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禮者,亂之首也

第二卷 我欲與君相知

竹林空地上的孤亭旁,似乎是正在進行一場率性而為的授課。

亭子內猶落有枯黃竹葉的地磚上,一位頭戴南華巾,身穿素白布衣的老者直接盤膝而坐。

隨意的坐在灰塵語落葉之間,手裡握著一串木質流珠,用右手拇指滾動著。

趙戎遠遠看去。

陶淵然表情洽淡,模樣不急不緩的言語著什麼。

而亭子周圍的空地上,錯落有致的席間,趙靈妃與芊兒,正並肩盤坐在團蒲上。

她們背對著趙戎,腰肢筆挺,宛若四周林間那些挺拔的翠竹,又像兩柄藏鋒入鞘的利劍,正在認真傾聽亭中那位道家君子的話語。

二女一高一矮。

一人螓首盤發,端莊冷清。

一人梳著飛仙髻,俏麗可愛。

而這一對吸引人眼球的搭配組合,似乎也散發著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氣場。

從後方林間趙戎的角度看去,周圍的那些府生們,大都隱隱有些默契的沒有靠近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將青君與芊兒的位置,凸顯了出來。

這也是剛剛趙戎一眼就發現她們的緣由之一。

此時此刻。

趙戎站在竹林空地邊緣的林蔭下,眸光透過葉隙打量著這場寧靜有趣的道家授課。

他一身學子青衿,讓其身影有些不起眼。

趙戎向前走幾步,饒有興趣的旁聽了起來。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陶淵然語氣悠然,繼續道: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趙戎聽了會兒。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陶淵然竟然是在細細述說『有為無為』。

嗯,雖然表面上是在談『道德仁義禮』,但是根腳還是落在了『道家無為,儒家有為』的觀念之差上。

這是儒道二家分歧巨大的一個論題。

而這個論題,正好也是曾經終南國儒道之辯,第三次清談中,二人的辯題。

只是當初,趙戎作為儒生,是執辯題中『無為』的觀點。

陶淵然身為道家君子,卻是執『有為』的觀點。

並且當時,因為是清談辯論,只要在場上辯贏對方,讓對方啞口無言即可,不是要說服對方。

所以細細講道理的論道成分不多。

更加側重於急智、辯才與學識的淵博。

而眼下。

這位戴南華冠的老者,在這片竹林孤亭前,回歸到了他內心秉持的真正觀點,是在以太清府道學先生的尊貴身份,為周圍的青君等數十位府生,傳授道家的無為大道。

嗯,順便再踩儒家一腳,不,是兩腳……

「……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此刻,隨著他漸漸聽清楚陶淵然的話語。

趙戎輕輕抿嘴。

陶淵然剛剛的那一番話語,很好理解。

世人因為失去了本來純善的本體——『道』,所以聖人才教人以德。

人心變遷,世人再失去了善良的德行,所以聖人才教人以仁。

再往後,又因為世人連仁之心也失去了,因而聖人才教人以義。

如今人心不古,世人的義也沒了。

所以,聖人為復古道,才教以禮也。

在這兒,陶淵然的嘴中,制定禮儀的聖人是誰,或者說是哪一類聖人。

嗯,答案已經很明顯,就差指著鼻子罵了……

你再罵?

陶淵然其實是在變相的強調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的理念。

否定儒生們積極『有為』的行為。

眾所周知,儒家是推崇『道德仁義禮』的。

而道家卻是不然,他們獨獨崇尚『道』。

陶淵然認為,儒家現今之所以推崇『禮』,乃是道,德,仁,義不足所致。

儒生們一直積極『有為』,結果,現如今只剩餘『禮』了。

正在這時,南華巾老者的聲音再次傳來。

「天下有道,何必問禮呢?夫禮者,忠義之薄而亂之首也!」

到了天天都要談到『禮』的時候,忠信就已經很少了,混亂馬上就要來了。

趙戎靜立,默然。

陶淵然的意思很明顯。

是在說,禮法,本身就是滋生動蕩的禍源。

是儒生積極『有為』導致而成的失敗後的失敗。

簡而言之,就是,『無為』的道家認為,在『有為』的儒家,對了,還有墨家等百家。

在他們的積極『有為』的努力之下。

這世道……是在向下走的。

嗯,就很穩定,沒有一絲一毫世道風氣要向上的傾向。

直至如今,處於禮樂崩壞,瓦釜雷鳴的季世。

放眼望去,縱觀整個玄黃界。

山上山下,現今都不太平,暗流涌動。

有著愈來愈亂的傾向……

嗯,說好聽些,是大爭之世的前夕。

難聽些,那便是大亂之世將至,不知道又有多少生靈將要塗炭。

而且關於這一點,不止是百家諸子看見了。

明眼人都看得的出來,是玄黃修真界已經廣泛默認的共識了。

畢竟……距離上一次,已然萬年。

似乎,亟需某個內聖外王之人現世。

不過,不管怎樣,趙戎倒是覺得望闕洲目前還好,感覺挺安穩的。

可能是因為他『蘇醒』的太晚了?

沒有趕上更加安穩太平的時代?

不,趙戎覺得他醒的剛剛好,有幸成為青君的竹馬夫君,有幸遇見一隻沒來得及被壞人拐走的笨狐妖。

所以,趙戎覺得主要原因可能是……

他已經有家了。

青君和小小都在獨幽城,都在趙戎身邊。

都說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現在就差其中一項,就達成圓滿成就了,不對,是差兩項,還有炕頭。

只是青君把玉藏在兒子的食堂里,然而趙戎不取到玉又沒辦法進食堂去,不進食堂就沒辦法替兒子檢查伙食,不檢查檢查兒子食堂的伙食安全,他夜裡又怎麼睡的安穩?

好吧,這麼一想,趙戎也挺焦慮的,頓時又不覺得安穩了。

嘶,大亂之世的緊張氣氛,一下子就來了。

此刻,趙戎身處其中大亂之世,表情嚴肅。

心裡想著,等會兒青君與芊兒下課後,就和娘子敞開心扉的認真談談,刻不容緩。

說不定她一聽之後,也焦慮了呢?然後就……就……就讓趙戎不焦慮了。

趙戎輕輕點頭。

只是雖然如此想著,但他卻也一直在關注著場上的動靜。

此刻,在趙戎的耳畔,滿是那位盤坐亭中的老者,調侃嘲諷的語氣。

而竹林間也寂靜無聲,只有落葉聲,與陶淵然洽淡清朗的嗓音。

「講禮之時,就是失道之日啊。儒生們,既然都問禮了,那想必是天下大亂了。」

遠遠看去,亭中的南華巾老者垂首,拇指滾動流珠,似乎正在緩緩搖頭。

陶淵然忽然環顧四周,道:

「那麼接下來,他們又要用什麼,來挽救這禮樂崩壞之世呢。」

「諸位,林麓書院的那位山長與你們授業時,有未教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