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166泰拉(三十四)

正文卷

第440章 166.泰拉(三十四)

當一切再度開始,當鮮血的河流再次將他浸泡,阿澤克·阿里曼才能將『我是多餘的』這種想法拋之腦後。

他聽見咆哮。

它們每次到來時都會發出這樣的聲音,然後,是空氣被點燃的臭氣。

阿里曼知道,如果自己還有眼睛,多半會看見那些無生者的真實模樣。它們從混沌中衝出,肌腱和骨頭互相纏繞,軀體在無盡血腥中緩緩成型

它們形態各異,體型不等,這無關緊要,只需強健到足夠握緊刀刃或斧頭即可,再不然就乾脆以尖牙銳爪取代,它們畢竟是為了殺戮而來,武器和爪牙的區別並不大。

野蠻就是野蠻。

而每到這個時候,阿里曼便會聽見雷霆的吼聲。

「死後再勝!」他怒吼。

阿里曼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又贏了。

在某一次的戰鬥結束後,比約恩和他打了個賭。每次開戰,雷霆都會喊出很多句口號。他最常喊的當然是那句為了統一,但有時也是死後再勝。他不怎麼喊為了帝皇,但會經常喊為了泰拉。

沒人詢問原因,沒人在意,他們都知道雷霆到底站在哪一邊。可是,比約恩畢竟是狼群的一員,芬里斯人似乎都是如此,永遠具備一種天生的可怕樂觀.

他提出了這個特別的消遣方式,結果他連續輸了四次,阿里曼似乎每次都能幸運地選中正確答案。

「你這個幸運的混蛋!」比約恩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吼道。

他當然不是真的嫉妒,但他需要把這句話喊出來,才能獲得一點活著的實感。

索爾·塔維茨在他們身後發出了溫和的嘲笑,西吉斯蒙德則繼續平靜地劈砍。雷霆卻根本不在乎,他的咆哮聲正和他的腳步聲一起漸行漸遠,很明顯,他又衝到敵群之中去了。

阿里曼注意到了這一切,而對於比約恩的話,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置以輕輕地一笑。

誰說不是呢?他的確是個幸運的混蛋。

盲者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佝僂著腰,雙手已經捧起了一本書。

比起仍在戰鬥的其他四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一瘸一拐地開始行走,腳踝處的疼痛已經不再那麼劇烈了,他的骨骼在這樣的困境與折磨中似乎得到了一種後天的二次生長。與之相比,殘疾竟然也開始緩慢的減輕對他的懲罰。

這簡直不可思議,阿里曼不知道原因為何,他也沒空在乎。

只是,那手中書籍卻忽地變作滾燙,開始灼燒他的手掌和手指。血肉嘶嘶作響,他則面容平靜,甚至內心隱有安慰。

他歡迎它們的到來,永遠歡迎,每一次都歡迎

阿里曼平靜地翻頁,並一瘸一拐地走過血腥的戰場。

惡魔們對他視若無睹,簡直奇蹟。原因或許要歸結於那染紅他的赤紅血液,它們來自地面,來自那永遠滾燙如熔岩的無邊血河。

戰死者和惡魔們的鮮血將赤紅之王的戴罪末裔變成了一個血人,他的長袍已經化作刑具,緊貼在皮膚之上,直接透過血肉燒灼起了他的內臟。

這種痛苦和手中書籍的灼燒類似,卻又截然不同。不過,歸根結底,它還是可以被承受的,比起親手葬送原體和軍團相比,這種痛苦什麼也不算。

再者,它畢竟能給阿里曼帶來正面的收益。

他繼續一瘸一拐地走著,其他三人則緊隨其後,以奇妙的默契開始邁步,始終保證著和他之間的距離。

血肉在鋼靴之下被碾落成泥,雷霆的怒吼仍在黑暗中響徹,阿里曼卻保持著他的冷靜,不停地翻著他根本沒有辦法閱讀的書。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幾乎生出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已經死去過很多次。

惡魔們看不見他,但刀劍無眼,它們中的那些黃銅公牛也絕不會留情。他被砍殺,被踐踏,也被滾燙的血河融化.但是,不知怎的,『他』仍然存在。

阿里曼不明白『他』此刻到底因何存在,如果放在過去,他那可怕的求知慾大概會催動他立刻拋下一切,開始研究,但現在不行。

現在的盲者只想做一件事。

「找到了!」他停在某處,沙啞地大吼起來。

他的雙手已經失去知覺,那本書的重量卻始終存在。它是一種陰影,一種責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因此,阿里曼知道,他找到了。

再一次,他找到了惡魔們躍出的裂縫。

於是另外四聲咆哮立刻響起。

「西吉斯蒙德!」索爾·塔維茨怒吼起來。「去支援!」

「遵命。」帝國之拳說。

他說遵命,但實際情況是,早在數秒以前,他就已經開始朝著阿里曼的方向前進。

將他的劍和手腕鏈接起來的鐵鏈縫隙之間滿是碎肉,他那明黃色的盔甲也同樣如此。每一個可以被血肉稍作留戀的地方都掛滿了碎塊,將他的盔甲幾乎染紅。他的頭盔又不見了,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傷痕。

