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終戰（四）
這一瞬間，似有高樓大廈般的海市蜃樓升起；
這一瞬間，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馮夷衣袖烈烈，月白色大袍翻起繁複的雲紋，一輪璀璨的海上明月升起。
光明耀眼的劍鋒悍然斬開明月。
馮夷俊朗的面容漸升獰惡，一叩齒。
一束水流裹挾躍動的靈光奔涌而出，於身前有演化護法神將的趨勢。
破！
破！！
再破！！！
任你智計百施，任你手段盡出，我自以一念貫之。
赤霄掠過馮夷的脖頸，面頰，滾燙的血珠傾灑在劍身上，明亮且熾熱的火焰洶湧咆哮，在划進血肉一寸後卻難以寸進。
馮夷左眼沿至脖頸的血痕突然動了動，倏忽間，傷口裡不再滲出血珠，而是一條條濃墨似的陰影，如此恐怖驚悚，覆蓋面容，瞬間拔地而起，緊接著，遮天蔽日。
穹頂烏沉沉的鉛海驚嚎；底下暗黃汪洋不安地掀起巨浪。
「你，很好。」
馮夷五指間迸發瑰麗的七彩靈光，似緩實急地抓住赤霄劍身。足以顛倒乾坤的力量悍然爆發，一點點將劍鋒從自己喉骨移開。
赤霄登時如高上九霄的神龍在馮夷手掌翻騰咆哮，光明純澈的劍意如同煌煌的金色太陽在他掌間三寸劇烈燃燒。
「錚鳴！」
辨不清是劍鳴；還是千萬人的怒吼。
李馗身上貫出的劍意正如同東出的太陽不斷高升，直至攀升到頂點。
這是雙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手。
恰如陰陽，又似水火。
因為是心意至誠之劍。
馮夷得以藉助赤霄的存在窺見李馗此劍的真意內核。
那是一團燃燒在黑暗中的火炬。
李馗手中高舉的火炬傳遞到一個神情堅毅的男孩（周安）手中；一隻儒雅智慧的鴨子（唐寅）手中；一個年輕的男人（林鋒）手中，一個又一個。
初時，他們的『火』只照方圓，後來這『火焰』不斷傳承，不知不覺間竟已成燎原之火，無數人在高聲吶喊。
其聲，振聾發聵。
足以將世間一切魑魅魍魎，邪祟妖魔燃成灰燼。
「知為行之始，行為知之成，知行合一。」
窺見真意內核的時間不到千分一秒，馮夷的雙瞳不覺間已被一團赤焰照徹，他語氣帶上幾分複雜意味，三分殺意，兩分欣賞。「此劍也甚好。」
「當然好，正該用此劍殺你。」
李馗渾身精氣神燃燒，冷峻桀驁的面目翹起一抹森冷，卻又透出劍鋒的凌厲：「耍猴嘛，結束了。」
正是機鋒馮夷剛才話中的耍猴戲。
再瞧眼下生死對峙的情形，不免只覺諷味濃郁十足。
此時此刻，馮夷已經漸漸擺脫有些劣勢的局面。
實際上，他剛才的反應確實比李馗的劍式慢了一拍。而靈源公破局的方式更是粗暴簡單，純粹靠自己強悍的肉身和法力硬吃下李馗這一劍！
雖看似蠻橫到不講道理，卻在情理之中。
境界、實力、法台……種種因素相加。實際上李馗斬出這一劍背後的計策更令馮夷覺得饒有趣味，因此此時道出的話音多少傾了幾分真情實意：「李馗心智高遠，贏君羨小覷你，輸得不冤。」
以馮夷的智慧，已經回味過來李馗的全盤謀劃。
他判斷李馗催使無間煉獄對抗法台的威能沒有錯。
但其中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那就是他沒有想到無間煉獄竟是李馗夢的一種，尤其是在葬屍社區及現在兩次見到猩紅血日後，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雖有點不可思議，但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因此李馗先前所做的一切，原來都是在為了能夠使自己在悄聲無息間受到夢境的影響做準備，做鋪墊。
包括後來施展的吐霧！
九分陽謀，一分陰謀。
馮夷方才會稱讚李馗心智高遠。
李馗聞言卻是愈發用力地橫劍拖動，煌煌劍芒迸起狂烈的金鐵交鳴之聲，與馮夷掌間的七彩靈光相互抗衡噬咬，忽而還能聽到皮肉焦炙的噼啪脆響。
劍出無悔！
