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龍與狐
青丘。
明媚的陽光灑落，微風徐徐，草葉搖曳。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原野，草屋、瓦房、水泥樓，各式各樣的建築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塊，許多成了精的小妖在草地上嬉戲玩耍。
炊煙扶搖直上，充滿了寧靜祥和。
「今天我們來穩固下昨天教學的內容——人與妖的修行區別。」
一間極具古風的學堂里。
一襲長褂，白髮蒼蒼的老人手裡捧著一本古籍，右唇上有顆黑痣。
在他身前，空地上規規矩矩，坐著十數名開啟靈智的妖怪。
「人類修行的第一階段名為築基。」
「築基又分成三個過程，找病、翻病、退病，當築基完成便成強健之軀。」
老人微笑著，掃過一張張獸臉，說道：「那麼誰來講講妖的第一階段？」
片刻沉默。
一頭頂著雙角的牛妖左右看了眼，鼓起勇氣，瓮聲瓮氣地開口道：「回稟先生，我們妖族的修行比人類更為艱難百倍，關鍵就在於血肉經絡中蘊著大量的渾濁之氣。
「要麼勤修苦練，吸食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一點點排出體內濁氣，待到百脈暢通，便能擁有百年道行；要麼獵食有靈之物，妖氣混雜污濁，一舉破脈！」
短短几句話，揭露了古往今來所有妖怪的修行之路。
然而超過半數的妖怪都選擇了第二條路，原因很簡單，符合獸性、妖性，森林法則，弱肉強食，當然也有繞不開的致命要點。
沒有功法、沒有教導，單是摸索、感應經絡這一條就需要耗費大量時間。
「不錯，回答得很全面。」
老人微微頷首，開口說道：「兩條修行之路各有優劣，首先……」說著，他目光一凝，倏地瞧向了學堂門外。
緊接著，老人好似無事發生般繼續講課。
與此同時。
學堂外面，胡運算元的身影由虛漸實，輕皺起眉頭說道：「出什麼事了？」
「胡先生，雲夢河鬼蜮的計畫應該是失敗了。」
毫無徵兆地，一團扭曲的霧氣出現，顯化出一名極俊美的男子，一雙金綠色的眼珠蘊著特別的魔力，他神情沉重：「營救玄山君失敗後，旱母的女魃魔像突然昏厥……」
轟隆！
天際忽有一道雷鳴轉瞬即逝。
胡運算元眉宇間的陰沉戾氣隱去，直視樓啟的眼睛：「現在人在哪？」
「九幽地脈。」
樓啟立即回道。
眨眼不到，兩人蹤影瞬間消失不見。
九幽地脈，乃是旱母行宮。
強烈的高溫使空氣呈明顯的扭曲，甚至不可思議地倒映出一眾光怪陸離的景象。在這座巨大的岩洞內，地面刻印繁複而詭異的符咒，沿至源頭的一尊玉石棺槨。
胡運算元跟樓啟的身影同時出現。
過來的路上，樓啟已將營救玄山君的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旱母失去意識後，我跟祝融立即趕回青丘，現在將女魃安置在了屍犼棺內。」
「恩，我知道了。」
胡先生打斷樓啟的廢話，徑直來到玉棺前，抬手一掀。
但見躺在棺內的女魃魔像卻是一副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模樣，與當時出現在鉅鹿縣的那頭恐怖魔像相差甚遠，她如易碎的瓷娃般渾身密布裂縫，彷彿隨時會崩離。
「施娘栽了。」
胡運算元眉頭幾乎擰成山字。
正如樓啟所言，旱母本體所執行的雲夢河鬼蜮計畫肯定出了大亂子，而事實上情況更為嚴重，女魃魔像作為第二分身，呈現出如此姿態。
那就說明本體即將身死，而且仍在持續惡化，極有可能永世無法蘇醒。
一根手指輕點女魃眉心。
少頃，胡運算元的語氣變得極為冰冷：「元神衰弱至極，恐怕到最後只能保留下一絲。」
說是一絲，實際上與死沒什麼兩樣。
旱母本體在邁向死亡的過程中，女魃魔像冥冥中會一直受到侵蝕、削弱，這個過程不可逆，任憑胡運算元有天大的神通、計謀也不管用。
『胡先生跟旱母的關係果然匪淺。』
見到胡運算元的模樣，樓啟不禁暗自想道。
