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冬季露營(10)

正文卷

「熄燈嘍?」

「好——」

「好黑啊,外面看不到一點光誒。」

「嗯嗯,一直生活在城裡,想不到晚上原來這麼黑。」

「果然,山裡的黑,才是名如其實的黑。」

「你在說什麼鬼啊?」

「你們不感覺我這句話說的很有格調嗎?」

「只感覺你很白痴。」

緊鄰窗戶的床鋪,清野凜把書放在枕邊,躺進暖和的被窩。

離開書,同一個寢室女生的聊天,不受控制地擠進耳膜。

女生也是五人一間,除她以外,還有玉藻好美等四位女生。

「說到山,四班的渡邊君是不是在山裡長大的啊?」

又來了。

清野凜無聲地嘆氣。

吹奏部合宿也好,修學旅行也好,一到晚上,女生的話題永遠離不開男生和戀愛。

「好像是岩手縣一個叫見澤的山村。」

「你了解的挺詳細嘛!說,你是不是有想法!」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那個傢伙有什麼好說的。」是玉藻好美的聲音,「你們忘了他打罵女孩子的事了?」

「渡邊君真的罵吹奏部所有女生了嗎?完全看不出他會是那樣的人。」

「我也感覺是。」

「當然啦!你們不信,可以問吹奏部其他女生!」玉藻好美說。

清野凜知道事情的全部內幕:罵吹奏部女生是為了她,打人是為了保護那個女生。

也許她是唯一能看穿那個人本質的人。

在正直的人中正直,在污濁中污濁,關鍵時刻,又能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苦難,做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輕易融入氛圍,適應環境,又能保持自我。

不像她,只能活在誠實的土壤,除此之外,不想、也沒有能力,去其他地方。

「平時看渡邊君,非常開朗友善的一個人,完全想不到他會做那種事。」

「恩恩恩,體育祭帥呆了!」

「這麼說起來,我一直覺得渡邊君除了長得帥外,身上還有很多神秘的地方,非常吸引人。」

「對對對,我也有這種感覺!」

「你們也有嗎?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呢!」

「我說你們!」玉藻好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不是剛說了他打人嘛!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偽善者!」

黑暗中,清野凜微微笑起來。

渡邊徹有這樣的魅力:

就算知道他真的偽善、整天胡說八道,人們依然嚮往他身上的某樣品質,或強大,或陰險,或帥氣,或灑脫。

對於不少女孩子來說,甚至甘心被他騙吧?

「對了,明天晚上的篝火晚會,你們誰收到邀請了嗎?」

「好美,你一定很多吧?嘿嘿,快跟我們說說有誰?」

「那種無聊的傳說誰會信啊,好美我才不打算和那些男生跳舞呢!」

「我說啊,好美有時候自稱『好美』,真的好可愛!」

「我也覺得!超級可愛!一般人會很做作,但好美完全不一樣!」

「我沒有自稱啊,怎麼可能呀!這麼大的人,還用名字稱呼自己,多丟人啊!」

女生圍繞著『玉藻好美到底有沒有自稱好美』起鬨,清野凜在想,明天,渡邊徹會邀請誰呢?

她看向窗外。

今晚天氣不好,沒有一點月色和星光,雪地萬籟無聲。

……

十二月四日,周五,冬季露營第三天。

今天是最後一天,白天的時間,學生可以自由參加滑雪、釣魚或者登山。

九條美姬第一天睡覺,晚上試膽大會,深夜被渡邊徹伺候——或者說伺候渡邊徹;

第二天上午越野車,下午玩了一小時遊戲,等好不容易開始工作,渡邊徹來了,還沒到晚上,又被渡邊徹伺候;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因為要參加晚上的篝火晚會,只能抓緊白天的時間努力工作。

渡邊徹想留下來陪她。

「你去玩你的,別在這煩我。」

「我保證不騷擾你、不碰你,老老實實在一邊看書,就是精力充沛如我,也不是時時刻刻在想那種事啊!」

「我想碰你呢?」九條美姬右手往下。

「……那我只能被逼無奈了。」

滿足女朋友也是變得了不起的條件之一,這是渡邊徹的一貫想法。

「然後又是三四個小時沒了?」

「我們可以省略很多步驟,快一點的話,一個小時……」

「出去。」九條美姬收回手,指著門口。

被攆走了。

露營地已經聽不見人聲,遠處山體上,如白布一般的滑雪道,螞蟻大小的人影點綴在上面。

渡邊徹回了一趟木屋,國井修他們果然不在。

「你們在哪?」

給他們發的line消息,一直顯示未讀,渡邊徹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正在欣賞昨天三班堆的「奇行種渡邊徹」——上面刻了『無恥渡邊』的字,腦袋裡想著是去滑雪,還是釣魚時,遠遠看到露天大溫泉那邊出來一個人。