李馗這一招幾乎沒有留有餘力，宏願心劍的威勢已然攀至巔峰，可也失去後續的變化之道，他心思靈敏，倏地開口說道：「你提起贏君羨，看來這傢伙對你影響頗深啊。靈源公要感到榮幸，這一招可是連他都未曾試過。」
早在很早之前，李馗便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就是將無間煉獄與自己的夢境進行嵌合。
如果能夠成功，夢境當中便蘊著一個真真實實的世界，卻又能因為夢境的特殊性造就無所不能，李馗就是唯一至高無上的主宰者！
三淮水寨這種因為陣法結界太過龐大而精妙，從而導致若有敵人來襲，說不定會在廝殺中導致某個螺絲崩掉而出現故障的可能性被徹底杜絕。
為此李馗曾特意讓陸吾去把唐老鴨接過來，商討這個想法的實施性，並且將無間煉獄的陣法進行重新布置，其過程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因為這個工程實在過於浩大，無法一蹴而就。
若不是當初李馗去了一趟陸吾的故鄉『萬靈世界』，也不會萌生這個想法，也正是因為有了那次給『城市』入夢的體驗，方才會打下良好的底子。
此時回首，一飲一啄皆有來因。
時至今日，李馗已經初步完成夢境與煉獄的融合，懸掛穹頂的血日其實就是嫁夢神通的實體化。
包括在三淮水寨行動期間，信及龍鬚虎他們直接催使嫁夢蝴蝶便能開啟煉獄傳送陣，就是因為嫁夢與壺天兩門神通的融合已經可以做到廣泛運用。
如果沒有這一招底牌，所謂真真假假的引誘，在馮夷面前就是個笑話。
接下來便是馮夷口中的心智高遠。
馮夷能注意到李馗手裡還壓著陸吾這張底牌，難道李馗會意識不到這點？
陸吾、吐霧、三支軍團的兵力全都是用來吸引馮夷的注意力。
馮夷心裡不可能不去提防這點。
這就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馮夷本身的實力再加上法台的增幅，實力已然達至高深莫測之境，但即便如此，說是百分百能把陸吾吃死，也絕非是件易事。
陸吾現在的實力介於大叫喚和炎熱之間，若是恢複巔峰實力肯定是在炎熱境界。但關於這點，只有李馗和小黑知道。
因此在陸吾與馮夷的戰鬥中會出現令靈源公覺得驚訝的事情實屬必然。
有了出乎意料的驚訝，接下來手持水龍刀出現的李馗則變成了理所當然，因為李鬼使就是為了這一瞬的戰機。而這個戲碼則完全在馮夷的預料之中。
有什麼比送上門的猴子更來得簡單方便。
馮夷只要再掀開一張底牌（避水劍），功效完克水龍刀，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將李馗頭顱取下。
由此來看馮夷確實已經將李馗當做真正的對手來對待，他亦是在步步算計李馗，將計就計順勢反殺。而且還有一點，玉瓶垂下的太清金液不僅有萬法不侵的功效，更能有效抵擋夢境幻術一類的攻勢。
陸吾破開太清金液後，所有的反轉皆在此刻。
刀意兼夢術化形，在有水龍刀的配合下，所有的前置條件都已經完成。
李馗在施展吐霧時亦使用了嫁夢，然而此舉卻不是為了麻痹馮夷，而是隱藏自己的行蹤。
從始至終，李馗從未想過靠嫁夢能完全迷惑馮夷，只是為了能夠影響到他的一點點判斷，一點點感知，某些地方的下意識忽略。
最後，李馗穿梭在夢境中，來到最佳的位置發起奇襲。
一環接著一環，環環相扣。
從雙方戰鬥敲響的一瞬，李馗就已經想到了結局，不過這裡面還有一些更深的謀劃布置。
……
……
「這一招可是連贏君羨都未曾試過。」
聽到李馗這句話，馮夷唇邊笑意冰冷，五指間的七彩靈光愈發熾盛，瞬息間變作扭轉的旋渦將李馗的劍意消磨。
致命森冷的殺意沿著赤霄劍身傳至李馗的右手，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勾勒出滿蘸兇惡的弧度：「看樣子馮夷你從贏君羨那裡得了不少東西，所謂的登天梯陣圖也是他給你的吧。」
李馗心思機敏，明顯想得更多。
比如馮夷為何這時候特意拿贏君羨出來說事，此話背後是不是有特殊的深意。
言語間，兩人雙眸對視。