「吼！」
霎時間，彷彿有頭九尾狐陰影在岩壁上冉冉升起。
胡運算元閉上眼，強捺住心裡不斷翻湧的怒火，待他再次睜開眼，那雙眸子渾濁得像是恐怖深淵，語氣平靜：「送去二十五號實驗室，埋到地底深處。」
「錦市？」
聞言，樓啟不由一怔。
眨眼不到，他想明白了胡運算元的用意。
如今旱母結局已定，但是作為殭屍有著人跟妖無法比擬的特殊性，只要埋在合適的地方，興許會誕生出新的意識，更別說旱母仍留有一絲元神。
當然，這個過程可能是數千年、數萬年，誰也說不準，畢竟希望太過渺茫。
另一方面。
【旱魃出世，赤地千里】作為頂端殭屍的特性擺在那裡，如果埋在二十五號實驗室下面，久而久之，錦市就會受到嚴重影響，旱災頻發。
這是胡運算元另一層用意，十分毒辣。
「我明白了，我會安排好的。」
樓啟抬手一招，霧氣奔涌而出，瞬息將屍犼棺吞沒，緊接著，身影隨之消失不見。
九幽行宮內，陷入死寂。
「嘎巴，嘎巴……」
胡運算元拳骨攥得嘎吱作響，那雙眸子顯出猩紅豎瞳，妖異恐怖。
「施娘……」
————
青丘是個超大型的洞天福地，位置非常隱秘。
也正是因為青丘的存在，會妖門總能在歷史長河的沖刷下，一次又一次爬起來。
一顆擎天青銅樹，屹立在蔚藍清澈的湖面上，千里晚霞輕輕覆在它的枝幹，一座座宮殿在雲海中若隱若現，偶爾能見到幾隻不知名的鳥類快速飛過。
踏！
湖面盪起漣漪，很快又重新恢複平靜。
胡運算元駐足湖心，他仰頭看向青銅樹，渾濁的眸子映出晚霞。
想要知道雲夢河鬼蜮內的具體情況，有一個妖一定非常清楚，他來這裡，就是為了來解開心中的疑惑。
五分鐘，十分鐘。
許是天上的雲霞落進湖水，赤色鮮明，有個龐然巨物正從不可知的深淵遊了上來，湖水微微震蕩間，巨大的陰影猛然傾覆而下。
嘩啦~
似金似玉的面具後，是一雙金暗龍瞳。
「抱歉，有點事拖著了。」
龍威赫赫，萬籟俱寂，原本泛起波濤的湖水瞬息間重歸平靜。
胡運算元眯了眯眼，唇嘴張闔：「說說吧，裡面到底出了什麼變數。」
「陰司介入了。」
金龍王眸里的冷意透骨，開口說道：「近乎全面崩盤，長城似乎早就知道了我們的計畫，請君入甕，不僅除掉了北山三妖，更是解決了雲夢河鬼蜮這個心腹大患，我們的損失不小。」
聞言，胡運算元微低著頭，負手背後。
「先前從鉅鹿撤離的軍隊，現在已經聯繫不上，包括據點，肯定都被長城一鍋端了，幸好為了以防萬一，那裡重要的東西早已撤走。」
「另外還有一件事，旱母栽了。」
「……」
作為主要吸引長城火力的旱母，必然凶多吉少，金龍王對此早有預料，只是有點可惜一名萬年道行的大妖就此隕落。
短短時間內，會妖門連續失去兩名大聖，這種傷筋斷骨的情況已經數百年都未曾出現，毫不誇張地說對後面的計畫有很大影響。
「哼，一切竟皆做了嫁衣。」
金龍王那隻漆黑龍瞳彷如化作粘稠的深淵，話音卻又非常平靜：「陰司藉此事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存在、回歸，後續的動作應該少不了。」
顯然在第一時間，他也了解到了不少情況，畢竟陰司在枉死城可是全程直播，堂皇而知，幾乎整個修行界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濱海長城客卿，陰司鬼使——李馗。」
來此之前，胡運算元調查了最有可能是變數的人選：「活人鬼差，身兼兩職，他最近風頭很盛，想來在雲夢河鬼蜮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而且在濱海市的龍種實驗里，似乎也有他參與的影子。」
那隻螞蟻……
金龍王的金暗雙瞳悄然陰沉。
緊接著。
似金似玉面具後的眼眸又恢複了亘古的淡漠，金龍王抬起赤色龍爪，一顆耀著和煦白光的光團赫然出現，正是唐希言留下的果實。
「唐希言這顆棋子，到了最後也出了岔子。」
金龍王禁不住冷哼一聲。
「少了華蓋命格，包括海蛟的力量。」胡運算元一眼就看出果實內的養分，嘆了口氣：「只留下了血佛跟古屍的力量，它們去哪了？」
