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兩場清談

第一卷 美玉綴羅纓

清辯前的賭注商議結束。

趙戎板著臉返回座位。

剛剛做了件她覺得是這輩子膽子最大的一件事的小狐妖默默跟在趙戎後面。

蘇小小繃著一張小臉,在又偷瞧了一眼趙戎臉色後,眼睛不自覺地輕眯,蘊著點笑意,她清脆的咳了兩聲。

趙戎沒轉頭,悶頭往前走。

「趙戎,那個……什麼是爐鼎啦?」

趙戎猛地轉頭,抿著嘴盯著小狐妖,沉默不語。

蘇小小鼓著嘴,一臉無辜,和他大眼瞪小眼。

不一會,趙戎敗下陣來。

年輕儒生皺眉道:「你真不知道?」

小狐妖小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

趙戎想了想,有些詞不方便說,只好悶悶道:「就是比好朋友還近的關係。」

蘇小小眨了眨眼。

趙戎再也忍不住了,「蘇小小,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這些自以為是為我好的事了?」

「讓我拿自己的朋友去當賭注,是對我趙子瑜最大的侮辱!」趙戎面色認真。

「不是朋友,是好朋友。」她糾正道。

趙戎點頭,「對,是好朋友……不對,這有區別嗎?能不能抓住我話的重點?」

「有,有區別。」她聲音弱弱,卻語氣堅定。

想起了剛剛她的任性與倔強,趙戎深呼吸一口氣,凝視她眼睛,一字一句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不過見蘇小小低著頭的小模樣,趙戎心裡微微一軟,剛想開口,就見小丫頭已經驀然抬頭。

二人對視。

「我知道那個噁心蟲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很想要很想要的那種,因為……你剛剛一直盯著他看,都沒有理我,趙戎,是不是那件國師袍?」

「我早上把你喜歡的衣服縫得讓你不喜歡了,我想還你一件。」

趙戎沒有回答,心裡嘆了口氣。

明明是他準備去賭的,結果繞來繞去,把這個傻丫頭繞進去了。

你怎麼這麼傻?但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小小相信你一定能贏的!」

只是下一秒,小狐妖突然表情害怕,語氣怯怯道:「趙戎,你可別把小小給輸了。」

趙戎眯眼,點頭不語。

一陣鐘響,此次儒道之辯的裁判,六一居士腰間別著酒葫蘆,緩步邁上高台。

林文若走到趙戎身旁,與他並立,二人都沒有去看對方,而是一齊將目光投到對面沖虛觀一群人身上。

年輕儒生冷凝著臉,「我要他死。」

頎長儒生點了點頭,「可以。」

隨後接著道,「但前提是計劃成功,一定要贏。」

「一定。」他斬釘截鐵。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第一次如此認真。

……

「賭注雙方已經商定,且並無異議,老朽宣布今日儒道之辯正式開始,第一場清談,蘭溪林氏選人,沖虛觀出題。」

高台上,六一居士朗聲道,聲音震的台上熏煙瞬間繚亂,回蕩在全場。

台下,陳牧之輕搖著一隻黑色羽扇起身,對趙戎與林文若露出一個微笑後,瀟灑上台,對六一居士言語了幾句。

不多時,清凈子聽到了六一居士的呼喊,嘴角一撇,起身上台。

站在一旁的藍玉清與清元子,對視一笑。

此時,全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台上,但是站在沖虛觀眾道士最前方的那個頭戴南華巾的老者,則是面色洽淡的偏頭眺望說經台外的景色,手裡一串念珠輕輕轉動。

某一刻,他微微抬了抬眉,轉頭看了一眼某個一直審視著他的年輕儒生,隨即回過頭去,不再理會。

趙戎見那個神秘老者發現了自己,也沒有掩飾,繼續循著他的目光望向台外,那個方向視野寬闊,可以將終南山南部群山的風光盡收眼底,下一刻,趙戎眉頭一挑,嘴唇抿成了一條紅線。