碰撞的殺機是如此濃烈，皆是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
此時此刻，兩人腳下立足之地，儼然化作一片光怪陸離的空間。
煌煌劍意如焰，侵徹半邊天，卻已有二衰三竭的趨勢，反倒是馮夷掌心的神通，七彩靈光猶如浪潮般不斷翻湧沖刷！
「當然，這可是雙方皆贏的買賣。」
出乎意料地，馮夷居然沒有否認，話鋒卻陡然一轉，戲謔道：「不過李馗你現在應該感到絕望，處心積慮、拼盡一切才刺出的一劍皆化作了無用功。」
在『不』字出口的剎那，馮夷被血色沾染的左眸猛地跳動兩下，濃烈的死意兜轉，一束肉眼不可見，神識不可知的黑光洞徹李馗靈台。
深淵幽寂的意境蔓延籠罩。
這一刻李馗心中的危機感瞬間飆升到頂峰，難以言喻的死亡恐怖將他的視線遮蔽，連忙抽劍往後遁去。
「轟隆！」
七彩靈光徹底將煌煌劍意磨滅乾淨，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將李馗吞沒。
危急關頭，李馗接連用轉移傷害的寄仗之術和嫁夢躲過這一招，身形似幻似虛，徹底遁入夢境當中。
然而卻見馮夷唇邊透出諷色，濃重的死光竟循著冥冥中的聯繫，穿透夢境，直接將李馗的腦袋洞出偌大的缺口。
此情此景，與神荼當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驀地，只見李馗顱骨里突地飛出大量黑灰色的蝴蝶，他的眼神依舊冷峻平靜，卻又好似那肆意燃燒的野火，透出一種生命的頑強。
虛幻與現實相互糾纏角力。
幽深的死光一副不將李馗殺死就誓不罷休的勢頭。
在這般危急的情況下，李馗心知自己已經陷入劣勢，再不退就要滿盤皆輸。
馮夷又豈會放過李馗，避水劍漾起粼粼波光，就好似夏日下的湖水，揮出的瞬間牽引七彩靈光，一時間竟有美輪美奐之感。
可直面劍鋒的李馗卻幾乎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臟，直覺告訴他，若是實打實挨上這一劍，就算有嫁夢改變現實的無上威能，自己也絕對無法復活。
即便如此，李馗眼神依舊透出不尋常的冷靜。
馮夷敏銳地注意到這點，雙眉沒由來地一皺，避水劍赫然又快上數分，乾淨利索地斬碎李馗棲身的夢境，劍鋒摜向腦門。
倏地，天邊隱約亮起一點猩光，起初還看不真切，可在瞬息間變作血色長虹奔襲而來，漫天烏雲被分割出筆直的通道，直奔法台上空。
血腥氣焰彌散之際，滿沾血漬的斧刃挾破滅萬法之威斬去馮夷頭顱。
馮夷本不欲理會，懸頂的玉瓶已再次垂下萬千金絲，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頭突地猛烈跳動，連忙回劍擋去。
毫無徵兆地，熾烈威猛的神光焚著金鐧突兀現出，挾萬鈞巨力劈碎金液，狠狠打向馮夷的太陽穴，殺意之厲前所未有。
「還真是一群麻煩的跳蚤啊。」
馮夷齒縫吐出森寒話音，月白色大袍揮動間，龍鳳交鳴化作玄奧的龍章鳳文，後發先至地擋住金鐧。
「砰——」地一記巨響，聲浪席捲而出。
避水劍掀起七彩靈光與阿鼻斧刃相撞，兩種磅礴的能量激烈碰撞。腥味越發充足之際，但見玄冥強行掙脫陸吾的糾纏，一拳搗向肖剛。
突地，哭喪棒和勾魂鎖強行橫插進來，擋住玄冥的攻勢。
也即是此刻，一根桃木樹根圈住李馗的腰間，直接發力將他拉開激烈的戰場。
鬱壘騎著白虎從虛空躍出，翻身下落時已將李馗的身體扶住，關心道：「李馗，你沒事吧。」
豈料鬱壘扶住李馗臂膀的剎那，面色有極微妙的變化，立即看去李馗的雙眼，只見後者的眼睛幽深得猶如萬丈深淵。
「我沒事，還好你們及時趕到。」李馗嘴角扯起一抹弧度。
兩人眼神對視。
鬱壘眼咕嚕一轉，翻手拿出一顆泛起濃郁清香的桃果：「這可以幫助你有效治療傷勢。」
關於嫁夢嵌入無間煉獄的想法，早在七百二十五章就埋下了伏筆，因而並非是臨時的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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