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賢內助
溫邑·宮苑
晨露方出,玉階上霜。
早春寒意尚殘,薄衣難耐,碧甍朱檐之下的漢白玉廣場之上,劍光颯颯,寒芒如星。
鬢髮之間別著碧玉鳳翅髮釵,著青色百褶長裙的女子,手持三尺青鋒,正在練劍。
伊人身形瘦削,步伐輕盈,身姿矯若游龍,一劍急出,光影婆娑。
忽然,范瀟面色一頓,收劍而立,目光驚喜地看著不遠處的國色天香的艷麗美婦,「娘?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說著,快步上前,然而,一雙晶瑩潤亮的明眸,朝陳桃的身後張望。
陳桃淺笑盈盈看著范瀟,柔聲道:「也才剛到。」
美婦贊道:「瀟兒這劍法是愈發凌厲了。」
范瀟眉眼彎彎,一張清麗秀美的臉蛋上洋溢著笑意,道:「先前多虧了太白前輩的指點。」
蘇照將公函放下,心頭微動,抬眸,訝異問道:「你怎麼來了?」
修為到了他這一步,每前進一境,都需消耗海量氣運。
但,范瀟則不同。
陳桃美眸凝了凝,語氣幽幽道:「這會兒,正陪著鄭國的永清公主,在溫邑四下閑逛呢。」
蘇照目光凝了凝,連忙將這胡思亂想收起。
「碭郡新政業已鋪開周方數郡,有得有失,接下來,就可總結經驗,陸續推行全國……那時氣運加持,或許能一窺歸陽之境。」蘇照抬起冷峻目光,思忖道。
公子桓就像是客居新野的劉備,隨時準備奪劉表基業,意圖自立。
或許要等到將衛國收入囊中,才有可能突破洞虛。
至半晌午之時,蘇照方帶著永清公主鄭采兒回宮。
范瀟身為鄭韻兒的閨蜜,自然是認得永清公主的。
因為和蘇照雙修之故,陳桃停滯多年的修為,已然水到渠成突破神照二重天。
「前衛君衛磐在龍朔招募士卒,囤積糧草,密結齊國田桓部,與聯軍相抗。」蘇照暗暗搖了搖頭,對公子桓所部齊軍的跳反,並不意外。
蘇照笑道:「貞兒,這是鄭國永清公主,你稍後著人安頓一下,嗯,就在范瀟附近尋處宮殿。」
她和鄭韻兒曾為無話不說的集美,鄭采兒對范瀟還是認識的。
餘光倒是偷瞧了一眼蘇照身旁的鄭采兒。
這若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帝王,幾乎不可能。
案牘公文,皆是徐貞和蘇子妗批示、處置之後,讓人抄錄了一份兒遞至蘇照之處,以備查驗、御覽。
「五公主?」范瀟秀眉顰了顰,訝異道:「怎麼是她?」
刷刷……
陳桃道:「那你可要努力了,為娘修為已至神照二重天了。」
徐貞這邊廂應著蘇照的吩咐,也同時,抬眸,打量起鄭采兒。
這般說著,心頭也湧出古怪,現在鄭國公主、宰執之女都在他後宮之中,這都快成鄭國專場了,這要是再將鄭國貴妃一併……
「他呢?」范瀟忽地問道。
因為陳桃常在昊陽宗,從未在新鄭公卿貴族之中露面,鄭采兒並不認識。
「不說這個了,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好了,我給你從新鄭帶來一些東西。」陳桃柔聲道。
此刻的衛國,更可謂諸方混戰,以帝丘衛仲為正統的衛軍,佔據帝丘周方數郡,北方二郡之一的甘原郡,則由齊國田桓佔據,而西北四郡則是由前衛君割據。
「臣妾見過君上。」徐貞著一襲雪梅蕊花宮裳,舉止端嫻秀雅,舉動步邁入宮殿,盈盈行了一禮,說道。
鄭采兒目光失神片刻,臉上現出回憶之色,輕聲道:「可是太宰范瓊之女?」
蘇照點了點頭,道:「正是。」
甘露殿
一目十行,神念凝注,掃掠之處,向無疏漏。
儘管知道沒有什麼資格吃味,可心底還是忍不住湧起酸澀。
這也是蘇國目前唯二的大事,內政、外戰。
在陳桃面前,范瀟也流露出了一些小女孩兒的嬌憨心性,拉著陳桃的胳膊,軟聲說道:「娘親,要不了多久,我修為就能趕上你了。」
說著,扭頭問鄭采兒:「你應認識范瀟吧?」
許是年紀相仿,也或許是同為「人妻」的氣質,鄭采兒看著徐貞的眼神,也有幾分親近。
永清公主淺笑嫣然,道:「這位姐姐,我們先去吧。」
待二女離去,蘇照則拿起條案之上的公文,翻閱起來。
蘇照將公文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封公函,這是前線統兵大將申屠樊,著人呈遞來的軍情。
殿中,一身雪紡長裙的麗人,亭亭玉立,不是岳昕,還是何人?
