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小鎮淹沒

正文卷

第234章 小鎮淹沒

嶙峋礁石之下,灰暗的海洋中兩道身影就此分離。

塞巴斯蒂安頭頂著或有用途的收藏品與書籍,緩緩地以腳踩水離開——按照父親的計畫,他現在需要攜帶著這些東西返回到倫敦城中的某處破爛廠房潛伏起來,回程的路線早已銘記在腦海中。

然而當他沿著腦海中的地圖回城時,望著路途兩側的枯草和萎枝,忽而感覺到某種難以用言語表述的割裂感。

明明自己曾經是邁過這條道路的,但為什麼總感覺這些沿途的景物看起來這麼地陌生,彷彿透著割裂的疏遠感,就好像記憶里的場景只是一場似是而非的夢境。

當他實際接觸到那些只是夢中見過的事物時,內心油然生起某種矛盾的情緒……既痛苦而又開心。

少年回過頭來望向夜幕下陷入完全寂靜的伊爾克斯茅斯鎮,憑藉著二次蛻變以後的敏銳視野,他自然是望見了那團團陰影籠罩下的街道,那七仰八翻的殘破屍骸,以及那些高舉著火把面目猙獰的鎮民……相比離開的山道,似乎這個破敗的偏遠小鎮給他的感覺更為地熟悉,就彷彿自己曾經在這裡生活過許多年月。

但是當塞巴斯蒂安繼續沿著山道三步一回頭地前進,不多時他便邁過了鎮外三英里的邊界,腐爛的指引木牌在風中咔嘰咔嘰地哀嚎,他的內心又驟然生起掙脫束縛的釋然,猶如背負多年的桎梏終於放下,精神也似放下重擔。

「我,終於迎來自由啦!!!」

塞巴斯蒂安吶喊著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但就是不吐不快的話語,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山間震震迴響,驚起數不清的飛鳥。

………………

沃森背負著高威爾藏書的玻璃箱折返回到懸崖之上,冷風和飄雪已經將戰場的痕迹很好地掩蓋起來。

現在高威爾旅館的廢墟上只剩下一堆被積雪掩蓋的微微隆起……但是仍然有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瘦弱幼鼠居然能夠嗅探到風中的芬芳,結伴而來蠶食這些無主的美味營養。

沃森面無表情地將這些肚腹異樣腫脹似開裂似生觸的怪鼠紛紛踢落懸崖下,而後才開始打掃現場,按照他的構思布置成另外一幅場面——某位突如其來的強大冬人出現終結衰老蛾人的場面。

等到一切事了,他扶起昏睡在積雪中的唯一倖存者,他特意留下一條性命的燈人玫蘭妮。

對方此刻仍然雖然已經從各相紛紛雜雜的影響中掙脫出來,但精神承受的嚴重傷害卻依舊殘留了下來,甚至還有一部分同步至肉體——玫蘭妮的顱內之光微弱得像是米粒,搖曳不定似隨時都有可能熄滅。而面色更是慘白得異常,已經完全了血色,就連心之搏動都十分衰弱,宛如風燭殘年的老者奄奄一息。

沃森掏出自己預留的活力液體,往對方翻卷的傷口灌去,那些乾渴的血肉當即貪婪地吸吮著滴落的液化生命力,而後凍徹的細胞都開始重新煥發活力,血液搬運著外來的活力輸送至至關重要的心臟中樞,讓那些微弱的活力可以流轉至全身。

面青唇白的燈人不自覺地呻吟出聲,她那醜陋的眼睫毛抖動了數下,似乎是想要睜開雙眼見見自己的救命恩人,可眼瞼已經疲倦得難以睜開。

蛾人微笑著掌撫燈人的頭顱,稍微顯得不那麼狂野瘋癲的蛾相法力自掌間噴涌而出,無數只細小的蛾蟲一窩蜂地朝著玫蘭妮的顱內襲去。

它們歡歌它們舞蹈,它們歡快地歌舞也辛勤地工作——兄弟們!咱們先將剛才戰鬥的記憶標記出來,將其中的具體細節統統切割下來搬走,記得留下背景和人物細節啊,等到待會老大共鳴傳遞劇本過來,我們還得按照分鏡稿重塑著燈人的記憶呢!!

——喂喂喂,那邊那個誰,誰他媽讓你偷吃的?!!

——來的時候我已經提醒過你們多少次了?!我們這一次的任務只是負責拋卻舊記憶重塑新記憶!不是來腐蝕和吞噬顱內之光!!!

