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千格萬卷,將軍回城

正文卷

第117章 千格萬卷,將軍回城

這座閣樓,是整個莊園奇門陣法的中樞之一。

秦無求主持陣法,到處傳令的時候,也並不是待在一個地方不動的,要想找到他實時的位置,比找出史彌遠還要困難。

要不是遇到了一個陣法造詣高如蒼天的對手,蘇寒山刺殺首腦的速度又超乎預料,一剎亂了心神,秦無求本該可以隨時將自己移走。

裂成兩半的屍體邊,還分布著很多搖桿、鑲嵌在地面的羅盤、可以拉拽的獸頭銅環,以及從樓上垂落下來的諸多細繩鈴鐺。

陳維揚觀察著被自己劈開的這座樓,推算這些機關內部的安排。

奇門機關之術,並不是依靠單人之力,一拍大腦,空想出來的東西,它也有一個從先秦時期不斷發展下來的過程。

機關動力的傳輸,自然之力的牽動,都有與之對應的嚴密理論,要符合天地間的種種規律,就像是水往低處流,蒸汽會上升,熱量會傳遞一樣。

如果不懂得善用這些規律的話,也就違背了「利用陣法、以弱勝強」的本意。

但正因為天地之間的規律是相同的,各個奇門學派整理出來的理論,其實也都有共通之處,便於後人的學習、拓展、修正。

陳維揚所學的陣法路數,跟秦無求大不相同,卻能夠在闖入莊園之後,很快把握陣法的脈絡,就是這個道理。

現在,他觀察這些機關上的天干地支編號,再查看藏於樓體中的機關走勢,就可以將陣法中起到不同作用的對應密室方位,推斷得更加清晰。

「你這邊也解決了?」

蘇寒山雙手各抓了一個人,飛掠過來,路上居然沒有再受到什麼機關、幻境的阻撓,不禁感慨了一聲。

「剛才好厲害的一斬!」

陳維揚笑道:「我撿了個便宜而已,他這套陣法,若另有宗師和相府七派的私兵,在關隘處設防,明暗相衛,上下相連,威力還要再大兩倍不止,只是那幫人都已經被你解決掉了。」

說話間,他自己動手,撥弄了部分還能使用的機關。

蘇寒山問道:「這是幹什麼?」

陳維揚手上忙個不停,順口說道:「那些密室里的人還不知道這裡的情況,我假傳號令,幫他們的陣法做些改動,攔住外面可能有的援兵,方便我們再活動一下。」

蘇寒山原本是想先把史彌遠和丁大全抓走,以圖後計,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不急著走,把兩人丟在了地上。

丁大全依舊昏死,史彌遠落地之後,眼皮子卻顫了一下。

蘇寒山輕笑道:「相爺,白雲醉仙丹對宗師的效果,本就不算多強,你是重傷之後,被我把藥力打在口中才會昏睡,要是這麼一砸還不醒,那我就要懷疑伱是不是已經死了。」

史彌遠被他叫破,慢慢坐了起來,臉上青紫斑駁,眼睛和鼻孔里都有血水流出,神態倒是依然鎮定。

「一個死人能給你們帶來的好處,絕對比不上一個活著的史彌遠。」

他一張嘴,扯到臉上傷口,不禁捂住側臉,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我有心腹遍布各地,有資產巨億,有門客上千,秘冊上萬,珍奇寶葯,不計其數。」

「你們挾持了我,不論是為國、為民、為自己,為財、為權、為武功,都有長遠大利可圖,留我一命,我一定竭力配合。」

蘇寒山嘆道:「你投降得未免太快。」

「我這是做慣了的事。」

史彌遠不以為恥,娓娓說道,「當年我跟金國合議,金國什麼條件我都能答應下來,事後賠款合議,我也全部都如數送到,可見我的信用,你們不用因為威迫了我,而擔心我使詐。」

「其實我既非善人,也絕非惡人,只是個善於求存的人,金國用我,可謂禍國殃民,你們用我,我也可以造福萬家。」

「當初我為秦檜恢複王爵謚號,許多人罵我,可是之後,我不也幫岳飛擬了更好的謚號嗎?這又是一樁實證。」

此人當初掌權沒幾年,就弄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那時朱熹的門人也分裂成兩派,一派自認要秉承天理,當朝直言,被他排擠打壓,另一派卻主動向他投靠,借他手段宣揚理學,去其精華,取其糟粕,大談尊卑,愚忠愚孝,用來排解百姓怨氣。

史彌遠還嫌這個法子見效太慢,因而又有人向他獻計,為岳飛多加謚號,借岳飛的名望,來洗刷百姓對他的觀感。

果然,有了這雙管齊下的手段,民間竟真有不知原委的人,把這老賊跟岳飛拿在一起議論,覺得丞相大人初衷都是好的,還是個大大的好官。

只不過他手底下用的人,出了一些奸賊,這也是沒辦法避免的事。

也許再等幾年,丞相大人就明察秋毫,把這些奸賊懲治了呢?

