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40預備役對預備役,長劍對長戟

正文卷

第215章 40.預備役對預備役,長劍對長戟

我要輸了。

沈能夠清晰無比地感知到這件事,這並不是在所謂的低自信心下延伸出的自我貶低,而是對事實的誠實表述。

在西吉斯蒙德還未踏上擂台之時,沈便用他這兩年後天鍛鍊出的一種本能察覺到了危險的接近。

在他的感知中,西吉斯蒙德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正在行走的利劍。

他走起路來昂首闊步,卻始終只有腳尖真正觸地。他的右手相較於左手提的更高,放在腰間,就連肩膀轉動的幅度都有些扭曲。

西吉斯蒙德保持了行走的儀態,但他仍然具備隨時隨地都可以立刻戰鬥的習性。

是的,習性.

簡直就像是一頭猛獸。

這也是為何,沈會少見地在戰鬥一開始就選擇猛攻。

在過去的兩年中,他更喜歡的戰法是先用速度和對手周旋,在充分記憶並理解了對手的招式與習慣後,他才會真的開始進攻。

但他不能將這個習慣延續到西吉斯蒙德身上,否則他百分之百會輸。

沈不是不能接受失敗,但他不能接受自己親手放棄獲勝的機會。而現在,戰鬥已經正式進入了白熱化。

西吉斯蒙德有如一顆在暴風中屹立不倒的鐵樹,他吃下了沈的所有攻擊。沒有任何戳刺與劈砍從他那密不透風的劍勢中逃脫,他用自己的劍和手構造了一張參天巨網,牢牢地將沈束縛在了裡面。

沈深呼吸著,台下眾人的議論聲和劍刃交加的聲音已經從他的聽覺中遠去了,如同被雨點沖刷的血跡般立刻消弭,無法停留。

他的眼睛緊緊地在高速戰鬥中盯著西吉斯蒙德的手腕與肩膀,他的直覺在腦海中跳動不休,狂亂地舞動。

一種兇狠的戾氣在沈的面容上顯露——是的,我會輸,但我不會讓你贏的那麼輕鬆。

他的對手用劍做了回答——西吉斯蒙德高舉雙手,作勢下劈,手腕卻猛地旋轉了,用一擊勢大力沉且十分可怕的揮砍逼得沈後退了幾步,讓他好不容易掙來的距離優勢消失了。

「來吧。」帝國之拳嚴肅地說。

他站在原地,又回到了單手持劍的姿勢。手臂輕輕地顫動著,劍柄末端的配重球頂住手腕,輕柔和緩地摩擦著。他一直以來保持著的平靜消失了,他凝視著沈的雙眼,世界中再無其他事物。

「好。」沈吐出一個單音節,暴風再度降臨。

滑行——再一次。速度並不快,卻詭異到像是正在親眼目睹穿行鋼鐵叢林中的鬼魂。

台下悠悠轉醒的阿爾克圖羅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明白自己輸得不冤。這種步伐對於任何沒有見過,或是無法捕捉到它個中含義的人來說,幾乎等同於必殺之技。

那麼,西吉斯蒙德是哪一種?

燈光刺目,人群的聲音突兀地消失了。

沈的手腕交叉著倚靠在了一起。電光火石之間,他帶著短刀如閃電般經過了西吉斯蒙德,鋼鐵與肉體碰撞的沉悶響聲隨即響起。

短刀脫手而出,旋轉著摔在了訓練籠的鐵網之上。西吉斯蒙德仍然保持著雙手持劍,劍刃搭在了沈的脖子上,正在輕輕地喘氣。

而沈的武器已經消失了,他低著頭,表情嚴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手指正在顫動,且有幾根已經歪曲了。