「比約恩,側翼!」帝皇之子再次怒吼。

阿里曼幾乎能想像出他此刻的模樣了,塔維茨八成還在用那砍柴般的方式艱難地在魔潮中前進.他聚精會神地聆聽著,聽見了一聲狼嚎,然後是狂野的大笑。

「為了魯斯!」孤狼笑著吶喊。

他手裡的斧頭和拳刃早已不再鋒利,因此每一次砍殺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氣,但他仍然堅持要在側翼吸引惡魔們的注意,沒人可以使他回心轉意。

阿里曼不明白,他們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才能讓這兩把動力武器也產生所謂的『磨損』。

「雷霆!」塔維茨再次呼喚。「做你該——」

他沒能說完,戛然而止。阿里曼沒有焦急,只是稍作等待。數秒後,他聽見索爾·塔維茨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彷彿從死者之國歸來。

這件事真是奇怪啊,他們明明彼此之間相隔數百米,卻能精準地聽見對方的聲音。

「——做什麼?」雷霆笑著問。

他的聲音悠遠,且貨真價實地伴隨著電閃雷鳴。每次說話,都有閃電轟隆劈下,迫使地面震動。阿里曼唯獨在此刻希望自己還有眼睛,他想看看比約恩描述中的漆黑閃電。

帝皇之子沒有回答,只是重歸戰鬥。他什麼也不需要說,因為他作為指揮官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而此時此刻,西吉斯蒙德也已經衝到了阿里曼的面前。不會有錯,那種伴隨著血河波浪聲響起的劍刃風暴只有他可以做到。

於是阿里曼便不再等待,立刻捧起了手中古籍,同時抽出作為書脊的鏽蝕刀刃,將它一把插進了洶湧的血河之中。

他是跪下來完成這件事的,而此刻的血河早已因為殺戮的關係漲高了水位。在這個姿態下,它幾乎淹沒了他的脖頸。

比熔岩更可怕的溫度開始讓阿里曼緊咬牙關,他的右手卻仍然握著那鏽蝕的刀刃。西吉斯蒙德則護衛在他身後,在群魔的咆哮聲中,帝國之拳安靜地吐出一句沒有被任何聲音掩蓋的話語。

「做你該做的,我會殺光它們。」

我知道。盲者笑了。我已經聽過好多次了,西吉斯蒙德。

血河開始咆哮,如漩渦般攪動起來。殘肢斷臂在此刻化作駭人利刃,切割起了阿里曼的血肉,但他始終能感知到自己右手的存在。

沒有理由,他就是存在。不是為了贖罪,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他存在,僅此而已。

鏽蝕的刀刃在他手中開始顫動,在血河的最深處,一道不穩定的亞空間裂縫開始被關閉。阿里曼沒有動用靈能,但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這件事。

實際上,他能感知到的東西遠不止於此。他還能從那扇薄薄的門扉後方聞見無生者貪婪的呼吸,以及輕微且溫和的羽毛刮擦聲。他知道,祂還在看著他。

伱看吧。阿里曼想。我已經不再是你的門扉,我已盲目。

他握緊刀刃,並猛地抽出。他看不見自己此刻的身體是何模樣,他也不需要知道這件事。

血河的咆哮忽然止息,然後,是冤魂們的囈語.

阿里曼伏低身體,恭敬地將刀刃插回手中古籍之中。

它仍然如初,沒有一頁掉落,表面也沉寂冰冷,好似從未滾燙。四周卻安靜得嚇人,惡魔們的咆哮和那駭人的鼻息聲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呼風聲,彷彿來自某處虛無之地。

一隻手將他拉起。

「我們贏了。」西吉斯蒙德說,阿里曼聽見他將劍插入了地下。「這是第幾次?」

「我不知道。」阿里曼咳嗽著回答,他的鼻腔里現在滿是鮮血的氣味。

「次數有意義嗎?」索爾·塔維茨在不遠處問。

「次數沒有意義,但我們贏了。」比約恩接上話。「這就是意義,或許我們從未真正地殺死過它們,或許我們終將死在這裡。但是在那以前,星炬都將明亮。」

他說完,他們一齊沉默,像是在等待還未發言的某人。這是一種在漫長的時光中所養成的默契,但那個人此刻卻沒有遵循這種規律。

阿里曼忽然覺得他的兩顆心臟停跳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在他心底升起,迫使他猛地抬起手,抓住了西吉斯蒙德的手甲。

帝國之拳沉默一會,問道:「雷霆?」

數秒鐘後,他們才得到回答。

「.我好像聽見了轟炸的聲音。」雷霆如是說道。

他站得很遠,聲音聽上去幾乎像是從某處傳來的迴音,那聲音裡帶著困惑,這在此前是從未出現過的事。

他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更新完畢,太晚了,睡覺了(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