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空漸漸暗了下來。
「怕不是要下雨了。」
握著在三輪車車把的俞水山看著低飛的蜻蜓,皺眉道。
李蘭臉上倒是沒見愁苦,笑呵呵開口「在我們山裡這可是吉兆。」
「大吉。」
「考試當天下雨,說明老天爺是在降人才呢。」
「好兆頭好兆頭。」
「指不定海宏還真能捧個第一名回來。」
李蘭的聲音里是滿滿的期許和自豪。
聞言,俞水山也是一笑,不再被低飛的蜻蜓吸引目光,全身心的望著校門口。
代表著考試結束的嘹亮哨聲響徹校園內外。
沒一會兒,校門被打開,烏壓壓的學生三三兩兩的相跟著走了出來。
李蘭揮了揮手中專門縫製的小紅旗「海宏,這裡,這裡。」
家長們彷彿具備一種在眾多人群中迅速識別出自家孩子的神奇能力。
在聽到聲音後,林海宏抬頭觀察,發現不遠處有小紅旗在迎風飄揚。
他與身邊的同學揮手告別,然後向李蘭和俞水山所在的位置小跑過去。
「小叔,嬸娘。」
少年清潤潤的聲音不見一絲疲態,也聽不出一絲沮喪。
李蘭暗暗放心了。
看來,屬於正常發揮,沒有失手。
「先上車。」
「有什麼話,咱們在路上聊。」
「眼瞅著這天就快要下雨了。」
李蘭邊抬手用手絹擦去林海宏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一邊語速飛快的叮囑著。
林海宏乖乖點頭,長腿一跨,上了三輪車。
「覺得考的怎麼樣?」
李蘭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聲音里還有些小緊張。
林海宏略作沉吟,胸有成竹道「差不多穩了。」
李蘭大喜。
全家人都知道,林海宏這段時間卯著勁兒想考全市第一的。
「真爭氣,真爭氣。」
把三輪車蹬的飛快的俞水山,身上更有勁兒了。
三輪車剛拐進小巷子。
突然,電閃雷鳴,雨水大顆大顆的落下。
「咱們這時間趕的可真巧。」
李蘭跳下三輪車,撐著傘,進了院子。
須臾間,夏雨如注,雨滴化為密密麻麻的雨絲籠罩在天地間。
一下雨,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彷彿整個世界都沐浴在一股涼意中。雨滴打在地面、樹葉、屋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像大自然在演奏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婆婆,我們回……」
李蘭的聲音在看到屋檐下的林青山時瞬間卡殼。
好吧,很正常。
好歹林青山是林海宏的親爹,這種重要的日子是該在的。
那王琴秀呢?
難不成是壞事做多了,沒臉來他們家?
那的確是該沒臉。
「爸,你來了。」
林海宏看到林青山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在這個今天見到爸爸,他十分開心。
爸爸還是念著他的。
哪怕做好了決定的林青山,神情還是有些不自然。
「回來了?」
「考的怎麼樣?」
林青山乾巴巴的詢問了兩聲。
林海宏沒有察覺到林青山的彆扭,眼睛亮晶晶的回應著林青山。
「都回來了。」
老太太拄著拐杖,跨過門檻兒,也坐在了凳子上。
「我有事情要說。」
「海宏,你去屋裡把非晚她們叫出來。」
林青山:……
他在這些小輩面前是徹底沒臉了。
俞非晚嘆息,這一天還是來了。
屋檐下,一家人排排坐。
屋檐外,雨聲嘩啦。
老太太開門見山「王琴秀跟著在廟會上外鄉唱戲的走了。」
李蘭:???
走了?
李蘭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半根水靈靈的黃瓜也脫手掉在了地上。
走了是什麼意思?
是她理解的意思嗎?
「婆婆,要不還是讓幾個孩子回屋?」
誰家長輩能大剌剌的當著孩子們的面,面不改色的說這種醜事?
老太太搖搖頭「回什麼屋?」
「以前王琴秀就敢把鵬鵬賣給人販子,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回來再干出些什麼天理難容的事情。」
「讓孩子們聽著,知道王琴秀再也不是她們的大伯母。」
「長了記性,才不會輕而易舉的被騙。」
「再說了,女孩子家多聽聽多見見,有好處。」
老太太的第一句話剛剛落下,林海宏的心神便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瞬間陷入了一片混沌。他感到自己的耳邊轟鳴作響,彷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衝擊著他的心靈。他只能看到老太太的嘴巴開開合合,卻再也聽不到一個字。
他知道奶奶話里的意思。
他的媽媽不要他了。
林海宏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海宏。」
老太太握住了林海宏的手。
皺皺巴巴又溫溫熱熱的觸感,讓林海宏漸漸回神。
林海宏聲音輕輕顫抖著「媽是在怪我沒有站在她那一邊嗎?」
「跟你沒有關係。」
開口言語的是林青山。
林青山繼續道「是她自己被外地野男人的花言巧語哄騙,輕信了人家,自以為是能過好日子了。」
「海宏,你以後就當是沒有這個媽了。」
「他不要爹了,也不要你了。」
林青山的說話方式遠不及老太太委婉。
字字句句都像是有一根根銀針,要把人扎的體無完膚。
可同樣的,也把血淋淋的真相,袒露了出來。
「海宏,爹知道你心善又心軟。」
「哪怕她打罵了你十幾年,你心裡還是認這份生養之恩的。」
「可是,她不配。」
「她跟野男人跑的時候,沒有考慮到還在玩命搬磚的爹,也沒有考慮到即將要升學考試的你。」
「你知不知道,村裡人們現在是怎麼說咱們父子倆的。」
「海宏,心腸該硬的時候就要硬。」
林海宏低垂著頭,久久沒有言語。
他的心很亂。
老太太瞪了林青山一眼,把話頭接了過來「你爸也去找了,沒找到。」
「看樣子,已經是去了外地。」
「海宏,做人是要將心比心的。」
「但凡王琴秀心裡記掛著你,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拋夫棄子,還把家裡所有的積蓄偷走,留下一屁股的債。」
「有的人,是不配做母親的。」
老太太甚至懷疑,從頭至尾,王琴秀就不存在所謂的慈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