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高威爾的淪陷(一)

正文卷

第198章 高威爾的淪陷(一)

禮拜四的黎明照常地升起,恰如往年往月往日。

日升月落是大自然恆有的定律,是比正義還要公正的秩序——畢竟破曉之時或許會遲到,但從來都不會缺席。

艾德里安·羅森,是伊爾克斯茅斯鎮上一位普普通通的居民。

正如同其他的鎮民一般,他也在十八年前的那場災難中失去了摯愛和至親。

現在每天渾渾噩噩地活著只是為了等待下一批外鄉邪教徒的到來,好讓自己能夠傾盡最後的餘力,用暴力和鮮血來沖刷內心的怨恨。

羅森是幸運的——今次這批跟隨著塞巴斯蒂安前往旅館以後就未曾露過面的外鄉人,居然膽敢主動送上門來,自投羅網似地走進他的家門。

羅森是不幸的——外鄉人闖入家中時,他正沉浸在虛幻的夢境中與妻兒再度相見,根本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經被最擅長撥弄顱內之光的邪教徒滲入夢境,將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掏了乾乾淨淨。

可他還渾然不覺,只當自己在夢中所見的耀眼光輝便真的是偉大基督的化身,不由得虔誠地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地磕著響頭……額頭居然也能夠感受到磕撞地面的疼痛感,看來這果然不是夢境,是神對我的考驗啊!

如果他此時以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僥倖地掙脫夢境的束縛,睜開雙眼來。

就會望見微弱的黎明光輝正透過窗帘布滲透進來,雖然還不足以將卧室內的黑暗完全驅趕,但在依稀間也能望見一道纖瘦的身影正坐立在自己的床頭,而床鋪邊還圍繞著其他兩道成年男性體型的影子。

那高大的身軀正好遮擋住窗戶映入的稀薄朝陽,使得深沉似冰冷的陰影逐漸蔓延上他的床鋪,正如黑暗與絕望已經將羅森完全俘獲。

玫蘭妮緩緩睜開雙眼,她眼眸中那幾若凝結成實質的無情光輝已然微弱如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燭苗焰火,就連臉上也都滿是疲倦的神色——連這位二階心相的密教徒都能露出如此疲累的表情,足可見凡人操控夢境的難度之高。

這位十字路教團探險小隊的隊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遺憾地搖了搖頭,沉聲說道:「這已經是最後一個曾經幫助重築高威爾旅館的小鎮居民,但他的記憶也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完全沒有關於藏書室位置的記憶,並且關於那一段時間的記憶,也都出現了連續的高度重複現象。」

「很顯然他們真正有關於修築高威爾旅館的記憶,已經被旅館老闆運用蛾之法力強行拋卻遺忘掉,於是他們的大腦便本能地複製鄰近的相似記憶來填補這一部分空缺。」

沃森望著在睡夢中流露出一絲幸福笑容的中年男人,知道此人已經完全沉浸在玫蘭妮虛構的幻夢中,完全不用擔心吵醒對方,於是他也直接開口說道:「那接下來就只能安心地等待支援小組的到來,現在距離教主預言的海嘯到來還剩下不到兩天的時間,今天也就是我們最後一次休息的機會了。」

「按照我們來程的時間,支援小組只要沒有在路上發生意外,應該會在今晚午夜的時間抵達鎮口。」

「那我們也就是只剩下今夜和明這兩個時間段,可以播撒密傳的影響。」

「我個人建議,我們最好是趕在禮拜六的海嘯到來之前發動襲擊,而目前已知高威爾旅館的老闆很有可能便是蛾相的密傳者,且背後還隱藏著一位啟相者——我曾經在古籍上看到過黑夜是蛾人最好的掩護,所以我們最好避免在夜晚與高威爾旅館爆發衝突。」

「而且白晝時候的晴朗天氣也更適合我遠程狙擊……所以我建議我們明天下午就直接發動襲擊,玫蘭妮女士您看如何?」

玫蘭妮只是略帶疲倦地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回覆道:「具體的行動細節,還是等待支援小組到來以後再討論吧……我現在有點睏倦,需要先好好休息一下,這間房子應該是相對安全的,就勞煩約翰利多你們兩位白天的時候交替值守一下,我現在必須得好好睡上一覺恢複精力,才能在今夜繼續滲透鎮民的顱內之光,埋下躁動的種子。」

沃森與利多相視一眼,而後齊齊點頭道:「嗯我們明白,那玫蘭妮女士你先休息吧,我們兩個在樓下負責警戒。」

「嗯。」玫蘭妮說完以後,便打著哈欠前往隔壁的房間睡下了。

而沃森與利多兩人則一直靜坐在一樓的客廳,為了避免有其他無關人等留意到屋內的情況,他們哪怕不懼嚴寒也生起壁爐的火焰,讓柴火的煙氣沿著壁爐管道直升上天空,不至於讓其他鄰居鎮民詫異為何如此寒冷的天氣,羅森家卻是都不見有炊煙生起,難道是出事了?!