是清野凜。

渡邊徹踱步走過去:「你怎麼一個人泡澡?」

「泡澡這種事需要兩個人嗎?」

她的頭髮用吹風機仔仔細細吹過,但是發梢仍然冒著濕氣。

「萬一你又泡暈了怎麼辦?」

「啊啦,你是在擔心我嗎?」她取笑道。

「這不是當然的嘛。」渡邊徹奇怪地看著她。

清野凜接不上話來,問:「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就是因為不知道做什麼,才一個人在這裡,對了,要不要一起去釣魚?」

「不喜歡釣魚。」

「登山呢?」

「你看我像是會喜歡登山的人嗎?渡邊同學,你的大腦也會冬眠?真可悲,人生比別人少了四分之一。」

「原來R桑喜歡滑雪啊!」渡邊徹一合掌,「走吧,租滑雪服的錢我來出。」

「……我什麼時候說我喜歡滑雪了?」說完,清野凜無可奈何似地嘆口氣,「算了,陪你玩一會兒。」

「那走吧。」

「等我一下。」

「怎麼了?」渡邊徹疑惑地問。

「你打算讓我帶著換洗的衣服去滑雪?」

渡邊徹朝她手裡的袋子看去,裡面除了洗髮水、沐浴露等物品之外,應該還有美少女的貼身衣物。

「你在看什麼,T桑?」

「沒什麼,R桑。」

「又在撒謊。」清野凜淡淡地說。

等清野凜把物品放回木屋,兩人朝雪山走去。

天朗氣清。

陽光既溫暖,又明亮,雪地明晃晃的。

天空看不見一片白雲,天藍得像大海,又像只塗了藍色的畫布。

「露營地有兩條道,一條是滑雪道,另外一條也是滑雪道。」渡邊徹眺望雪山。

「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清野凜說。

「這是開心的胡言亂語,」渡邊徹扭過頭,欣賞她雪白的側臉,「一想到接下來能和清野同學一起滑雪,情緒就特別高昂。」

「你會滑雪?」

「從現在開始努力,你教我。」渡邊徹輕輕一笑,比太陽燦爛,「節省了請教練的錢。」

「渡邊同學,你的臉皮真是令人絕望的厚。」清野凜揉著眉心,這樣說了一句。

露營地有兩條道,一條又寬又緩的初級滑雪道;一條穿梭叢林、歪歪扭扭、又窄又急的高級滑雪道。

渡邊徹不會滑雪,兩人自然而然上了初級滑雪道。

這條滑雪道又長又寬,從露營地朝這邊望,簡直就像是把山的一面斜著削平了。

哪怕神川高中一年級、二年級全部在這,再加上一些零散的遊客,這個地方也實在太大了。

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廣闊的空間。

兩人換了滑雪服,找了一個人相對較少的地段,『從現在開始』學(教)滑雪。

「抓住我的手。」面對面,清野凜伸出戴著手套的雙手。

「等等!」渡邊徹抬起手,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我夢寐以求那麼久的場景,突然就實現了?」

「謊言。」

「抱歉,搞錯了。」渡邊徹手搭在她的掌心上,「我夢寐以求的場景,是每天能摸一次R桑的腿。」

清野凜原本背對下坡道,聽完他的話,輕輕往下拽了他一下。

等渡邊徹在更下面時,她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渡邊徹,滑了出去。

「等等等等!這也太奇怪了吧!為什麼突然推我啊!這不是學滑雪吧?!」

「怎麼拐彎!怎麼拐彎!R桑,怎麼拐彎!我要撞上去了!」

「停下來,停下來……這玩意要怎麼停下來啊!」

「錯了!我真錯了!請告訴我怎麼摔得帥一點!」

清野凜看著大呼小叫、最後撞進雪堆里的的渡邊徹,愉快地笑起來。

她優雅而輕盈地滑到渡邊徹身邊,俯視倒地上的他。

「滑雪第一課:最懂得摔的人,才是最有潛力的滑雪新手。」

「什麼第一課,你是故意的吧?呸呸呸。」渡邊徹吐掉嘴裡的積雪。

「當然是故意的,以我的聰明,怎麼可能犯這種失誤。」清野凜一點也不心虛地承認了。

說完,她伸出手:「起來吧,繼續練習。」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怎麼摔才能更帥一點?」渡邊徹伸出手。

「感覺自己要摔倒了,不要害怕,直接往左後或右後方坐下,記住保護好手臂,用臀部去抵消……」

清野教練的話沒說完,手上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拉力。

「砰——」,重物壓在積雪上的聲音。

後腦勺重新著地的渡邊徹說:「我說,你也輕得過頭了。」

臉撞在渡邊徹懷裡的清野凜,微微揚起小臉。

「看來就算我這麼聰明的人,也會有犯低級失誤的時候,不過敢於承認自己的錯誤,還有善於總結,也是證明我聰明的地方之一。」

白色的霧氣,從她誘人的嘴唇呼出,打在渡邊徹臉上。

「沒見過你這麼自戀的人。」渡邊徹手撐地,把她扶起來。

清野凜雪白無瑕的小臉,有淡淡的紅暈。

也不知道是因為出醜,還是倒在渡邊徹懷裡的緣故。

渡邊徹想笑,但笑不出來——眼前臉紅的清野凜的眼神,就是如此冰冷。

「開始吧,跟著我滑。」清野凜唇間瀉出冷漠的氣息。

她背對下坡道,雙手攙著渡邊徹的手,慢慢開始練習。

渡邊徹是毫無疑問的絕頂聰明者,運動神經出色,身體素質更是常人難以想像。

初學者的目標——敢滑和不摔,從一開始就不是問題。

清野凜對他的要求,也不是那些,而是規範、穩定、流暢與自由。

只是一上午的時間,渡邊徹已經能在高級雪道「御劍飛行」。

那種感覺,除了俗氣的「御劍飛行」,實在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在雪道上加速,身體順應山與雪的形狀起伏,腳下被托起,輕巧地漂浮在雪面上。

