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迷霧森林的深處, 雜草莽莽,翠濃如墨。

伊恩從一頭蠻骨獸的胸口抽出自己的骨刀,隨意甩掉上面沾著的腥臭血液和內臟碎塊, 他站在原地喘熄著,平息著劇烈的心跳。

年輕獸人身形筆挺流暢, 一身緊實賁張的肌肉被陽光晒成蜜色,隨著他的動作繃緊而後放鬆,手臂上鼓起的青色血管盤在肌肉上, 似在由內而外散發出熱騰騰的血氣, 充滿力量的美感。

伊恩金色的瞳孔在烈日下微微眯起, 幾滴濃稠的獸血自他發梢滴下, 自肩膀淌至胸膛。剛剛經過一場惡戰的獸人被蠻骨獸的血染紅了面孔,眸光冷郁,滿身殺氣凜冽,生生在艷陽之下絞出一片肅殺之地。

蠻骨獸的血味道極為強烈, 這頭森林王者的血液彷彿是某種信號, 宣告著有比它更加強悍凶戾的生物闖進了這裡, 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熏得森林中的各種活物不敢上前, 全都繞道而走。

縈繞在伊恩周身的氣味讓他的嗅覺下降, 獸人難以聞嗅到空氣中的水汽。他半抬起頭, 一對半圓形的獸耳在頭頂豎起,細細聽聞河水流動的聲音。

有活水的地方,才會有圓葉草生長, 他的小雌性生病了,需要這種可以退燒止疼的藥草治病。

想起莫辭甜甜軟軟的笑臉, 伊恩原本冷肅的神情柔和了片刻,暗金雙瞳中充斥的血氣退去了些, 陽光漏下樹影在他英俊剛硬的面龐上留下斑駁的光影,那一抹溫柔彷彿日光中的幻覺一般,轉瞬而逝。

伊恩深吸一口氣,再次闖進茂密的叢林中。

這個豹族現任的族長看起來大約四十來歲,身材高大,五官堅毅,板著臉看人時,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裡的醫學水平實在是低下到近乎沒有,莫辭心裡百轉千回,其實全部來自於觀察和推理,要驗證她的一切推斷,都要先找到一個切實的證據。

就在布魯以為艾伯會把骨刀拿開的時候,那柄骨刀卻又被艾伯重新握緊,堅定地指向了他身後的莫辭。

布魯握住艾伯指向莫辭的骨刀,藍色的眼睛像兩塊晶瑩的藍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閃爍的光彩。

她不是非要留在豹族部落,部落的生活固然很好,但剛穿越過來時,她和伊恩在迷霧森林裡的生活也很不錯。

她是雌性,在這片原始的大陸上,雌性是寶貴的資源,每個部落都歡迎外面雌性的加入。

艾伯冷冷地掃了莫辭一眼,然後看向布魯:「布魯,你也想被逐出部落嗎?」

這是莫辭第一次直面一個對自己充滿敵意的獸人,而這個獸人是她所選擇的部落的族長。

莫辭也沒想到艾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趁兩個獸人纏在一起打鬥,她連退好幾步,腦子裡在一瞬間轉過了許多想法。

這一次,艾伯的神情比剛才更加冷峻堅定:「被獸神詛咒的人,不能繼續留在部落。」

部落里生病的雌性們顯然和她一樣,是因為吃了什麼東西影響了經期,別人都不要緊,疼一疼就過去了。唯獨貝娜的情況不妙,心率過速,肚子攣縮,身下見血,看起來有些像流產的徵兆。

莫辭被布魯結結實實地擋在身後,她能感覺到這個一直大大咧咧的年輕獸人此刻已經完全進入了緊張狀態,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蓄勢待發。

即使她被污衊為詛咒,即使她被艾伯驅逐,她還是想找出貝娜被刺激見紅的原因,也找出部落里的雌性們一起提前了經期且痛經的原因。

莫辭看似想了很多,其實時間只過去短短剎那,她甚至沒看清艾伯和布魯如何交手,二人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布魯在艾伯嚴厲視線的逼視下,有了幾分退縮,鬆開了握著骨刀的手,但仍擋在莫辭身前,辯解道:「族長,莫辭沒有被詛咒。伊恩去森林裡找圓葉草了,吃了藥草,雌性們都會好起來的。」

莫辭是在和平社會裡長大的人,再怎麼冷漠,也無法對眼前的一條人命無動無衷。更何況很有可能是兩條。

原始森林裡的爭鬥沒有任何花哨,只有最基本的力量、速度、技巧。

聽到伊恩的名字,艾伯的骨刀顫動了幾下。

說罷,艾伯竟直接朝著莫辭砍了過來,布魯被他這突然的攻擊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地擋住。

