態萬形,很快少年的身周,又飛騰起無數的火焰。

但這又不是一般的火焰,它們竟然和冰雪結合,形成一種匪夷所思的至寒冰焰!

這種詭異的冰焰,既有火靈劇烈威猛、焚毀一切的威勢,又有寒冰凝固一切、靜止一切的死寂之能。

如此冰火結合,別說狼王了,就算再強的宗師在此聯手,都未必能夠抗衡。

本來自信滿滿的狼王,忽然間陷入了恐懼的深淵。

越是精通,越是了解,便越是恐懼。

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百忙之中,他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迅速閃身到冰床的後面,並且急速伏下身子,躲在靜卧的公主之後——不得不佩服狼王的機變,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他還能如此機靈,想到能拿白冰嵐當自己的擋箭牌。

心中又開始得意,並且籌劃擋下這一擊後,進行陰險毒辣的反擊。

只是這些想法,才來得及開了個頭,他卻忽然感受到一陣錐心之痛!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在一陣冰與火、陰與陽的可怕撕扯中,整個人都打橫飛起,重重地撞上了身後的石壁!

真的很痛。

即使以狼王這樣強壯堅韌的身體。

疼痛撕扯著他的軀體。

他的肋骨咔嚓嚓至少斷了五六根。

他無法自控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如此重傷,他甚至來不及去忍痛,或者急速療傷。

現在充斥他腦子裡的,只有一件事:「怎麼會這樣?剛才那攻擊,怎麼毫無動靜、毫無變化地穿過公主,轟在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果然敏銳,就算被狂暴地擊飛,也看到了剛才瞬息間發生的事。

由張狂雲激發,本來狂暴、犀利、詭秘的冰與火風暴,一觸到白冰嵐時,卻忽然變得猶如三月的春風,溫暖,輕柔,微細。

它們輕輕地拂過少女的身軀,沒有傷害,只有撫慰。

但一待離開她的身軀,卻又恢復成狂暴猛烈的冰火颶風,並匯聚成一支無形有質的冰火巨劍,重重突刺在那個藏在少女身後的狼王身上。

對這個景象,狼王即使智勇雙全、聰明絕頂,也實在難以理解。

這個景象,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他哪裡會知道,少年全力施展出來的攻擊,無論烈火般的冰雪,還是冰雪般的烈火,其實都不是伏羲之力的最本源;最本源、最厲害的,正是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正是張狂雲悟通了伏羲之力中,蘊含的那種終極的愛與眷戀,才打出超出狼王想像的一擊。

面對這樣的結果,狼王雖然想不通,也沒什麼遺憾和不服的。

他只需要知道一點就行:對面的少年,在武學的理解上,已經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境界,也根本不在一個維度。

所以即使再打下去,無論形式和過程如何,他與張狂雲相鬥,也不過如同向猛獸挑戰的螻蟻。

現在他想到了這一點,但就算想不到,至少蒼狼王也知道,自己此時的傷勢,也是出乎意料、超乎想像的嚴重。

他已經沒了反擊之力。

事實上,張狂雲也好像很清楚這一點。

蒼狼王癱倒在石壁角落,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走到冰床的面前。

看著冰床上的少女,他百感交集。

曾經那麼鮮活、那麼富有生命力的女孩兒,這時候卻變成一個氣若遊絲的冰冷軀殼,他心中劇痛不已。

他也施展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療傷法術,想將少女救起。

但一切都只是徒勞。

寒冷的冰床上,躺著的還是一個冷冰冰的軀體。

一籌莫展,愁立移時,他忍不住手撫冰床,淚落如雨。

一個讓他害怕的想法,漸漸升起在心頭:「會不會,她再也回不到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