在勤勞的小蛾蟲們認真工作時,一股深沉的心之律動共鳴在撲涌不斷的飛蛾潮流裹挾著闖了進來,其中蘊含著栩栩如生的虛構記憶——關於另外一場高威爾旅館戰鬥的細節。

小蛾蟲兢兢業業地將視為無用的記憶拋離出去,而後在那風雪夜的背景板填充上新的細節,構建出一位神秘而強大的冬相者的虛影。

這便是沃森自晉陞至三階蛾相以後忽而領悟出來的欺詐秘法,已經不再是簡單地使受術者遺忘,而是混入半真半假的記憶,讓受術者也難以分辨出真實和虛幻。

這欺詐的秘法施展條件其實頗為嚴苛,若是受術對象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那改寫他們的記憶自然是輕而易舉。

但換作是具備有一定抗性的密傳者,那麼改寫他們的記憶便要稍微困難一些,那強盛的顱內之光總會頑強地抵抗蛾的侵蝕——除非具備壓倒性的密傳位階優勢,且受術者正處於虛弱或信任的狀態。

不過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沃森所操控的受術者都是身負重傷且低位階的燈人/半畸變者,覆寫他們的記憶可謂是輕而易舉,尚未能夠發現這秘法的極限……或許,回到十字路教團以後,才可以體現這覆寫記憶秘法的真正用處。

沃森緩緩收回蛾的觸角,鬆開貼在玫蘭妮額頭的手掌。

按照劇本的內容找了個舒適些的雪坑躺了下去,枯黑的顱內之蛾微微振翅,這副強壯健康的軀殼頓時開始萎靡起來,心臟艱難地搏動,彷彿是重傷不醒的戰敗者,仰躺在積雪中奄奄一息,任由風雪將他填埋起來,如同是一處灰白的墳堆。

澆灌在玫蘭妮傷口中的活力液體終於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她的心臟搏動逐漸變得愈發強健有力,昏沉的大腦在得到血液的充足滋潤以後也開始活躍地運動,微弱的顱內之光也似要復燃般微微高亮。

重傷的燈人艱難地從雪中爬起,她感受著殘留在腦海中的記憶,望著面前裝有成捆書籍的玻璃箱子,不禁仰首望向飄雪的夜空,似乎是想要找尋那來去無影的強大密傳者。

「那一位便是教主提到過的J·C大人嗎?」

「可他為什麼要幫助我們?他曾是教主的故友嗎?」

玫蘭妮回想起昏迷前所目睹見的恐怖冬相力量,她的身軀都不禁微微顫慄起來,既是因為虛弱也是因為恐懼……原來這便是高位階密傳者的力量。

她掃視著飄雪覆蓋的懸崖,哪怕是風雪已經將現場幾乎完全覆蓋起來,但確實是與她記憶中的戰況一模一樣……大家都已經戰死了嗎?只有我一個人存活下來嗎?那也就是說本次任務的功勞,我可以一個人獨吞了?!

然而這樣自私的念頭才剛剛從玫蘭妮心底生起,她那因傷勢過重而有些不太靈敏的心之感知,便當即感應到不遠處的雪堆底下傳來微弱的心臟搏動聲響,很慢也很衰弱,似乎自己稍微使勁就可以將這股心率完全掐滅。

「那個位置,是約翰教友嗎?果然刃相者的意志最為堅韌,生命的火苗居然也一直堅持到現在也沒有熄滅嗎?」

玫蘭妮望向地上的玻璃箱,又望向那衰弱的心跳,她的內心似乎也在掙扎不定,甚至手掌都開始不由自主地摸向地面的轉輪短槍。

哪怕顱內之燈都幾近破碎熄滅,那殘餘的理性依舊纏繞在她心頭,促使她艱難地榨取出一絲理智的輝光沉入顱內,助思維活躍而清明,思考出最佳最合適的答案。

「如果我獨自離開將高威爾的藏書獻給教主——那我便可以獨享本次任務的成果,但因為任務過程中教友們損失嚴重,教主也很有可能會因此而怪罪於我,哪怕我能夠順利地獲得本次任務的獎賞,但想必後續也將不會再讓我負責外出任務的領導者職位,那我在教團內的地位便幾乎不可能再繼續上升。」

「畢竟像我這樣的燈人,在教團內部,甚至在整個倫敦的密教組織內都不太受重視,只因島內目前遺失在外的燈之密傳相當有限,我們的晉陞之路幾乎已經中斷。」

「而且最重要的是,本次任務整支隊伍都幾乎完全團滅,只有我一個人僥倖存活下來,這過程中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作證我的說法……教主極有可能會對我心生隔閡,而且還涉及到他特地留意我們關注的J·C先生的出現,他甚至很有可能會拜請偉大的守夜人,祈求事件的真相……那自然便會發現我拋棄教友的事實。」

「所以,我此行必須也必然要將約翰教友一齊攜帶回去,或許他在J·C先生到來之時還沒有完全地昏迷過去,也曾經目睹見那位的身影……那就可以為我佐證本次任務慘勝的原因。」

