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畸戀的牛奶糖
夏洛特·福爾摩斯再度露出她那在童年時期練習過許久的貴族式親和笑容。
「你好,請問這裡是維克多·費爾巴哈家嗎?」
「嗯是的,您是?」
蘿絲·費爾巴哈打量著門前的兩位陌生來客,她那雙遺傳自家族的吊梢三角眼裡透著戒備。
這讓沃森不禁回想起來那天夜裡的情形——維克多死不瞑目的眼中還殘留著驚愕和不可置信,怔怔地盯著槍膛硝煙後的那道人影,混濁中摻雜著一抹白膩的血液從他眉心流下。
他倒不是為此感到愧疚,那是懦弱者的自我否定,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情緒……
他只不過是在想,面前的這個女孩是否也是閃刃教團的一員,她知道是自己殺了她的同胞哥哥嗎,是否打算向自己復仇?
那自己是否應該遵循心中的禁條規則——當對方正意圖傷害我時,即應突破非戰不殺的限制,提前將威脅扼殺在搖籃中。
但是這個蘿絲……她知道自己和我之間隱藏的血仇恩怨嗎?
在沃森看來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對方在見到自己以後的第一眼並沒有顯露出仇恨和怨怒——這可不是輕易就能控制住的負面情緒。
原來閃刃教團還沒來得及將維克多的死訊告訴他的家人嗎?是最近忙著躲藏還沒抽出空嗎?
沃森心底中那遭沉重超我所囚禁封鎖的黑暗的原始本我無奈地嘆息道……看來還得再忍忍啊。
夏洛特輕聲說道:「你一定就是蘿絲吧,我們是你哥哥的朋友,經常聽維克多提起你。」
「你們是哥哥的朋友!」
蘿絲·費爾巴哈聽到這話,原本黯然的雙眼就都要冒出光來。
「哥哥他現在在哪?」
「哥哥他現在過得還好嗎?」
「哥哥他現在有沒有按時準點吃飯?」
「最近天氣轉冷了,哥哥他有沒有添衣服?」
「哥哥他……」
蘿絲噼啦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她的話語簡直就像是尚未問世的衝鋒槍般短促且激烈,令人難以抵擋。
「嗯——我們其實……」
夏洛特猶豫了,面對這位年齡相仿的純真少女的提問,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或許是最近身體某個特殊時期的到來,雌性激素分泌增加,她那微弱的壓抑許久的感性突地掙扎擺脫理性的束縛,暫時性地佔據了思想的高峰。
你哥哥已經死了,我們是過來調查他與恐怖密教之間的聯繫——這個肯定會令對方絕望的答案,她現在實在是難以說出口,扭頭求助似地望向自己的助手。
沃森心中瞭然,作出一副略微有些故作生硬但足以騙到蘿絲,卻騙不到福爾摩斯的憂慮神情——這樣反倒能掩飾他真正精湛的演技水平。
他似乎很是擔憂地說道:
「蘿絲小姐,我們也和你一樣非常擔心維克多的情況——他已經跟我們失去聯繫好幾天了,聽說他最近接觸到一些危險的新朋友,我們害怕他受到那些人煽惑而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你最近有了解過維克多接觸到哪些人嗎?或者經常跑去哪裡?」
他有些浮誇地痛心疾首道:
「我們也希望能夠趕在維克多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之前,將他從那些危險的傢伙手中救出來啊!」
啊——蘿絲聽到這個消息驚訝地捂住嘴,但同時腦海里又回想起來前些天哥哥悄悄回家塞給她的二十英鎊巨款和一袋他們最愛吃的牛奶糖。
當時維克多還信誓旦旦地跟她說放心拿著吧妹妹,哥哥現在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這是BOSS給哥哥的獎賞。
你就好好拿著,去買些時髦的新衣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我的妹妹明明長得這麼好看,怎麼現在穿得像是鄉下農村的大媽似的……對啦,這錢你可得藏好了,別千萬讓老費爾巴哈發現又拿去買酒喝。
臨走前哥哥親吻了她的額頭,說接下來咱們的生活一定會讓過得越來越好的!哥哥一定會讓你過上跟貴族小姐一樣的好日子!
蘿絲的眼眶忽而濕潤了,淚水在裡面打轉強忍著不流下……哥哥果然是加入了幫派組織,冒著性命的危險去換取錢財!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都是為了照顧我這個妹妹!
蘿絲再也抑制不住悲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渾濁的淚水從她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指縫隙中流了出來,垂落的淚滴在滿是灰塵和細密傷疤的手背留下一道痕路。
沃森還維持著僵硬浮誇的表情,夏洛特已經越過他將哭泣的蘿絲摟到懷中,拍打著其後背輕聲地安慰著。
「蘿絲!!!」
費爾巴哈屋內傳了一陣咆哮,一個滿身酒氣的中年禿頂胖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我他媽的跟你說過你多少遍?!不要在我面前像你那個該死的婊子母親似的哭泣!你真的是越來越不長記性了!!!」
老費爾巴哈扯出腰間的皮帶,好在他肚腩肥厚足以撐住褲子沒有脫落。
他啪地甩響皮帶,就要往這煩人的女兒身上鞭去,就像是過去那麼多年一樣。
但是這一次卻有一根手杖擋住了他的皮帶,就像是那天晚上小維克多伸出的臂膀!
老費爾巴哈出離地憤怒了,他彷彿又看到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那個竟然膽敢違抗偉大父親的小維克多!
他的怒火遷移到面前這個陌生的傷者身上,他揮舞著皮帶就要抽打。
沃森出手當然不是因為同情或是憐憫蘿絲,他只是不想讓這個老酒鬼干擾到他們的工作。
而且自己擋下這一擊後,肯定能在這名少女的心中留下初步的好印象,這反而更加有助於調查工作的推進。
他望著緩緩朝著自己揮來的皮帶,那上面還沾著油污汗漬和干透的酒液。
他心裡盤算著,這是否已經達到禁條的破例標準?
對方是否正準備傷害自己……是的,這自然是無須質疑的事實。
但對方是否已經觸犯過禁條,在非戰時殺害同胞……倒是未必,在目前看來,對方不過只是個無能狂怒的家暴者。
殺他,簡直是髒了自己的手。
判定流程未通過,沃森調轉本應該扎在老費爾巴哈咽喉處的手杖,轉而為格擋開皮帶,然後稍微使勁地擊打對方的左耳,再輕輕地刺向橫膈膜。
在沃森看來已然放水嚴重的擊打,落在這個長期飲酒掏空了健康的老酒鬼身上簡直就是連續的殘暴重擊,鼓膜直接穿孔,橫膈膜出血。
老費爾巴哈雙腿癱軟跪倒在地,他的耳內嗡嗡作響,聒噪的聲響似乎隨著力道傳遞到顱內,他的大腦震蕩發暈,他的五臟六腑似在翻騰,噁心感裹挾著胃酸酒液和黑麵包噴涌而出。
他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中,臉頰貼著冰冷的地板和惡臭的胃液,口中似乎在嘟囔著什麼。
夏洛特嫌惡地看著骯髒倒地的老酒鬼,輕輕將蹲下痛哭的蘿絲攙扶起來。
「蘿絲小姐,咱們換一個地方說話吧。」
而痛得涕泗橫流的老費爾巴哈,就只能跪在地上目送著自己的女兒兼免費的女傭離開,走進倫敦罕見落下的一縷燦爛陽光照耀下的華美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