蘇寒山聽張叔微談過這段往事,哪可能容忍這種人再活多久,本來是打算,把兩個人帶走之後,叫扶搖山拷問一番,就打死了賬。

現在更是殺機大動,已經有了先讓這老賊報廢的心思。

陳維揚卻好像有興趣跟他聊聊,問道:「你對大宋百姓橫徵暴斂,最初幾個年頭,確實把錢送到金國,之後卻多半進了你自己囊中,再往後金國勢危,你也沒有為金國提供任何助力,這也算有信用?」

史彌遠道:「當時皇帝親政,我正避其鋒芒,況且金國跟發了瘋似的,一邊跟蒙古開戰,一邊還要南下侵宋,自取死路,這可怪不得我。」

陳維揚淡然道:「當年宋金之間的形勢,能助你掌權,我們又能給你什麼好處呢?」

「你們讓我多活一天,都勝過黃金萬兩。」

史彌遠姿態極低,還拱了拱手,「我這個年紀了,既然被你們擒住,但凡你們能容我,我根本犯不著暗中使壞,跟你們拚命,暮年老朽,不肯冒那個風險的。」

陳維揚笑了一聲,一把抓住他後領,將他拎了起來:「那就請你指路,先帶我們去看看你的藏書吧。」

蘇寒山拎起丁大全,跟在後面。

莊園里,此刻還是亂糟糟的,到處都有機關和護衛們奔走的聲響。

可是陳維揚修改過機關指令之後,那些人就跟沒頭蒼蠅一樣,在桃林、假牆等種種迷陣中亂竄,竟幾乎沒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

沒過多久,四人就來到一座三層高的小樓之外。

陳維揚走進來,隨意抽出幾本書看過,就道:「這些大多是前代醫書、別派秘籍,應該只是你那些門客用來參考的例證,你們精選拓展出來的成果在什麼地方?」

史彌遠指向一個書架,到了那邊將書架移位後,又撬起地面一塊方磚,按下其中的虎頭銅雕。

機關移位的聲音從地下傳來,很快,旁邊的地面就打開了一層門戶,露出通往地下的台階。

他們進入地下密室,只看到一些玉石雕像、翡翠擺件。

不用史彌遠開口,陳維揚已經走到一側,在牆壁的幾塊方磚上不斷拍打,然後驟然發力,踩得腳下一塊石板凹陷。

隆隆的機關聲響,這回維持的時間更長。

片刻之後,整個密室,四面牆壁上,陸續彈出了上百個暗格,每一個暗格之中都收納著好幾本書籍。

史彌遠面露驚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的機關,你到底是誰?」

「別擔心,我不是從你身邊人那裡買的消息,只是對機關術有些了解。」

陳維揚看了看這些暗格,對蘇寒山說道,「我原想著,可能要找些麻袋,先挑些要緊的書帶走,以免被別人瓜分,現在看來,倒是沒那必要。」

「這裡的機關很用心,暗格都是藏在密道之中,並不是直接接觸到這個密室的,等我改一下打開機關所需使用的手法,換了別人來,就根本尋不到這些暗格了。」

蘇寒山詫異道:「不把秘籍帶走?」

陳維揚道:「這座莊園很快就是我們的,到時候我們直接住進來,你看這些秘籍的時候,也能從上面小樓中搜尋佐證,不是更方便嗎?」

史彌遠鬆了口氣,笑道:「正是,你們可以直接在這裡住下,我所有的東西,二位都能隨意取用。」

他話音未落,陳維揚突兀的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心口。

史彌遠神色一僵,已感受到自己的心臟被粉碎。

「你罪該萬死,活到今天,已是蒼天不開眼。」

陳維揚低聲說道,「況且對我來說,讓你去死,要比讓你活著更有用。」

史彌遠臉上滿是迷惘,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他才剛以為自己能活,轉眼就沒了性命。

別說是他,就算是蘇寒山,都覺得這事情變化有點太快。

殺這老賊,當然殺得很好,但是既然要殺他,之前怎麼又說的好像能光明正大拿到這座莊園?