帝國之拳們爆發出了另一陣排山倒海的聲浪,並不比夜刃們此前製造出的要小。

「真是可怕.」西吉斯蒙德由衷地說。「哪怕我已經有所準備了,也根本沒辦法預見到你到底要從哪個角度對我發起襲擊,這到底是什麼技巧,沈?我請求你告訴我它的名字。」

他似乎退出了戰鬥的狀態,那種極端的專註與無情從他的眼神中離去了。寶藍色的眼眸中帶起了一種明顯的友善,他甚至收回了劍刃,就那樣站在原地,等待起了沈的回答。

「它沒有名字,很抱歉,西吉斯蒙德。」諾斯特拉莫人蒼白地一笑。「但它是我們教官的技術,另外,你真的很強。」

「多謝你。但我還遠遠不夠。」西吉斯蒙德說。「比起我們要做的事來說,我還差得遠。」

「別在那閑聊了,輸了就下來。」台下的一個人陰沉著臉說。

他伸出雙手,無禮且粗暴地抓住了帶著尖刺的鐵網,從牙縫裡擠出了嘶嘶聲:「喂!你,你是叫西吉斯蒙德是吧?我來和你打!」

沈嘆了口氣。

「他就是這樣。」他略感抱歉地對西吉斯蒙德說。「別在意」

「我不會的。」

沈邁步經過他,歉意消失了,蒼白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略顯冷冽的笑:「不,西吉斯蒙德,我不是在指他的禮儀問題。」

他撿起短刀,走到了鐵籠門前,回頭說了最後一句話,這句話讓西吉斯蒙德眼中的善意瞬間消失了。

「我是讓你別在意待會即將到來的失敗。」

——

西吉斯蒙德觀察著他的對手,突兀地感到一陣沉重。

別誤會,這並不是因為他對手所使用的武器,鏈鋸戟雖然不是一種常見的武器,但也並不意味著它的使用者就會很難對付。

在西吉斯蒙德的觀念中,他堅信,劍是完美的武器。他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對手那雙漆黑且深邃的雙眸。

那雙眼睛裡,也有一種猛獸般的習性。而且與他不同,他是在後天習得了這種性格,並將它作為自己今後的目標之一大步邁進。

他的對手看上去卻彷彿天生就具備另一種更加可怕的野性.

這種,恨不得將對手徹底拆開並一點點地敲擊每根骨頭,將血肉連同骨髓全都剝奪,吃干抹凈的野性。

簡直可怕。

我將面臨一場苦戰。西吉斯蒙德這樣想著,思緒中不僅沒有感到壓力,甚至感到一種快樂。

他樂於面見挑戰,每一個帝國之拳都樂於面見挑戰。人必須要直面高壓,經過淬鍊,才能足以承擔千鈞重量。

「你是叫賽維塔嗎,表親?」西吉斯蒙德單手持劍,問道。

「怎麼,想著和我攀關係嗎?」他蒼白的對手對他的善意似乎並不領情,聲音里滿是譏諷。

「你不會以為我會和你好好地自我介紹一下才開打吧?還是說,你其實非常迂腐,甚至要在開打前和對手做全套禮儀?」

「我對這種事並無要求。」西吉斯蒙德冷靜地抬起手,在自己面前豎起了鈍劍。「我只是想知道你姓甚名誰。」

「那他媽和你有什麼關係?」賽維塔粗俗無禮地問。

他的話讓台下的帝國之拳們中爆發出了一陣反對的聲浪,有些人甚至開始用手搖晃鐵網,對他發出鄙視的吼聲。

賽維塔冷笑著看了回去,對這些遠比他年長和強大的人一一比出了來自諾斯特拉莫的幫派手勢。

西吉斯蒙德終於搖了搖頭。

「侮辱我的長官、前輩和兄弟們會讓你感覺好點嗎?」他嚴肅地問。「挑釁這種戰術對我不起作用的,午夜之刃的賽維塔,來戰鬥吧。」

「噢——」

賽維塔轉過頭來,咧開嘴,笑了,聲音輕柔。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傷害到你脆弱的心靈了,表親。但我認為.戰鬥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都應該由我說了算。」