「這樣我既能獲得教主的獎賞,也不會因為指揮失誤的問題而遭遇漠視,失去能夠在教團內更進一步的機會。」

「沒錯!我必須得將約翰教友也一起帶回教團!!!」

玫蘭妮已經明確了自己的信念,但她此刻還是處於重傷未愈的狀態,肚腹那觸目驚心的傷痕在冰雪的幫助下凍結止血,這也是她能夠存活至今的原因的。

印象中,這道傷痕似乎是因為自己一時躲閃不及被高威爾旅館老闆那突兀變換的強烈光芒划過而導致,那強烈的光芒似乎都還殘留著胃囊裡面,現在胃內還隱隱地刺痛,既是因為那割裂的傷口,也是因為那殘餘的光在試圖腐蝕自己的理智……或許自己剛才鬼迷心竅想要獨自吞併任務功勞的自私,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玫蘭妮很快地便為自己剛才那錯誤的想法,找到合適的借口。

她趔趔趄趄地起身撿起那皮骨法鼓,而輕輕地以柔軟的指肚子拍打著鼓面,在輕微的擂鼓聲響中默念行步言辭的音節,疲倦的雙腿似乎也重新煥發活力,足尖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吟誦節拍而輕點,無休止無停歇的生命力量似乎也從天空與大地湧現,傷口處的血肉似乎在飛快地生長自愈。

當體內又再度湧現出活力以後,玫蘭妮確定自己的狀態已經恢複得差不多,最起碼此時突兀出現什麼敵人的話,自己還能有餘力躲閃與回擊,這才起身前往探視那衰弱心跳都快完全停止的約翰教友。

她輕輕拔開積雪,便見到約翰教友異樣慘白的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爪痕,就連左眼珠子都被摳了出來,大片乾涸的污血塗滿臉龐。

她撕開對方的衣衫,手掌撫上那健壯的胸膛,貼近心臟的位置,輕快而又舒適的氣息自掌心噴吐而出,流入那衰弱的心臟,像是一隻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沉寂的心臟,以粗暴而又強硬的方式強迫它再度興奮搏動,榨取出更多的活力——這或許會給約翰教友留下些許心臟的後遺症,但比起死亡的代價而言,一切的後遺症都顯得那麼輕微。

沒過多久,約翰教友終於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先是噴吐出一口凝結的血塊,而後劇烈地咳嗽著,艱難地睜開那僅剩的右目,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顫顫巍巍地說道:

「玫、玫蘭妮,是你嗎?」

「我,我們贏了嗎?」

「我們居然、咳咳居然戰勝了那頭怪物嗎?!」

玫蘭妮輕拍著約翰教友的胸膛,繼續刺激對方搏動出更多的活力,而後緩緩回覆道:「姑且算是戰勝了吧……有一位強大的冬相密傳者突然出現,替我們斬殺了老米卡利斯,並且還為我們尋來了高威爾旅館的秘密藏書。」

「但是還沒等我詢問對方的身份,我便已經重傷昏死過去……不過我懷疑這位好心的密傳者,便是教主之前讓我們留意的J·C先生。」

「咳咳——」沃森又是吐出一口血沫,而後他終於覺得自己似乎是表演得太過火了,稍微收斂了一下無處宣洩的演技,有氣無力地詢問道:

「強大的冬相者J·C……我似乎在昏死過去以前也曾經感受到那徹骨的嚴寒。」

「原來是那一位幫助了我們嗎……真是僥倖啊,如果沒有對方的幫助,我們這一次多半就是要團滅了……真是感謝他啊。」

玫蘭妮輕輕攙扶起正在逐漸恢複力氣的約翰教友,「伱還有力氣可以繼續行動嗎?距離教主預言的海嘯爆發時間很接近了,我們應當立馬離開此地。」

沃森有氣無力地回道:「那教友們的屍骨呢,還有那老米卡利斯的屍骸……那其中必然蘊含著強大的燈與蛾相力量吧?」

玫蘭妮望向那堆形跡不明的粉黑積雪,她剛才已經近距離觸摸感受過那粉碎屍骸中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或許那位神秘密傳者的力量過於強大,連老米卡利斯體內的力量都一同凍徹泯滅了吧。

而剩下的教友屍骸的力量也所剩不多,都在戰鬥中被老米卡利斯抽出心臟吞噬,那些胸膛空蕩蕩的軀殼已經失去了最為重要的心相殘餘……只比廢品的價值高上一些。

「沒必要繼續收斂了,當務之急是將這些藏書運送回醫院,交給教主並彙報那位J·C先生的出現。」

「……明白了。」

十字路教團小隊最後的兩人相互支持著背負玻璃箱離開。

而隨著他們的遠去,這懸崖也似是失去了主心骨般逐漸支離破碎,碩大的崖石接連跌落海面,海水也似是震怒般掀起反擊——狂涌的驚天巨浪席捲而來,將整座小鎮都淹沒在冰冷與黑暗中。

翌日朝陽升起時,伊爾克斯茅斯鎮已經消失不見,唯有教堂的尖頂微微刺出海面,證明此地曾經也存在過一處歷史悠久的小鎮。

在遠處的山間,一道靜謐的身影正在遙遙瞭望海水下的高威爾旅館廢墟,喃喃道:

「我來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