同時為了他們也將一部分的窗帘布緊閉,但還是留著些許窗戶開啟,以防其他人發現羅森家的窗帘突然統統緊閉起來而生起疑心,懷疑羅森家裡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十字路教團先鋒探險隊的三人一直在屋內呆到太陽沉落遠處的山脈,黑暗和寂靜將這座偏僻的小鎮都完全淹沒,這才齊齊走出門外,穿過無人問津的廢棄街道,來到鎮外等待教團的支援小組。

當弧月攀升至頭頂時,隱匿在路邊樹林間的三人終於聆聽到有四道澎湃的心跳律動步入心之感知的範圍,他們齊齊抬頭朝著不遠處的山間窄道望去。

但其實只有兼具燈相而視物清晰的玫蘭妮能夠真正望見支援教友的身影,利多與約翰只是本能地抬頭而已,根本不可能在這烏雲厚重的夜間看清遠方的情形。

至少玫蘭妮與利多都是這樣認為的……但他們都沒有能夠料想到,加入教團時間最短資歷最淺的約翰·沃森居然也具備有超越凡人的神秘視覺,同樣也能夠輕易地識破百米外的黑暗和陰影。

而在沃森看來,前來支援的這四位倒霉蛋『教友』,首當其衝的第一位密教徒體型健碩,胸膛肉瘤膨脹發亮似內有熾熱熔漿在流動;

第二位體型纖細似女士的密教徒,她的胸膛肉瘤流泄出嫣紅色的粘稠液體。

第三位密教徒則是身形佝僂似駝背,而胸膛肉瘤卻在異樣地搏動著,與其說是心在搏動,但不如說畸形肉瘤內囚困著一頭奮勇振翅的飛蟲,正在掙扎著想要脫離肉瘤的束縛,撕裂宿主的胸膛破體而出。

最後一位密教徒的形體則是平平無奇毫無亮點,身高一般體重一般,胸膛肉瘤隱隱結霜似栩栩如生的冰雕,那肉瘤頂端的濁白氣息似乎比這沿海的深冬空氣還要冷凝。

沃森望著蛾之視野反饋的異型姿態特徵,對這四位支援者的密傳性相已是瞭然於心。

他在心中暗暗想道:「玫蘭妮的燈,我的刃,利多的啟,支援的鑄、杯、蛾、冬,教團共有的心……除不包含力量的秘史以外,八大準則已經湊齊。」

一分鐘以後,先鋒小隊與支援小隊正式碰頭,在經過一番虛偽客套的寒噓問暖以後,七人立即直入正題,開始商議起後續的行動計畫。

沃森再次將自己的計畫道出,他那有理有據的說法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都認為這是最合適的計畫……那麼今夜便是行動前的最後一個夜晚,也就是最後的播撒影響時刻。

於是這一夜,兩支小隊保持著似分散實則井然有序的隊形,潛入一戶又一戶的鎮民家中,在那些沉睡的凡人腦袋裡埋下繽紛多彩的躁動,既有刃的爭鬥心,也有心的不停歇,還有蛾的癲狂……。

一支隱藏的炮灰衝鋒部隊已然準備完畢,只待明日正午的太陽開始西斜之時,便可直接激活,由杯相的教友進行誘惑和引導,由燈相的玫蘭妮負責操控,齊齊往懸崖之上的高威爾旅館攻去!