午夜之刃們大笑起來,帝拳們冷冷地怒視著他們,並不言語。

訓練籠中,戰鬥悄然開始。西吉斯蒙德率先發難,劍刃閃過空氣,迎上了一把早有準備的鏈鋸戟。

尋常鋼鐵所構成的鋸齒轉動著,和西吉斯蒙德的劍碰撞出了火花。武器之間接觸的越久,角力的越久,西吉斯蒙德的手臂顫抖的幅度就越大。

鋸齒本身不僅僅只是在削減他武器的穩定,還在消磨他的力氣。西吉斯蒙德立刻警惕地抽身回退,他的對手仍然站在原地,眼睛閃閃發光,笑容完美無瑕。

「你好弱啊。」他刻意地說。「力氣這麼小,居然還想著贏我?」

西吉斯蒙德緊閉著嘴,完全不理會賽維塔的話語。他彎曲手指,感受著劍刃的平衡,並深吸了一口空氣。他的心跳逐漸減弱了,脈搏也一點點地減了速。

世界再度開始寂靜無聲,甚至逐漸變得黑暗。嚴肅且冰冷的凝視之間,一場雨開始落下。這場雨最早落於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落於泰拉的因諾斯高原。

炎炎夏日,燥熱無比。貧民窟里的所有人都在尖叫著渴望活下去,他們被某個早已死去的暴君迫害了很久。但並不只有那暴君迫害他們,還有許多個幫派。

西吉斯蒙德想起他們,想起暴雨,想起棚戶,想起風暴。

然後他化身風暴。

賽維塔猛地眯起了眼睛。

「鐺——!」劇烈的鋼鐵碰撞聲在他們之間響徹,伴隨著這聲響的誕生,西吉斯蒙德那一直憋著的氣終於緩慢地通過肌肉的運作從肺部被緩緩釋放了。

時間和地點不再重要了,頭頂的光芒仍然明亮,但卻彷彿變成了旋轉的夏日炎陽般熾熱。西吉斯蒙德繼續揮劍,一刻不停。

他像是要殺了賽維塔那樣揮著劍,每一擊都迅疾無聲,每一擊都沉重如山嶽崩塌。鋸齒和鈍劍互相摩擦著,帶著主人的意願彼此拼殺,金屬正在嘶鳴,正在流血。

火光四濺之間,賽維塔凝視著他對手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突然明悟了一件事。

他再度冷笑起來。

他揮動長戟,用兩個接連到來的陷阱讓西吉斯蒙德後退了。賽維塔仍然在笑,那種笑意非常不真實,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陷入了苦戰的人身上。但他就是這麼笑了,而且十分滿足。

「原來是這樣,表親。」他略帶嘲諷地說。「原來你是個瘋子,真可惜,我也是。」

他的對手沒有回答,只是調整好了姿態,隨後再度上前。鏈鋸戟轟鳴不休,攻勢大開大合,威力可怕。鈍劍則非常簡潔,毫無變化。

它的主人無視了賽維塔的話語,它則無視了鋸齒的切割。火花再次溢滿他們之間的空氣,讓所有的一切都真實可見了起來。

在西吉斯蒙德的視界中,他的對手殘忍無情,兇狠且迅速,致命得有如沙漠中的毒蠍。他幾乎覺得賽維塔是閃電的化身,或風暴的使者。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失誤,絕對不能——只要一個錯誤,就一定會輸。他的對手會毫不猶豫地抓住這個錯誤,並將它擴大成為流血的傷疤。

但是,在賽維塔的視界中,西吉斯蒙德則根本就不是人。

他他媽的哪裡還算是個人?一個人憑什麼這麼漠然,這麼無情,這麼冰冷?

他沒從西吉斯蒙德的眼中看見半點情緒,他揮劍起來像是最危險的機仆一樣永遠勢大力沉,危險無比,但他還具備機仆們永遠不可能擁有的一種特質。

——極端的敏銳。

賽維塔低沉地咆哮起來。

「你真是瘋了。」他滿足且厭惡地說,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此刻面上的笑意。這笑容讓他看上去有如一隻滿足了嗜血慾望的野獸。「你真應該慶幸我也是,西吉斯蒙德。」

