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高威爾的淪陷(六)

正文卷

第203章 高威爾的淪陷(六)

老伊森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在這個時代這絕對算得上是高齡老人,許多與他同時期長大的鎮民都已經長眠在鎮外的公墓墳地里。

他的兩鬢都已經花白,久經臨海風霜侵蝕的面容滿是深邃如溝壑般的皺紋,就如同自己衣衫下的衰老身軀也布滿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他年少的時候曾經離開家庭為國效力,但臨到頭來只落下渾身的傷勢與微薄的撫恤金——他為國家所作的犧牲沒有任何的意義,恰如彼時接連倒下的戰友們,他們的死亡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年輕的伊森在心灰意冷之下重回故鄉,與等候自己多年的初戀少女成婚,學習著如何成為一位勤勞的漁民,就如同過去數百年來的祖先那樣。

在休漁的間隙,他也會扛起擊發獵槍走進山林化身為獵戶——得益於在軍隊磨練出來的槍法,他還算得上是一位出色的獵戶,經常能打來些許小獵物,給吃膩了熏魚烤魚炸魚和魚湯的妻子換個口味,同時也為妻子腹中的胎兒改善營養。

然而最愛的妻子還是在十八年前離開了他,彼時他因為在街頭奔跑為一記爆炸濺射的磚石擊中腦袋,失去意識昏迷倒地,是而得以逃過一劫。

但當他清晨強忍著暈眩跌跌撞撞跑回家時,便見到渾身冰冷且僵硬的妻子臉上還殘留著生前最後一刻的驚恐,那雙美麗的碧藍色眼眸都變成死寂的灰色,還有一隻該死的蒼蠅正停留在上面!

伊森懷揣著麻木的悲痛將妻子厚葬,但摯愛的影子一直都殘留在他的內心。

有時候當他獨坐在屋內望著壁爐火焰熊熊燃燒的時候,會在恍惚間望見妻子那曼妙的身影從火中緩緩走出,坐到他的大腿上,與他繼續旖旎……但回過神來的伊森還是忍不住抬起滿是殺孽的雙手捂臉痛哭。

所以當今天老伊森又一次聽到了那熟悉的爆炸聲響,他當即便提起擊發獵槍奪門而出,眼眸中燃燒著冷靜而又狂暴的焰火。

因為年齡與資歷,許多同樣志願復仇的年輕人都願意跟隨在他的隊伍後方,他也就成為了這一次反抗隊伍的領袖者,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頭。

「這一次由我來帶隊,絕對不會犯下當年老里森的錯誤……居然迷失在邪教徒的幻覺中痛擊自己的夥伴!!!」老伊森在心中斬釘截鐵地吼道。

信誓旦旦的老伊森剛來到高威爾街道的十字路口,他便聽聞到那攝人心神的詭異鼓點聲,他正打算鳴槍驚醒身後這些意志不夠堅定的年輕小崽子們……然而接下來這位孤寡老者便望見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妻子。

他聽完妻子的解釋,這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記恨錯了對象……他媽的米卡利斯家族,你們真是該死啊!!!

於是老伊森振臂高呼道:「沖啊,打倒萬惡的米卡利斯家族,奪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同樣已經『清醒』過來的夥伴們也齊聲地高呼道:「沖!奪回本就該屬於我們伊爾克斯茅斯鎮的東西!!!」

聽著耳邊回蕩的激昂戰鼓,老伊森只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沸騰起來,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為國效力衝鋒陷陣的日子,那時候的自己正值青春年少,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氣……但在此時,他感覺自己的狀態比年輕的時候還要好上幾分!

心臟躍動得是那麼地有力,那源源不斷的力量似乎都隨著滾燙的血液輸送至每一寸肌肉!

五官敏銳得像是打磨銳利,那飄飄揚揚的狂風飛雪落在他的眼中簡直比蝸牛爬還要遲緩!

腰腎更是如同鐵打般堅固,那垂落眼前的蒼白枯燥碎發都似乎在一瞬間變得烏黑且發亮!

老伊森不禁發出一道如同灰狼望月般的興奮嚎叫,帶領著部隊直往山頭上狂奔而去,那崎嶇陡峭的山路前所未有地好走,大步邁開似如履平地,就連風雪都難以遮掩自己的視野。

腦海中不斷有一道聲音在呢喃著低語,催促著自己加快速度,很快就能攻佔下高威爾旅館,奪取到米卡利斯家族的神秘力量……屆時自己也將會變得更加強大,或許也能夠如同那個老米卡利斯那般存活近百年之久也未死去!!!

還沒走出多遠,老伊森便目睹見一道漆黑的魁梧身影迅速地從崖頂奔跑而下,那身軀簡直健壯得像是一頭暴熊,卻顯得狼狽不堪似的遍體鱗傷,衣衫碎裂似遭刀割劍削。

他透過此刻格外敏銳的視野更是能夠清晰地望見,對方碎裂衣衫下那一道道不規則狀的深邃傷口,血肉翻卷間居然是流泄出鐵黑色的血液!