………………

禮拜五,朝陽的曙光已經完全撕裂天空的黑暗,讓天地得以暫時脫離黑夜的籠罩,陷入另外一種昏暗的陰沉。

這一日的天氣似乎格外地嚴寒,本就落敗的小鎮也變得更加地凄涼冷清,街道上空蕩蕩的幾乎見不著人影。

但總還是有部分鎮民未遭受紛雜影響擾亂內心的折磨,他們如同往常那樣清晨起來上街的時候,也感到很是疑惑,疑惑為什麼今天街面上如此寂靜蕭條,難道大家今天都蜷縮在家裡溫暖的壁爐旁邊來躲避寒冷?唉算啦算啦今天人這麼少連牌局都組建不成,乾脆咱們也回家享受壁爐去吧。

於是伊爾克斯茅斯鎮今日彷彿真就如同已經死去一般,陷入到近乎絕對的寂靜中,往日遊盪在街面的閑聊打笑聲都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連不知為何父母長輩都在前一夜失蹤,以至於無食偷喂而忍飢挨餓了一整天的幼鼠們顫顫巍巍地離開棲身之洞,遵循著流淌於血脈中的覓食記憶來到街面上,想要撿一點人類的殘羹剩飯垃圾來飽腹,都見不到街面上有任何的人影。

不過以往難以進入的田地今天卻是罕見地無人保護,它們這才得以大快朵頤一番,還將多餘的防風蘿蔔都統統撕碎搬回到洞窟中,看來這個冬天可以過一個肥年咯!不過鼠族裡的長輩到底都去哪兒了?難道是找到了什麼遍地美味的地方,這才我們這些小鼠子拋棄了?!

塞巴斯蒂安聽著牆根底下幼鼠的竊竊私語,他感覺自己似乎也能領略到這些嘰嘰吱吱的叫聲的真意……但也僅僅是似乎,少年趴俯在牆根偷聽了好久,總是感覺就差一點點自己就能完全解密出這些小老鼠的話語意思,但始終就是欠缺了那麼一點至關重要的因素,正像是缺少了鹽黃油的三明治,那還能被成為三明治嗎?!那隻不過是夾著肉、蛋、菜的兩塊麵包片而已!

「誒呀好煩啊,為什麼總是差一點才能聽懂,我到底是缺了哪一部分,還是說哪一個步驟沒做正確嗎?」

賽巴斯蒂安越想越煩躁,他禁不住就想要將內斂潛伏的銳利獠牙彈射出來,用那帶倒勾的鋸齒切割開鼠鼠的腦袋,舔舐它們那微小的腦袋,直接品味蘊含鼠語的知識!

少年這麼想著,好不容易才閉合起來的分叉長舌又再度從口腔中探了出來,助他感受空氣中的濕潤和溫度。

他連忙一把將如狂蛇般不斷扭動的長舌抓住塞回口中,緊咬牙關不放舌頭出來——前天約翰大哥可是幫我特訓了很久,才替我抑制下本來的面貌,暫時偽裝成凡人的模樣。

約翰大哥說我那副模樣會嚇到外界那些愚昧無知的普通人,他們都未曾見過這個世界最真實最美麗最璀璨的那一面,思維和眼見永遠局限在井底裡頭,一輩子都領略不到無垠宇宙的奧秘。

塞巴斯蒂安覺得約翰大哥說得很有道理,而且自己也是真的非常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遊歷探險——他不希望以後沿途所見的路人全都用詫異驚慌的眼光注視著自己——他不希望暴露自己鄉下男孩的事實,那將會讓他感到很不舒服,肯定會忍不住想要啃開那些傢伙

但約翰大哥又說其他普通人都很害怕我們這些擁有強大力量且見過世界真面貌的幸運兒,所以他們都會想法設法地剿滅我們——塞巴斯蒂安,你如果真的想要離開小鎮去外面的世界,那你就必須得學會隱藏自己,要知道就連飛蛾在成蟲以前都必須隱藏在繭蛹的保護下,又何況是我們呢?

所以少年不得不強忍著內心的難受和不適,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真實眼瞳塞回到眼眶深處,將尖利獠牙藏回到骨骼裡頭,就連鋒利的爪尖也一一啃了下來,咽到胃部裡面藏起來。

「但是約翰大哥怎麼還不回來?他前天離開的時候明明就跟我說禮拜五的時候會有一件特殊的大事發生,屆時我或許也可以趁機擺脫祖父的控制,但是具體的內容得等到禮拜五當天才能告訴我……可他不回來怎麼告訴我?!」

少年這麼想著,用已經又生出尖銳稜角的指甲剔著牙縫裡的鼠肉纖維,腦袋裡頭那道無來由的直覺忽而又再度嗡嗡嗡地震響起來,他在冥冥之中感應到不遠處的房屋內似乎有某種熟悉的感覺在振鳴,在吸引著自己前往一探究竟。

賽巴斯蒂安閉上雙眼,仔細地感應著直覺歡呼的具體方位,與腦海中的地圖一一對應,很快便得出來結論。

「那裡……好像是納克大叔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