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三個人在河邊過了一夜。伊恩就在身邊, 莫辭久違地感到安心,終於睡了個好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來時只覺得身上各處關節骨頭都是軟綿綿的, 提不起一點力氣。堅實的手臂環在腰上,背後傳來偏高的體溫, 熟悉的氣息縈繞在身邊,構築成只有伊恩能帶給她的安全感。

她懶洋洋地睜開雙眼,先看到頭頂湛藍的天空, 恆星明亮, 一切美好。

河邊緩緩吹來帶著水汽的微風, 莫辭睡得腦子發懵, 好半天醒不過盹,伊恩便任由她靠在自己懷裡,甚至伸手在她後背輕輕撫摸,似乎想要再次哄睡她。

「不能再睡了……」小雌性口中呢喃, 帶著軟軟的鼻音, 「今天要回部落。」

伊恩拍撫的動作停下, 低聲道:「暫時不回去。」

「為什麼?」莫辭坐了起來。火堆還燃著餘燼, 布魯不在, 河邊只有她和伊恩。

伊恩也跟著坐了起來, 在明朗的日光下,他身上的傷口顯得有些猙獰,看得莫辭微微皺眉。年輕獸人就像感受不到傷口的痛楚一般, 自然地起身,重新撥弄樹枝讓火堆燒得旺盛, 他不知從哪裡掏出半個果殼,從河裡打了水, 架在火堆上燒了起來。

只有他說出來的話,表示出他確實受到了某些不良的影響:「現在回部落,如果艾伯重新向我挑戰,我沒有必勝的把握。」

伊恩走到河邊,捧起河水洗了洗臉,淡淡道:「來不及。」

在兩人各懷心事的時候,布魯帶著獵物回來了。天生便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布偶貓沖淡了河邊沉凝的氣氛,興高采烈地炫耀著自己獨自抓到的一隻短尾鱷。

這次在盛怒之下對艾伯發起挑戰,完全是出於對莫辭的擔心之下的衝動舉動,發現莫辭失蹤的那個瞬間,他幾乎是憑藉本能判斷出,艾伯一直忌憚他,於是針對了他的雌性。對莫辭的擔憂燃起了怒火,在那時壓過了一切理智。

伊恩點頭。

這種帶著殘忍的破壞欲的焦慮,在回到部落,發現莫辭失蹤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兩個獸人一起處理短尾鱷,一個切段,一個剝皮,莫辭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偷偷咽了咽口水。出來這幾天只吃過果子,完全沒有攝入肉類,她很餓了。

布魯的模樣簡直像一隻抓到了大魚的貓咪,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確實是這樣。

如果她有足夠保護自己,或者足夠在原始大陸立足的本領,伊恩本可以不必這麼急匆匆的趕路,也不必和艾伯發生衝突,現在,他們就不會落入到這麼進退兩難的局面。

伊恩整理思緒的同時,莫辭也在思考。和獸人完全實用主義的想法不同,莫辭的思緒里,帶了絲淡淡的羞愧。終究是她不夠強大,拖了伊恩的後腿。

如果他是族長,那麼他可以分配整個部落的資源,把最好的一切,優先供給莫辭。

莫辭接過伊恩遞來的熱水,喝了兩口,垂著的睫毛遮住心事:「從迷霧森林回來,你受到毒霧的影響了?」

這不能怪她,她餓了兩天了,而且來到貢卡大陸之後,一次魚也沒吃過。

他在莫辭的教導下掌握了火,但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帶領一個部落,也不擅長處理族人之間的紛爭。

莫辭又問:「沒採到鋸齒草嗎?」

一年之前,她還是個愛吃沙拉素菜的大學生,現在她看到鱷魚都要流口水了。

因此伊恩才要繼續在外露宿,等養好了傷,排出了毒,再回到部落里去迎接風暴。

伊恩習慣獨來獨往,但他並不好戰,或者說,正好相反,他理智,冷靜,正是不想與部落里的族人們一再發生衝突,他才寧可獨自辛苦狩獵,也不想加入狩獵隊與族人們合作,在捕獵結束之後遭遇永無止境的分配不均。

伊恩本就和部落里的族人不睦,而且還背負著一個「被獸神詛咒」的惡名,這樣的人當了族長,顯然,即將面對的,很可能是整個部落的反對。

但他取勝,成為了新的族長,於是部落成為了他的責任。與此同時,有一個新的想法在他的心裡,生根,發芽,長大,很快就變成了參天大樹。

這裡有魚嗎?

莫辭用手撥著水,看向清澈見底的河流,陷入新一輪的沉思。

從他踏出部落離開莫辭身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裡就充斥著無法言喻的焦躁感,除了遇到的那幾隻蠻骨獸,在迷霧森林裡,他已記不得自己撕碎了多少獵物,野蠻的殺戮不僅沒有平息他的燥意,反而讓他心裡的不安越燒越烈,幾乎到難以控制的地步。

如果有魚,對她而言,抓魚會比狩獵容易得多!