西吉斯蒙德閉口不答,他根本就聽不見賽維塔在說些什麼。他的世界裡滿是雨聲,滿是來自過去的閃電。

鈍劍不斷地和鏈鋸戟碰撞,彷彿一曲單調惱人的樂曲,非常極端,非常恐怖。在這首樂曲之中,西吉斯蒙德有生以來第一次終於明悟了某件事。

他在很久以前就意識到了自己對戰鬥的熱情與渴望,但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為什麼要一直行使暴力,揮灑這份意志呢?年輕的西吉斯蒙德苦苦地追尋著答案,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它。

台下,羅格·多恩罕見地笑了,他轉過頭,對卡里爾說:「他現在可以立刻和我一起去參加戰爭了。」

「哦?」卡里爾感興趣地挑起眉,康拉德·科茲也將視線投了過來。

「他終於明白吾等到底是在為何而揮劍了。」多恩略帶驕傲地說。

台上,西吉斯蒙德第一次笑了。從他看見賽維塔握持武器站在他對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的對手絕對不會輕易倒下。

他不知道賽維塔的全名,但他能理解這個人。他明白,賽維塔在某種程度上是和他一樣的。

半分鐘前,他們仍有差距,因為賽維塔在走進這個訓練籠以前就明白他到底要為什麼而戰了。現在,這差距被抹平了。

西吉斯蒙德看似緩慢地高舉劍刃,賽維塔眯起眼睛,一種不可被觀察到的顫動在他們的呼吸之間爆發開來。

這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對理性的摧殘,對任何不精通戰鬥者的蔑視。三分之一秒後,劍刃滑落了。不是在斬,而是在放下。

有如電擊,有如火焰爆發。賽維塔情難自禁地將犬齒暴露在了空氣之中,揮手上擋,不像是在揮舞鏈鋸戟,反倒像是在舉起什麼。

又過三分之一秒,在這短暫且永恆的一剎那,他們的眼神互相碰撞了。

多謝你。

你有病吧?

「砰——!」

鏈鋸戟的馬達冒出了一陣黑煙,刺鼻的焦糊味開始蔓延,鋸齒刃片掉落在地。

訓練用的鈍劍從中裂開了,它完成了它被製造出來的使命,再也沒有任何火星會從它身上掉落了。

西吉斯蒙德深吸一口氣,隨即緩緩吐出。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顫抖,有血液從上滴落。

賽維塔表情漠然地凝視著他,右手提著鏈鋸戟,胸膛上有一道淺淺的傷口,正在滲血。

「誰贏了?」台下有人喊道。

里希特納爾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如同吃進了一盤珍饈美味般呼出了一口氣。西亞尼表情詭異的看著他,不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

「你最好別再後退了。」閉著眼的里希特說。「我現在不想說什麼,所以拜託你讓我安靜點,西亞尼。」

「不是你先開口說話的嗎?!」

人群另一端,康拉德·科茲壓抑不住地笑了,笑得十分燦爛,幾乎不像是他平日那淺嘗輒止的剋制微笑了——他轉頭望向多恩,誰知多恩居然也在笑。

「真是精彩的戰鬥。」昔日不苟言笑的頑石由衷地說。「我從沒想到我會在兩名新兵身上看見這種關乎著信念的戰鬥,劍刃交錯之間,他們會想些什麼呢,兄弟?」

「.啊?」

「羅格在問你,康拉德。」卡里爾不著痕迹地提醒他傻眼了的軍團長。「他想知道你關於這場戰鬥的看法。」

「我——」午夜之主眨眨眼。「——其實我比較想知道是誰贏了,這應該怎麼判斷呢?」

多恩沉思了片刻。

「不如.」他沉吟著說。「就算他們平局吧?暫時先將這場戰鬥不計入這場交流大會的成績里,等到他們都成長起來後,再打一場。等到那一天,再將這個結果計入。這樣,如何?」

「我認為沒問題。」康拉德·科茲略作思考後便同意了。他還在微笑,而且沒有隱藏這情感。卡里爾仰起頭,讓後腦勺也觸及了牆壁,表情淡然而平靜。

這就是親手鑄就某種事物,並讓它一點點茁壯成長的感覺。

真美好。

我已經沒有過去,沒有回憶,但我仍然可以鑄造新的記憶.

他低下頭,看向夜刃們,看向沈,看向賽維塔,看向康拉德·科茲——然後,他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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