「從這邊路過,過來看看。」岳昕語氣淡淡,若無其事說道。
范瀟也只得放下此事,隨著陳桃進入所居宮殿。
「哦。」蘇照心頭好笑,索性沒有再理岳昕,繼續低頭看著公文。
的確有好幾天沒見岳昕了。
記得離開之時,這位心魔宗女子,還一副被薄情男子傷透了心,我想靜靜思考人生的模樣。
裙裾飛揚,馥郁香風隨風浮動,岳昕走到條案一側,沒話找話,道:「新鄭那邊的事,辦完了嗎。」
蘇照笑道:「辦完了,怎麼了,這是想我了?」
其實,倒也能理解岳昕,孤身一人在深宮之中養胎,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畢竟,和其他人也不熟。
岳昕一如遠山的黛眉之下,清眸中隱有幾分羞惱流露,道:「我會想你?倒是我那分神這幾天和茵茵,一直念叨你,茵茵一直在問你……」
蘇照拉過岳昕的纖纖素手,在美人的嬌嗔薄怒之中,拉到自己腿上安坐,輕笑道:「那丫頭,問我什麼?」
岳昕雖對這種親昵略有些害羞,但也沒有掙脫,只是一張清冷如玉的臉蛋兒上,有著幾分自嘲,幽幽道:「你說問什麼?除了問爸爸去哪兒了,還能問什麼?」
許是通過記憶,閱覽了不少關於蘇照「夢中」婆娑世界的一些奇妙風物,此刻,岳昕也能開著一些只有蘇照能懂的玩笑。
蘇照笑道:「那晚上我去陪陪她們娘倆兒,嗯,也陪陪你……」
說著,就笑了起來。
岳昕冷哼一聲,也沒說什麼,誰讓你陪之類的話。
在蘇照懷中耳鬢廝磨,岳昕臉頰漸漸滾燙,氣喘微微,櫻唇水光潤澤,許是有孕在身,情慾也漸漸藏心。
不過,終究在蘇照將手掌探入衣裙之中,嗔怒道:「你別亂來,動了胎氣,不是鬧著玩兒的。」
蘇照只得悻悻然收回,轉而問道:「你師父,他走了嗎?」
「回宗了。」岳昕纖聲說著,沉默了下,問道:「剛才那個永清公主,是怎麼回事兒?」
蘇照頓了下,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看見她了?」
岳昕玉容微頓,道:「嗯。」
蘇照道:「你現在安心養胎,別操心這些了。」
岳昕道:「……」
蘇照岔開話題,輕輕撫著岳昕的小腹,道:「你這都顯懷了啊。」
岳昕羞惱地打開蘇照的手,輕聲道:「等生下孩子後,我就回宗。」
蘇照略有些無奈,說道:「又怎麼了。」
岳昕乜了一眼蘇照,冷聲道:「你說呢?」
蘇照溫聲道:「好了,我最近多陪陪你。」
岳昕冷哼一聲,道:「你陪我做什麼?還耽誤了你獵艷,說是辦正事,帶了一個過去不夠,又領了一個回來?」
蘇照頓了下,道:「事出有因。」
有心想說,你還不是我帶回來的?
但這種話也只能想想,真的要吐露出口,無疑火上澆油。
岳昕冷哼一聲,道:「懶得說你。」
「你倒是變了許多。」蘇照忽地怔了下,詫異說道。
這在以往,不慪氣才怪。
岳昕顰眉問道:「變什麼?」
蘇照打趣道:「沒什麼,許是將為人母,心胸愈發寬廣了。」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岳昕雖然吃醋,但恰恰說明,原本的想法改觀了許多。
先前二人的關係,更多還停留在拉扯階段的情侶,或許還加一層,未婚……先孕妻?
「總不能,真的讓茵茵破了自家娘親的……縱然是剖腹產,也怪怪的。」蘇照思索著。
聽蘇照調侃,岳昕臉頰一紅,惱怒道:「還不是你做的好事!」
提及此事,仍是意氣難平,讓未經人事的她代孕,這人……怎麼想出來的?