別的不提,一個當朝丞相死在這裡,作為兇案現場,這個莊園少說也要被封鎖調查幾個月吧。

「嗯……」

蘇寒山沉吟少頃,問道,「你說我們很快就能在這裡看書,這個很快,具體是指多長的時間?」

陳維揚胸有成竹,不假思索的說道:「三天後。」

蘇寒山眼睛眯了起來:「這麼自信,你不只是尋龍劍派的傳人吧?」

陳維揚笑道:「待會兒出去我們分頭走,三天後,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何必心急呢?」

說著,他走到那些暗格邊瞧了瞧,拿起其中兩本,遞了過來。

「你今天損耗不小,之後幾日不能太費神,光這兩本,應該也夠你翻看幾天了。」

蘇寒山拿來一看,居然是側重於淬鍊腸胃的武功訣竅,正好是之前沒看過的。

巧合嗎?還是說這個神秘兮兮的陳老兄,知道自己欠缺哪些訣竅?

「呵,這麼喜歡賣關子,搞得像那些故弄玄虛的中老年人。」

蘇寒山收下兩本書,「那就保留這點神秘感,到三天以後揭曉吧。」

陳維揚修改過機關之後,就把史彌遠的屍體帶到外面,隨便找了個地方丟下去。

蘇寒山則把丁大全帶走,直接在莊園外分道揚鑣,連一句多餘的道別都沒有說。

等蘇寒山專挑隱蔽小路,把丁大全送到扶搖山的時候,李秋眠才剛收到一連串的消息。

「史彌遠莊園遭到突襲,趙離宗馳援,反被機關所誤,晚了一步……禁軍趕到,已經封鎖莊園,確認史彌遠死亡、丁大全失蹤……莊園中許多門客、僕從,捲走財寶逃遁,不知所蹤……」

李秋眠看著自己手上一封接一封的密信,又看看已經被送到自己書房裡來的某個藍臉俘虜,臉上的神情非常微妙。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個美夢,但他當然不會失態到去掐自己大腿來辨認真假。

「寒山。」

李秋眠頓了一會兒,「你能讓我扶搖山十萬子弟,全都長出翅膀來嗎?」

蘇寒山正在喝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頭來:「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

李秋眠搖搖頭,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

看來不是夢,如果是他自己的美夢,扶搖山所有人肯定都會飛了。

「所以,明明你還沒有突破,是怎麼攻破那座莊園的?」

李秋眠說道,「當年冷幽冥刺殺史彌遠的時候,我也易容去過一趟,合兩位宗師之力,都只是在那座陣法的外層打轉。」

「雖然最近相府的人手被你削弱了不少,但是秦無求還在,陣法機關沒有變過,應該還保留著那種鬼神莫測的變化吧。」

蘇寒山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解釋道:「我遇到的機關很少,那座陣法,基本上是陳維揚一個人擊破的,他好像在奇門陣法上的造詣還遠高於秦無求,所以制敵先機,一帆風順,都沒感覺到有什麼費力的地方。」

李秋眠摸了摸鬍鬚,臉色有點古怪:「陳維揚?」

蘇寒山道:「你知道他?」

「約在十個月前,有個叫這名字的人,投靠在孟元帥帳下,六個月前,曾秘密來到臨安,觀察過史彌遠的莊園,得出的結論是,傾國之財,無懈可擊。」

李秋眠慢吞吞的說道,「六個月後,他忽然就摧枯拉朽的,破掉了自己曾評為無懈可擊的陣勢?」

蘇寒山與李秋眠對視片刻,抬手喝了口茶。

「我明白了。」

蘇寒山感受著熱茶的香氣,慨然道,「但是,反正我們兩個都是蒙面殺進去的,他幹嘛要用陳維揚的相貌呢?」

李秋眠搖頭道:「可能有他的用意吧,但他有病在身,居然還提前潛回臨安,做下這麼一樁大事,可真是……」

蘇寒山笑道:「總之我們成功了,等你們審出丁大全掌握的官場消息,對扶搖山的活動,應該有不小好處,有了史明遠門客的參研成果,也有助於解決我和孟元帥的問題。」

「我現在就是有點好奇,他準備怎麼拿到史彌遠的莊園?」

禁軍封鎖了莊園之後,花了兩天兩夜的時間,大搜全城。

彼時,蘇寒山已經回到賈似道送他的宅院之中,在賈似道親自來拜訪的時候,堅稱自己當天在睡大覺。

賈似道有九成把握,確定攻打莊園的人中,必然有蘇寒山在,但他也實在想不通,蘇寒山到底是和誰一起行動、是怎麼攻破那座陣法的?