她立刻就想到了漁網的雛形——藤編包。做藤編的時候,不要做成包包的形狀,而是編得大一點,做成一片式的網狀,她完全可以靠藤編的漁網去撈魚。

撒網也簡單,反正這裡的魚肯定沒被漁網歷練過,直接把編好的網扔下去就行了,連魚餌都不用放,攔住順著水流遊動的魚就可以。

理想很美好,問題回到最初的起點。貢卡大陸上,有魚嗎?

「莫辭,怎麼了?」伊恩拍了拍莫辭的肩膀,無奈地看著對著河水發獃的小雌性,「在想什麼?肉烤好了。」

莫辭接過伊恩遞來的肉串,稍微吹吹,幸福地咬下一大口。

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餓了,短尾鱷的肉比她想像的還要好吃,肉質也很柔軟,吃起來不像魚肉,倒是像地球上的雞肉,莫辭立刻在心裡安排了短尾鱷的八種烹飪方法。

她一邊大快朵頤,一邊不忘問問伊恩,「伊恩,河水裡除了短尾鱷,還有其他的動物嗎?」她用手在河水裡比劃,模仿魚游來游去的樣子,「像這樣,可以一直生活在水裡的動物,你見過嗎?」

伊恩握住她的手,從河水裡拿出來,搖頭:「沒有。短尾鱷不生活在水裡,短尾鱷生活在沼澤地。莫辭,不要離河水太近,河水深處住著吞噬生命的惡神。」

這又是哪一出?

莫辭一腦袋問號。

伊恩沒有讓話題繼續下去,他拉著莫辭回到火堆旁,吃完烤肉之後,又燒了一果殼熱水給她,莫辭吃飽喝足,感覺一直在隱隱作痛的小腹被食物撐得鼓起來之後,不再那麼疼了。

這一帶沒有那種可以把莫辭整個包起來的大葉子,伊恩摘了些柔軟的葉片鋪在地上,讓莫辭躺下休息。

莫辭還想多問幾句,被伊恩打斷:「你一直在流血,要多休息。」

她在經期,當然會一直出血……

莫辭不太懂應該怎麼跟伊恩解釋自己現在的狀態,她說她長大了,是成年的雌性了,伊恩顯然聽進去了。但他好像沒有懂,這個「長大」的意義,而是簡單地理解為她達到獸人世界裡成年的年紀了。

有點難搞,難道要她跟伊恩詳細說明,她現在是結婚同床之後就能生娃娃的狀態了?

這不好吧。

莫辭思緒發散,大概是伊恩的到來讓她的心感到安定,比起和布魯急匆匆逃難時拚命思索出路的時候,她現在的思路反而開闊了許多,也注意到了一些之前沒有注意的小細節。

在部落里,雌性們對於經期的認知也很模糊,艾伯一直在說,是她被詛咒,讓部落里的雌性們生了病。

難道說,這裡的獸人們一直沒有對經期的正確認知,而把雌性們的經期當成了某種病嗎?

莫辭帶著滿肚子疑惑在野外和伊恩布魯一起過了三天。

這三天里,她的經期過去了,伊恩體內的毒素排出了一些,身上的傷口也開始很好的癒合,布魯一直在負責狩獵,布偶貓不善於獨自捕獲大型獵物,主要靠抓小型動物給他們充饑。

還有一項收穫,莫辭用了很多藤條,編出了一張非常粗糙的漁網。網眼很稀疏,整張網的面積也不夠大,基本上就是扔進水裡後,只能聽天由命的水平。

她選在一個下午,鄭重地把藤網扔進了河裡。

晚飯之後,在最後一縷霞光中,她叫伊恩一起把沾水之後變得極重的漁網拉了起來。一無所獲。

莫辭不甘心,又下了一次網。這一次,她把吃剩的烤肉用細細的枝條系在漁網上,然後拴上石塊,把簡陋的漁網做成了外大里小的形狀。

一夜過去,硬著朝陽,莫辭再次喊伊恩幫忙拉網。

網比之前更重,而且從水中傳來明顯的掙扎,莫辭差點要拉不住被甩出去。伊恩讓莫辭鬆開手退到一旁,自己猛然發力,胳膊上的肌肉賁張鼓起,他一擰身,借著腰跨的力量把整張網甩到了岸上。

在一聲悶悶的撕裂聲中,被撕裂的漁網碎塊和一條足有一米長的大魚一起摔在岸上。

那條大魚看起來比莫辭還粗,上了岸還在拚命掙扎,魚尾用力擺動,甩在地上就是一個小坑,莫辭被嚇得不敢靠近,還是伊恩出手果斷,直接用骨刀砍下了巨魚的腦袋。

即使沒了頭,巨魚還是在不斷甩動尾巴,只是力道明顯變弱了。

以莫辭編的網,根本不可能網到這麼大的魚,看這魚身上的勒痕,倒像是自己在亂鑽的時候不巧被藤網捲住了,於是它順便停下來吃了幾口「白得」的烤肉。要不然,它真的掙紮起來,莫辭那張簡陋漁網可能根本禁不起折騰,就像出水的那一瞬間,就被它掙得四分五裂。

莫辭看著漸漸沒了聲息的巨魚,激動得雙眼發亮。

她抓到了第一隻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