老伊森還以為自己是眼花了,他狠狠地一眨眼,再望去的時候就發覺這魁梧漢子傷口流淌而出的血液竟真的是暗紅似墨黑的顏色!

他那混亂而又清晰的頭腦還在思考此人的身份,如此陌生的面容,必然不是鎮子上的人,而對方又從爆炸後的高威爾旅館逃跑下來,遍體鱗傷且神色焦急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正在遭遇某位強敵的追殺……

難道此人便是導致高威爾旅館爆炸的兇手?那追殺他的人想必便是高威爾旅館的法瑞斯吧!

老伊森雖然已經受到鼓點聲的影響將仇恨的目標轉移到米卡利斯家族,但智商並未受到過多的影響,他依舊保留著與生俱來的狡詐。

他此刻便立即心生出一計,不如自己先截停這魁梧漢子,讓他與法瑞斯繼續戰鬥,而後就在旁邊觀望,等到法瑞斯筋疲力盡的時候,再驟然發動進攻!諒必法瑞斯肯定想不到我們居然已經識破他們米卡利斯家族的計謀吧!

我們……已經不再是只會乖乖低頭啃草的羊羔啊!!!

於是老伊森迅速將這個計策轉達給其他的同伴,並命他們躲到旁邊潛藏起來,只留下自己一個人在原地。

然後他望著逐漸從崖頂飛躍而下的魁梧外鄉人,冷靜地半蹲在地,抬起槍口瞄準對方的膝蓋毅然扣動扳機!

砰地一聲老式火藥的悶沉槍聲響起,近乎渾圓的鉛彈彈丸疾速飛射而出,輕易地穿透一片飄零的雪花,隨後雖是在狂風的作用而稍微偏移,但始終還是命中了那魁梧外鄉人的另一條大腿,一朵鮮艷的血花綻放在霜白的風雪中。

「原來你這外鄉人的血液也是鮮紅的。」

老伊森嘴角揚起輕蔑的弧度,但內心卻並未因此而輕視對方,他早年間曾與鎮民們一起狩獵過其他誤闖入的邪教徒,知道這些邪神的信徒具備有極其強大的生命力,並且還掌握有超越自然的詭異力量,萬萬不可與他們近身戰鬥!

於是他也立即轉身就跑,但並未往山下跑去,而是跑向圍繞著山崖的水平線奔跑——可不能夠讓這個魁梧外鄉人遠離此地,必須得將他拖在原地,好等待法瑞斯追趕過來,然而讓法瑞斯見證自己這英勇奮戰的『忠誠』表現才行啊!

事實正如同老伊森所想的那樣,這魁梧的外鄉人硬接下這一枚彈丸以後,竟然也似是絲毫不受影響,只是腳步在中槍的瞬間稍微一個踉蹌,更是順勢撲倒在地一個前翻滾躲到山道旁巨石的掩體之後……然而只是過去了不到三秒鐘,這傢伙就已經似是全然沒有受傷那樣,繼續大步流星地朝山下狂奔而去!

已經轉移到其他位置的老伊森見狀又是繼續填裝子彈再開一槍,這一槍他是從傾斜的側面方向發出,就不能再直接瞄準對方的軀幹四肢部位,必須要預判對方的腳步,瞄準對方的身前位置位置。

在他的構思中,這一槍正是瞄準對方大步躍起向前的空隙,此時對方雙腳已經騰空而起,必然無法在空中扭轉位置,就必得要硬生生地接下自己這一槍!

然而當老伊森凶心大起扣下扳機的時候,遠處那理應認真逃跑的魁梧外鄉人卻像是也聆聽到他的心聲,居然直接猛踏地面及時止住腳步,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讓這位老者自認為必中的一擊完全落在了空處,炙熱的彈丸劃破空氣,卻只是擊中了地面的薄薄積雪,濺起一朵灰白的雪花。

伊斯特萬望著幾乎就要擦著胸膛而過的彈丸,他回過頭來看向那個已經在倉惶逃竄的鎮民老頭,心裡頭卻是在想道:「山下的教友到底是怎麼給這些無知凡人洗腦的?!為什麼這些傢伙還會攻擊我……難道洗腦作業沒有完全成功?!這些凡人居然可以抵禦心與杯與刃的三重影響?!」

他心裡雖然充斥著疑問和怒火,換作往日自己肯定不會放過這大膽挑釁的凡人,但此時身後還有盛怒的追兵,卻是不適宜在這個地方停留下腳步——那個看起來垂垂老矣的旅館管家已經達達到了三階的層次,而且至少懷有心與蛾兩種密傳性相,竟能硬生生地承受住我一根雷管的轟炸也不倒下,還能夠以超越凡人的速度繼續追趕上來!