艾伯也不例外,但前提是,莫辭的到來,不會影響部落里原有的雌性。如果她會給部落帶來危險,艾伯也不會坐視不理。

要在迷霧森林度過極度寒冷和貧瘠的雪季,必須提前存下足夠的食物和木柴,她和伊恩從現在開始準備,應該還來得及。

布魯年輕氣盛,矯健靈敏,卻也缺乏經驗。艾伯年紀大些,正值壯年,無論是狩獵的經驗,還是料理來挑釁自己的小崽子的經驗,都很豐富。

身為豹族部落的族長,他會一直以高超老練的身手維繫自己在部落的統治,直到他真的老了,部落里出來一個能戰勝他的小崽子,他想,他會甘願放手,把豹族部落交給年輕人。

「伊恩讓我保護莫辭。」布魯被艾伯的骨刀頂在胸口,步步緊逼,這個一向活潑貪玩的布偶貓在族長的壓力下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繼續重複著伊恩的囑託,「族長,如果你趕走莫辭,伊恩回來會發瘋的!」

伊恩的名字再次起到了威懾的作用,艾伯的動作又有了片刻的凝滯。

趁著這個機會,布魯沒有戀戰,轉身拉起莫辭就跑。

和高大健碩的獸人相比,莫辭的身量相當嬌小,兩人逃命,布魯顧不得遷就她的步伐,只顧拉著她埋頭往前沖。

莫辭被他拉扯得手臂劇痛,她要維持不摔跤就已經花光力氣,只跑了幾步,就累得快喘不過氣。她不敢停,她怕自己停下,布魯拉拽的動作把她的胳膊拽脫臼。她也不敢叫布魯慢點,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岔氣。

她只能拼了命地跑。

這是在伊恩身邊從沒發生過的事情,哪怕兩人穿越迷霧森林邊緣的毒霧,她也沒有這樣狼狽。

伊恩到底去了哪裡……不行,布魯不知道她的身體不如普通雌性強壯,現在又很可能快到經期,她禁不起這個跑法……

莫辭被布魯抓在手裡的手臂開始掙扎。

她努力穩住呼吸,大聲道:「我知道雌性們為什麼生病!」

布魯猛然停下。

莫辭剎不住步子,差點兒被甩飛出去,緊急之中腰上纏上來一條尾巴,把已經被慣性甩到半空的莫辭接住。

饒是如此,兩人還是免不了一番狼狽的碰撞,莫辭踩住了布魯的腳,而她的鼻子也磕在布魯胸膛上,一陣熱辣辣的感覺之後,兩道溫熱的液體順著鼻腔緩緩滑下。

莫辭立刻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改用嘴巴呼吸,邊喘邊道:「布魯,別跑了……我知道,知道,呼……我知道那些雌性為什麼會生病。我想,我也可以試著治好貝娜。」

莫辭萬萬沒想到,伊恩出去還不到一天,她就要被人逐出部落。而布魯這個大孩子果然不太靠譜,不僅打不過族長不說,還不知變通,連個周旋的辦法都沒有。

她只是個弱小無助的外來的小雌性,她真是承受了太多。

布魯沒頭沒腦地已經帶她跑出來挺遠,艾伯沒有追上來。看來族長的本意只是讓她離開部落,而不是非要趕盡殺絕。

在莫辭的強烈要求下,布魯垂著尾巴,耷拉著耳朵,垂頭喪氣地帶著莫辭回到大山洞的入口。

艾伯果然還在那裡,遠遠看見他們,就擺出驅逐的姿態。

莫辭立刻拉住布魯,兩人一起停住腳步。

她把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我知道怎麼治療那些生病的雌性!」

聲音被風吹向山坡,艾伯聽了,果然勃然變色。

莫辭有些心虛,但立刻又在心裡給自己鼓勵。醫療條件這麼低下的原始大陸,頭疼腦熱只知道吃圓葉草的原始大陸,她來一出多喝熱水包治百病,又怎麼了。

莫辭強作鎮定,她與布魯在不知不覺中交換了位置,由她在前,布魯在後,頂著艾伯嚴厲的視線,一步步走上緩坡,重新站在山洞的入口。

短短几十步,莫辭的心已經完全安定下來。

她不需要把那些雌性都治好,她只需要冷靜下來,用一些最基本最簡單的護理讓雌性們的狀況得到一些表面的緩解就足夠了。

最重要的是,等伊恩回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地球上習慣了獨來獨往的莫辭,把伊恩和自己堅定地劃分到了同一戰線。

她堅信伊恩會一直跟她在一起,無論是留下,還是離開。

莫辭走到艾伯面前,直視著這個對自己仍舊懷有警惕和排斥的中年獸人,字字堅決:「我可以治好生病的雌性。」

莫辭的氣勢唬住了艾伯,她和布魯重新進入了部落的大山洞。

莫辭讓布魯取了水在灶房裡燒開,自己先去看了貝娜。

原始大陸民風粗獷,貝娜絲毫沒有害羞之意,任由莫辭在她身上又摸又聽。

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通之後,貝娜臉色如常,莫辭的臉色反而變得蒼白起來,背後絲絲汗水滲出。

她沒懷過孕,也不會號脈聽診,也許是月份還小,肚子沒有鼓起來,她查不出來,貝娜究竟有沒有懷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