既無證據,又有忌憚,賈似道便和和氣氣的離開了那座宅邸。

兩天下來,不但沒有抓到行刺史彌遠的兇手,就連失蹤的丁大全的線索,也毫無所獲。

當朝丞相和當朝御史的安全都毫無保障,實在是有失國體,自然引得人心惶惶,皇帝再怎麼不管事,也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多次為此大發雷霆。

而就在第三天的清晨,孟元帥僅帶了一個車夫,乘著一輛馬車,回到了風聲鶴唳的臨安城,上午就入宮拜見了皇帝。

中午,賈似道帶著兩張畫像,匆匆進宮,找到了董宋臣。

「董公,你來看。」

賈似道在暖閣之中展開兩張畫像,「這個蒙面者,是當日倖存的相府僕從,及附近人家所見的身影,臉自然是看不出什麼,但你看這個身形和他背的這把劍。」

「跟孟昭宣的車夫,一模一樣!」

賈似道終於解開心頭困惑,十分振奮,「想必此人一定極度精通奇門陣法,也就是他跟蘇寒山聯手,才攻破了那座莊園。」

「就算沒有實證,光憑這相似之處,咱們也可以狠狠地參孟昭宣一本。」

董宋臣看著那兩張畫像,面沉如水,道:「咱們沒必要跟他們撕破臉吧。」

賈似道連忙說道:「以前是沒必要,但他們這次,實在太放肆了,直接對史彌遠派系下這樣的重手,如今朝中除了他那一系的人,不就只剩下我們了嗎?」

董宋臣無奈道:「可是,官家剛剛下旨,讓孟昭宣調查這件案子。」

賈似道愕然:「什麼?」

「他見了官家,本來要磋商的大事,只略微一提,見官家有不贊同的意向,就直接偃旗息鼓,順水推舟,聊起城中近日的大事,這不就只有說到相府兇案了嗎?」

董宋臣嘆道,「這實在是個燙手山芋,你最近也查辦不力吧,我想著,剛好可以幫你把這件大麻煩推出去,還在旁邊推波助瀾了幾句,結果就……」

賈似道一時語塞。

皇帝剛下旨要孟昭宣辦這個案子,他這邊就去參一本,這不是打皇帝的臉嗎?

別說沒有實證,就是有實證,也不能在這種時候下手。

「不過。」

董宋臣沉吟道,「我看孟昭宣的身體,確實是不行了,以他現在的氣度、吐納、步伐推斷,恐怕只能發揮出二流的武功水準,連曠古堂最末尾的第五堂主都不如。」

「天下第一宗師,落到這個樣子,定然是病入膏肓,離死不遠。」

「他派出得力手下,對史彌遠下手,更是一個佐證,是急於想要得到史彌遠手上的武學秘冊,為自己延壽。」

賈似道皺眉道:「我封鎖莊園,沒有找到最精髓的那一批武學秘冊所在,看來他的手下應該也沒有找到,所以才要搶這個查案的名頭,但他真的病重到這種程度了?」

董宋臣點頭道:「也許再拖一陣子,他連拿刀的力氣都不會有,我們近幾年在朝中,雖然跟他也稍有不合,但畢竟身邊也沒有他急需的東西。」

「只要他找不到延壽之法,咱們還是可以高枕無憂。」

賈似道定下心來:「這兩天禁軍大搜全城的時候,可是發現不少蛛絲馬跡,尤其是曠古堂總堂附近……」

「呵,就算他找到延壽之法,也自然有人去阻他,等他們兩邊鬥成一團,咱們再看情況,要不要推那麼一手。」

說到這裡,賈似道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實則也是很敬重孟元帥的,要是他乖乖在邊境,別老來管朝里的事,那就最好了,唉,希望,不要走到需要我們出手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