第一場清談的雙方分別是陳牧之與清凈子。

清談開始前雙方要相互自報身份,此時已經無需隱瞞。

清凈子為主方,選題是《道經》中的「上善若水」。

清凈子所執論點即是「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近於道。」

因此陳牧之作為客方,必須對其問難,只能被動的執相反的論點,即「上惡若水」。

如此一來,剛開始的優劣很容易看清。

上善若水是道家的核心思想之一,並且儒道二家雖然有極多爭端,但是在關於水的看法上,卻出奇的一致。

趙戎飽覽聖賢書,見過很多對水的稱讚,皆是符合道家「上善若水」的大道。

比如「智者若水,水有儒風」,比如「君子見大川必觀」;比如「夫水者,君子比德焉」

甚至某位儒家聖賢的「人性本善」論,就是「上善若水」的另一種表述。

這一切的根源,是聖賢書上記載的某個久遠到不可知的年代,儒家至聖先師曾於某個大川旁遇道祖,執弟子禮,傾聽道祖談水……

所以清凈子選擇這個辯題,確實聰明,畢竟書上關於水的論述不知凡幾,輕易就能作為談證。

清辯開始。

雙方道明論點後,清凈子手持念珠,卻沒有轉動,沉聲道:「眾人處上,水獨處下;眾人處易,水獨處險;眾人處潔,水獨處穢。所處盡人之所惡,夫誰與之爭乎?此所以為上善也。」

陳牧之微昂著下巴,輕搖著羽扇,悠然道:「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

雖然因為論點,陳牧之開局就處於下風,但是,短短半刻鐘不到,清凈子就輸了。

趙戎和林文若看著台上被陳牧之辯得張口結舌,啞然無語的清凈子,相視而笑。

陳牧之採用了儒辯的辯風,抓住了清凈子論點中的一個漏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不是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嗎?也就是說,水其實只有一個品質,那就是「利」,利於萬物。

因此,陳牧之為對方觀點總結出了「上善若水,唯利是圖」的簡述。

然而,水並不是故意「利萬物」的,它只是遵循自身的規律而流動,結果一不小心就「利萬物」了。正是因為這個一不小心,才成了你口中的上善。

因此水是順其自然。

於是矛盾也就來了。

人如果想做到上善若水,首先就要做到唯利是圖;然後是「不爭」;接著是「處眾人之所惡」;但是這些都是為了名譽而自損利益,為了討好眾人而犧牲自己,這些都不是順其自然,而是違背自然。

如果水稱為「上善」,那麼這些人就可以稱為「上惡」。

陳牧之抓住了對方的一個小漏洞,將其不斷地擴大,猛追不舍,咄咄逼人。

其實在趙戎以往辯論經驗與旁觀者的角度看來,陳牧之這番邏輯推論是有薄弱之處的,經不起過多的推敲,但清凈子在台上哪裡反應的過來這些,只能被動應招,氣勢上就輸了一半,不到半刻鐘,便丟盔卸甲。

第一場清談輕而易舉就取得了勝利。

六一居士宣布勝負後,陳牧之迎著全場的掌聲,紅光滿面的下了高台。

趙戎和林文若對視一眼,笑著上前迎接。

陳牧之深呼吸了幾口,盡量語氣平淡道:「愚,幸不辱使命。」

趙戎不由鬆了口氣,第一場其實是他最擔心的環節,擔心陳牧之驕傲輕敵,如今看來,此事並沒有發生,一切都向著好的方面發展。

而第二場按計劃是老謀深算的林文若上台,這個他卻沒有多少擔憂,唯獨只怕第二場對面直接選他這個「上等馬」,那就打亂計劃了。

不久,第二場清談開始。

由沖虛觀選人,蘭溪林氏選題。

對方派出了那個下顎鬍鬚極長的清元子上台,片刻之後,六一居士緩緩報出了清元子選擇的對手的名字。

「林文若。」

趙戎嘴角微微一勾,對面果然把他當作了上等馬,第二場選擇了林文若,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而這些時日,林文若和陳牧之都是在認真研究對手,幾乎研究透了對手以往的每場清談,知己知彼。

如今,按照那夜的晚宴議事,計劃已經順利成功了一大半。

只要再贏一場,就能大獲全勝,為這個被一座道觀鎮壓了上千年的終南國換天!

林文若聞言,整理衣冠,鄭重登台,即使極為了解對手,也沒有絲毫懈怠,全力以赴。

趙戎稍微露出了些輕鬆的笑意,不過隨即便收斂起來,平靜的等待那陣掌聲與最後的勝利。

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刻鐘後當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卻是某個頎長儒生腳步踉蹌的下了台。

頎長儒生搖搖欲墜,魂不守舍的呢喃:「他,他去過稷下學宮……」

第二場清談,有無之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