於是伊斯特萬隻是抬手隨便開出兩槍往那煩人的偷襲者射去,稍微打斷對方的節奏,然後便繼續往山下逃去。

然而那個該死的凡人居然還敢繼續挑釁!他竟是躲也不躲自己射向他的子彈,站立在原地也要回身給自己來上一槍啊!!!

伊斯特萬甚至不需要扭頭張望,便能夠通過心之感知感應到凡人心臟的一瞬振奮律動,便知道對方已經是又開一槍,他直接後退半步,便猶如未仆先知般輕易地躲過這一發子彈,但逃跑的動作不免又為此阻攔片刻——真是該死啊你這個傢伙!

他懷揣著惱怒的情緒扭過頭來,炙熱的目光似有形般鎖定了那撲倒在地的老者,配合上心之感知的精確定位,轉輪手槍如同索命的追魂之箭,在砰然的火藥呼嘯聲中朝著在雪地上滑行的目標射去!

那煩人的鎮民老頭顯然是具備有極豐富的作戰經驗,或許還是戰場上退役下來的老兵,簡直就是狡詐又狡猾,在槍聲還未響起的瞬間便已經如蚯蚓般靈活地扭動著身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瞄準心臟的子彈,讓子彈的落點偏移到屁股上面。

一縷鮮紅的血跡在雪地滑行著往坡下溜去,隱沒于山崖天然的凹陷中。

伊斯特萬眼見得一擊奏效也是稍微鬆了一口氣,最起碼這也能夠稍微阻礙一下對方的攻勢,他當即轉身繼續往山下逃去——只要順利與山下的教友會合,依靠他們提前布置的那些手段,哪怕那旅館管家是三階密者又能如何,一樣要他有去無回!!!

只是這時他的心之感知忽而就感應到身後百碼位置已然響徹起狂亂而暴躁的雷鳴似心相律動,就彷彿蒼天都在震怒降下致人癲狂的狂暴雷霆,正正落他身後之處!

伊斯特萬頭也不回地掏出最後一根炸藥管,鑄相顫動而蒸騰起熾熱的力量上升,統統集中在他的指端,一縷微弱的火苗從指尖亮起,迅速將引線點燃,他直接往身後投擲而去——心之感知是最好的密感測官,足以全方位無死角的洞悉全局,縱使背對目標他也能夠確定對方的位置。

轟地爆燃炸響——

熾熱的火光在一瞬間便已經照耀到伊斯特萬面前的雪地,他感受著身後傳來的陣陣熱浪,只感覺鑄相也似再次汲取到一絲力量,與體內的心相活力糾纏著在一起,重塑修復自己傷痕纍纍的命體,絲絲縷縷血肉再生的瘙癢感從皮肉翻卷的傷勢中滋生,但敞開的血肉也在逐漸地併攏癒合。

但即便是他們鑄相者,也只是能夠吸收爆炸中的熱量,那爆裂的衝擊波卻是無法避免。

伊斯特萬不由得在炸藥衝擊的作用下踉踉蹌蹌摔倒在地,直接連滾數圈才止住墜勢重新爬去,但腦袋裡卻不可避免地因為滾落過程中磕碰到隱藏在積雪中的碎石而暈頭轉向。

他連忙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眼前冒起四旋的金星,耳蝸也在嘶鳴著嗡嗡作響,他不由得狠狠地晃動兩下腦袋,試圖將那昏沉感從腦袋驅逐出去,卻反而愈發加劇了自己的癥狀。

耳蝸那嘈雜的嗡鳴聲響都已經蔓延來到顱骨內部,吵得伊斯特萬頭昏腦脹,他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在一瞬間被塞進來許多不必要的聲音與知識,使得大腦急速地膨脹,漲得顱骨都快要被撐裂開來!

「法克!怎麼這一次爆炸的後勁這麼大,感覺比銅梨還要厲害,可我分明記得那管里只是普通的化學炸藥管——不對,這不是衝擊後遺症,而是蛾之影響!!!」

伊斯特萬悚然回過頭來,便見得那旅館管家已經從火海中走出,對方枯瘦焦黑如焚燒死樹的身軀上還沾著朵朵焰花,可那些焦炭似的血肉正這隨著對方的腳步緩緩掉落在地。

法瑞斯望著陷入腦內嗡鳴的外鄉人,獰笑著撕下面部破損的表皮,敞露出內里既紅又黑的肌肉纖維,那一對已經失去眼瞼保護的渾圓灰白眼珠子內部似有狂野的蛾蟲在癲狂振翅。

他那因雙唇完全炸毀以至於慘黃牙齒全部暴露在空氣中的沾血大嘴揚起一個猙惡的弧度。

「嘿嘿,終於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