「就在你剛才說的那人手裡。」
「李馗？！」
「沒錯。」
胡運算元腦海中萬千思緒迸發，卻只是開口道：「你想殺了他？」
「當然。」
金龍王眯了眯眼：「不過眼下這個檔口，很難，需要找機會。」
說著，他將手裡的果實拋給胡運算元。「旱母折了，那古屍的力量就交給糜夫人吧。血佛的那一部分，我自己收了。」
正如金龍王話里透露的意思，這顆果實早已內定分配好。
借刀殺人，利用海蛟催使冥河淹沒天北，引起天下大亂是真，救出北山三妖，合力共創未來是假，打從一開始，會妖門的目的就是奪取他們的力量，包含法寶、以及腦子裡的所有東西。
古屍與旱母同屬殭屍，可以幫助旱母更進一步；
海蛟即將化龍，對金龍王有大用；
血佛的法寶、力量可供分食。
歸根結底，整件計畫一石二鳥，同時再次提升門裡諸多大聖的實力。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胡運算元收起果實，瞄了眼金龍王。
片刻的沉默，金龍王緩緩開口：「關於那隻螞蟻的詳細資料能調出來嗎？」
「他的身份太過特殊了。」
聞言，胡運算元搖了搖頭：「客卿的檔案直接對贏王權負責，現在大多數人只知曉他的姓名，不知道相貌，我們需要點耐心，伺機而動。」
無論是金龍王，還是胡運算元，對於李馗皆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地上妖國的計畫不能停，動作需再小心些。」
金龍王尤為強調這一點，說出的話音更是猶如九幽下吹來的寒風：「我懷疑門中出了內鬼，而且地位不低，計畫的失敗與暴露太過可疑了。」
「內鬼……」
胡運算元的眼神晦暗得恐怖：「這件事交給我吧。」
「十惡大敗跟華蓋命格，想來你都沒收回來吧。」
聞言，金龍王龍吻張闔：「當初備了一手，手裡還有幾個種子可以用。」旋即，他繼續說道：「那邊就讓樓啟過去負責吧，有他在，不會出大事。」
胡運算元微微頷首。
通過這場對話不難看出，會妖門裡的絕多數事宜基本都是由兩妖商量定下，再往下的會議決策，很多時候都是走一個過場。
「眼下風頭正盛，該避就避。」
胡運算元似想起什麼，負在背後的右手輕敲著左手背。
「現在回首再望，自濱海的布置出事後，有些地方頗為詭異、蹊蹺，還有一個名為【深夜】的組織悄然崛起，不知不覺間，已經壯大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這件事，我會派手底下的妖去查。」
金龍王當即回道。
「糜夫人最近和那位逍遙王走得相當近。」
沉吟須臾，胡運算元敲擊手背的指尖一頓，「原先這傢伙具有很大的不可控性，眼下需要想辦法讓他跟我們站到一塊，這位王爺的手段對我們接下來的計畫有大用。」
聞言，金龍王眼神古井無波。
「大衍之術、天命卦象。」
「不錯，逍遙王是此道的頂尖高手。」胡運算元微眯起眼：「正好，他亦有所求。」
「如果能加入我們最好。」
金龍王贊同地點頭：「遮掩天機，非常利於我們行動。」
「恩，我先走了。」
胡運算元轉身一步步離去，頃刻間不見蹤影。
過了一小會兒。
嘩啦~
金龍王雙眸陡然幽深許多，抬起另一隻赤色龍爪，但見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傷痕貫穿手臂，而且遲遲無法再生癒合。
「陰司，閻羅。」
濃郁沸騰的殺機漸漸斂進眸底。
再一看，似金似玉的面具後，那雙金暗雙瞳已經徹底恢複平靜。
金龍王猛地扎進平靜的湖水中，龐然龍軀搖擺甩動，赤色雲霞在蔚藍的湖面消失，這座大湖深得不可思議，彷彿通向了另一處空間。
「檔案記載你生前是個貧窮人家的婦人，喜歡在閑暇時吹尺八，甚至去拜訪老師，後來卻因此事被人誣陷出軌，含恨冤死。」
此時風師師卻突然說起了旱母的生平，面盔下的嘴角勾起諷色：「不過……我怎麼聽說那位老師其實是那隻姓胡的老狐狸！」
六百二十章有伏筆，旱母跟胡運算元關係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