有時候坡道陡峭一點,乾脆直接從上面飛過去。

前方清野凜滑雪板揚起的雪花,透著雪鏡迎面衝來,彷彿飛行於雲層之中。

渡邊徹在空中迴旋了好幾圈,以相當瀟灑漂亮的動作,停在清野凜跟前。

「酷不酷?」他一臉得意。

「我發現你越來越有花|花|公|子、上門女婿遊手好閒的樣子。」清野凜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

渡邊徹愣了下:「遊手好閒?不是多才多藝?」

「說法因人而異。」

「才不是,你明明就是對我有偏見,我懂了,你在嫉妒我滑得比你好。」

「滑得比我好?你可真敢說。」清野凜露出輕蔑的笑容。

「那就比試比試。」

兩人重新上了纜車,站在起點。

「清野同學,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全力。」

清野凜沒有說話,只是笑容高高在上而已。

『這個女人!』

「開始!」

兩人如從懸崖上跳下,飛快地沖了出去。

壓低身體,集中精神,靈活得彷彿水中的游魚,渡邊徹逐漸領先。

在衝過一個大坡,他甚至有閑心做了一些花里胡哨的動作。

在空中回頭,想隔著速度、飛雪、雪鏡,窺探清野凜的表情。

清野凜剛到坡道。

當時渡邊徹在想,如果有攝影機,說不定能拍下兩人同時飛在空中的場景——他會一直保留這張照片。

結果,就算有攝影機,也拍不到。

清野凜沒有飛起來。

快到離開坡道時,她忽然栽了跟頭,連人帶滑雪板,在雪地里滾了好幾圈。

渡邊徹落地,減慢速度,一直回頭望著那。

但是,一直滑,一直滑,都快拐彎,看不到她時,她都沒從雪地里站起來。

清野凜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出事了——渡邊徹腦海里浮現出這個念頭。

「清野!!!」

直接一屁股坐雪地里,強制停下後,慌亂地脫滑雪板。

渡邊徹逆著陡峭的坡道,拚命地往上跑。

昨天剛下的雪,一腳踩下去,一直淹沒到腳踝。

「清野!」渡邊徹衝到清野凜跟前,單膝跪在雪地里。

躺在雪地里,那張討人喜歡的臉,洋溢著淺淺的笑意。

那是極為單純的笑,沒有高高在上,沒有輕蔑嘲諷。

「你……」渡邊徹愣住了。

「我故意的。」清野凜取下雪鏡,露出雙眸。

那雙眼睛,因為淺淺的笑意,璀璨如星河。

「你身體有沒有什麼病?」渡邊徹不放心地問。

「沒有。」清野凜白了他一眼。

「那就好……」渡邊徹舒了一口氣,「不對,你想幹什麼?贏不了就耍賴嗎?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你慌得汗都出來了,這麼在乎我嗎?」清野凜笑著說。

「……知道還問!」

清野凜笑意更濃了:「篝火晚會,你會邀請九條吧?」

突然的話題,渡邊徹一時間猜不到她的想法。

但這種事,不對,不管什麼事,他一開始就沒想對她隱瞞。

「是。」他說。

「越野車輸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躺在雪地里的清野凜,望向天空。

「美姬她是我女朋友。」渡邊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

「作為沒邀請我的補償,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看什麼問題了。」

清野凜無奈地嘆氣。

就這個男人,昨天還說什麼都可以對她說。

「如果有一把刀,你會讓誰拿刀柄,誰拿刀身?就我和九條美姬之間。」

「為什麼問這種問題?」

「詢問是一時之恥,不問是一生之恥。好了,該你回答我了。」

「總感覺你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渡邊徹想了想,「如果真有那種時候,輪流用刀子不就好了嗎?」

「我想一直用呢?」

「我去打工,再買一把?」

「刀可以買,你可以分裂成兩個人嗎?」清野凜扭過頭,看著渡邊徹。

「……清野同學,如果我讓你握刀柄,你會怎麼做?」

兩人對視好一會兒,清野凜輕輕的聲音才傳過來:

「我也不知道。但每個人必須有一把刀的話,我會一直把它握在手裡。」

渡邊徹笑起來。

他累了似的一屁股坐在雪地里,躺在清野凜的身邊,望向同一片風景。

覆雪的山野,遙遠山下的小鎮,掛滿冰霜的樹。

「如果有下輩子,讓我們早點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