過了一會兒,蘇照道:「等下帶你去見一個人。」
岳昕的出身決定了此女的眼界,可以參與到他的一些大事中。
「見何人?」岳昕擰了擰秀眉,好奇問道。
「一位擅知天機的異人。」蘇照道:「你出身心魔宗,想來認識也說不定。」
岳昕明眸閃爍,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好奇了。」
及至午後,穿過宮苑的廊橋,在一座八角涼亭之內,蘇照約見了閻先生。
一壺清茶,熱氣裊裊。
蘇照坐在石凳上,一旁岳昕靜靜坐著相配。
許久,綿延迴環的游廊之中,似緩實疾地走來一個中年書生。
「閻先生。」蘇照起身,面帶笑意。
閻先生笑著點了點頭,道:「蘇侯新鄭一行,還順利吧。」
蘇照道:「波瀾無驚。」
迎著閻先生的溫煦目光,蘇照介紹道:「這是拙荊,也是心魔宗宗主之徒……岳昕。」
岳昕聽著拙荊二字,玉容微滯,羞惱地瞥了一眼蘇照,不過倒也沒有出言澄清,顯然默認了這種介紹。
閻先生這才看向一旁的岳昕,道:「竟是心魔宗的同道。」
岳昕此刻,也抬眸打量著中年書生,心頭狐疑,問道:「閣下是天心宗的人?」
閻先生搖了搖頭,笑道:「世上可不止天心宗的人,上體天心,精通易理。」
岳昕道:「不錯,還有河洛八宗的乾天宗。」
閻先生面上笑意斂去,道:「閻某可不是乾天宗中人,相反,閻某與彼等有仇。」
蘇照笑著打了個圓場道:「閻先生,她只是好奇。」
閻先生笑了笑道:「無妨。」
二人重新落座。
閻先生道:「蘇侯,可否將那件物事污穢了吉氣?」
蘇照道:「遵循先生之言,鄭國之寶璽,已為所污,短時間內,鄭國君臣都發現不了。」
閻先生道:「那就好,阻卻其立仙朝廷此事就成了,而蘇侯,二月二,龍抬頭,就可登台祭天,將仙朝之法網鋪設四方。」
蘇照算了下時間,道:「這般一說,僅僅只有三五天了。」
他過完中元節,離得蘇國,前往鄭國,前前後後一番折騰,眼看就到了二月二。
閻先生點了點頭,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蘇侯,仙朝一立,法網想要徹底鋪展開來,尚需幾年,衛國之事,蘇侯還要早做籌謀才是。」
蘇照道:「衛國之事,的確不宜再拖了。」
從一開始,他就想並衛擴蘇,哪怕是對著衛婧,他也沒有掩飾這一點兒。
蘇國想要崛起,沒有別的辦法,唯有滅衛。
蘇照又和閻先生商議了一些二月二那日祭天的細節,而後,目送閻先生離去。
「如何?」蘇照神念傳音,問道。
岳昕道:「此人有些神秘。」
「那你可在宗門之中,聽你師父或者其他人提及過此人。」蘇照眸光深深,問道。
所謂君王,要時刻保持著懷疑之心,他依仗閻先生之智,但也不會毫無保留,該有的審慎還是要有。
岳昕道:「不曾,不過其人身上彌散得天機之力,既有天心宗的道法痕迹,還有河洛八宗之乾天宗的道韻。」
蘇照眉頭緊皺,一時沉吟。
閻先生對自身來歷有所隱瞞,他並不覺得奇怪。
他防備這位閻先生,其人難道不防備他?
只是,其人是否還隱瞞了其他重要之事?
「那你覺得二月二,龍抬頭,還要不要祭天、敕封文武?」蘇照問道。
岳昕沉吟了下,柔聲道:「首開仙朝者,得天意垂青,這一點,師父先前也說過,應是確鑿無疑。」
「那晉君為何不如此行事?」蘇照問道。
岳昕道:「晉國也在籌備,只是晉國龍脈錯綜複雜,沒有中州得天地所鍾,這頭彩,不容易拿到。」
蘇照再次沉默。
「你祭天,禱祝,寶璽,鼎器,封神……諸事,皆由他一手操辦?」岳昕問道。
蘇照點了點頭,道:「我不懂這些。」
岳昕道:「那閻先生所謀恐怕也在此了。」
「怎麼說?」蘇照驚異道。
岳昕道:「倒也不是謀算於你,而是這種事情,不太好假於人手,因為牽涉到氣運道源的分成。」
蘇照聞言,心頭微動,問道:「你的意思是?」
岳昕之言,也不由讓他想起鄭國和昊陽宗的衝突,氣運共享,誰多誰少呢?
鄭君身旁還有個楊郇,提點著鄭君。
而他對此事,卻缺人從旁指點。
岳昕沉吟了下,遲疑道:「不好說,在天意注視下,想要盜仙朝氣運,也不是這般容易的。」
蘇照想了想,道:「那你幫我看看鼎器。」
說著,攤開手掌,正是閻先生交給他的首陽之銅所鑄的寶鼎。
如果說寶璽是敕封文武的印鑒,那麼鼎器,才是承載仙朝氣運的本命之器。
岳昕神以念檢視著,許久,喃喃道:「倒也沒什麼不尋常,或許我修為低微,看不出來吧。」
蘇照道:「無妨,反正我也不用這個。」
「嗯?」岳昕挑了挑眉,目光詫異。
蘇照笑道:「我另有其他靈寶,承載人道氣運。」
岳昕聞言,沒好氣道:「那你還問我做什麼?」
「你不是孤的賢內助嗎?」蘇照笑了笑,打趣說道。
岳昕橫了一眼蘇照,冷聲道:「那你就不怕我故意坑你?」
「我覺得你不會,你捨不得。」
「呵呵。」
蘇照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氣,還沒消呢。」
「這輩子都消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