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下河
上午十點左右。
周雲拍完了在菜園子里鬆土、澆水的戲，蹲在地里，回頭望向魚塘對面。
他們這個地方的格局是這樣。
在菜園子和屋子之間，隔著一塊坪地和一個小魚塘。
所以，周雲蹲在菜園子這裡，一回頭就可以看見對方的坪地和屋子。
文冰他們就都待在坪地。
「可以了嗎？」周雲問。
文冰：「可以。」
周雲站了起來，沒有拿鋤頭的那隻手撐在自己腰後邊，長舒一口氣。
腰酸。
蹲得太久了。
周雲從菜園子里出來，走到文冰身旁。
「怎麼樣？」她問。
文冰說：「挺好。」
他反正就這麼一兩句話。
周雲翻了個白眼。
「拍了一上午，就得你這麼兩個字，忒沒成就感了。」周雲說。
文冰樂了一下。
「梓琳姐呢？」
「跟秀秀她媽去說合同的事了。」文冰說。
周雲點頭，「她們家同意了？」
「同意了。」
「你打算給人家付多少片酬啊？」周雲問。
文冰說：「你這也要管？」
「不能讓人家小朋友吃虧不是？」周雲嘆了口氣，把自己昨天晚上輾轉反側睡不著的事情跟文冰說了，「我現在就擔心把人家給坑了。」
文冰斜睨了周雲一眼。
「這放在外頭，多少人想要的機會，到伱這裡反而叫坑別人了。你看，陳卓他不也是到城裡去上的學？每個人都在努力地去更好的環境來塑造自己，他一個小孩，一個人在外頭上學，難道就不會遇到挫折、磨難了？你以為秀秀她媽媽就這麼放心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小男孩一個人去求學？但是，人總是要去追求更好的。」文冰說，「你要這麼不放心他們兩個小孩，你不是現在自己在做工作室嗎？你就把他們兩個小孩的經紀約簽下來好了，以後你多關照著他們一點。」
周云：「什麼鬼？」
文冰：「不行嗎？」
他說：「我倒覺得挺行的。」
周雲說：「這……」
「他們兩個人演了這部電影，肯定會受到一些關注的，以後做不做演員另說，但是如果真有一些工作機會找過來，你幫他們把關，總比其他人把關要好一些吧？」
周云：「我主要是不想打擾到他們正常的生活。」
「什麼生活是正常的？」文冰忽然問。
周雲一愣。
文冰問：「在一個地方安然無恙地長大，就是正常的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人都還在不斷地想要換到一個更好的環境里去呢？」
他說：「沒有誰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我們不是在逼著他們做選擇。」
周雲豁然開朗。
……
上午十一點左右，陳卓回來了。
易哲帶著攝影組的幾個人正在架設備，等會兒又要拍她做午飯的戲了。
周雲看見陳卓在旁邊探頭探腦的，好像是想要找他們似的。
她走出去，遠遠地沖著陳卓招了下手，說：「小卓，你過來吧，沒在拍呢。」
陳卓這才過來了。
他站在周雲跟前，有些拘謹。
周雲說：「你找我們嗎？」
陳卓猶豫著開口，問：「我、我是想來問一問，等會兒中午咱們還去嗎？」
「去啊。」周雲笑著點頭，「當然去，對了，秀秀呢？她今天上學吧？」
「她中午直接在河邊等我們。」陳卓說，「那、那我吃完午飯來找你。」
周雲見陳卓看著他還有些拘謹，不敢說話。
「等等。」
周雲喊住他。
陳卓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周雲。
周雲說：「回頭我們捉蟹，會有人拿攝影機拍，你知道吧？」
陳卓有些尷尬地撥弄了一下頭髮，點頭，說：「知道。」
周雲問：「那，你想演戲嗎？」
陳卓低頭看著地面，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
「你平時看電影嗎？」
「看過幾部，不多。」陳卓說，「我們這兒沒電影院，上學的地方才有。」
周雲問：「那……你跟你媽媽商量過了嗎？願不願意在這部電影里出鏡？」
陳卓這倒是沒有遲疑了，點頭，說：「願意。」
周雲驚訝地看著他，說：「也許等電影上映之後，你的生活會發生很多的改變，你在學校里，你的同學對你的態度也會發生改變。」
陳卓點頭。
「不一定都是好事。」
陳卓：「我知道，但是沒有關係，媽媽說了，如果我們願意拍這個電影，我們可以拿到兩萬塊錢。」
周雲一愣。
陳卓說：「這樣家裡就不用再幫我湊上高中的學費了。」
這一刻，周雲的心裡湧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澀。
從宋遲到文冰，他們都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但都不及陳卓的這一句話。
周雲在這裡擔心拍電影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陳卓他們正常的人生的時候，陳卓考慮的卻是拍電影賺的這點片酬，能夠給他交上高中的學費這件事。
周雲心想，是這幾年優渥的生活讓她也走上了「何不食肉糜」了嗎？
周雲拍拍陳卓的肩膀，說：「那太好了，你這麼小的年紀就可以靠自己交學費，真牛。」
陳卓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周雲心想，自己這是又說錯話了？
陳卓說：「小雲阿姨，我先回去了。」
「嗯，拜拜。」
等人走了，文冰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後響起來。
「跟人聊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周雲轉過身，「唉，我今天真的太受打擊了，我真的……離開真實的生活太久了。」
文冰聞言，笑了起來。
「不至於這麼說啊。」
「真的，我就是那種典型的表面上的為你好，實際上連對方真正需要什麼都不知道。」周雲是對自己真有些惱火。
她是好心嗎？
是。
她是真的擔心陳卓和秀秀嗎？
是。
可是，她如果多堅持一點，按照她的想法，直接拒絕了這兩個孩子來演這部電影，是不是其實也阻止了這兩個孩子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
哪怕不是改變人生，只是豐富他們人生的機會。
周雲對自己的要求有多高，文冰是真的。
文冰拍拍周雲的肩膀，說：「你也別太糾結了，你跟秀秀他們家一起朝夕相處了這麼久，更上心、更動感情，這都是很正常的，而且，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真的，你聽我的，把這兩個小孩簽下來，不是說以後就讓他們往童星這條路子上發展，但你給他們保駕護航，講實話，我也放心。」
因為文冰的這番話，周雲去給周覽打了個電話。
周覽聽了她說的，思考了一下，說：「我聽明白了，沒事，這件事不著急，我這兩天抽空來一趟，我親自跟他們家聊一聊。」
周雲嗯了一聲。
「如果他們家確實捉襟見肘，他們簽到我們工作室，每年在寒暑假或者周末給他們安排一兩部戲，賺點錢，也是好事。」周覽說，「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周覽這麼說了，周雲就放心了。
中午，周雲跟大家一起去秀秀家吃午飯。
陳卓幫忙上菜擺桌，一直忙活著。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陳卓才把青菜給各個桌端上來。
周雲本來想招呼他坐她邊上來，誰知道陳卓轉身就進了廚房。
周雲去看了一眼，陳卓端著一個碗坐在板凳上，正埋頭吃呢。
聽到有人進來，陳卓抬頭看來，看到周雲，愣了一下，站起來，把飯碗放到了灶台上，問：「小雲阿姨，你要找什麼？」
他的瞳孔很黑，也很亮，也讓他的眼睛有一種深邃感。
周雲一下愣住了。
她愣了一秒才回過神來。
「沒什麼，我就看看你怎麼沒出來吃飯呢。」
陳卓訥訥地說：「我、我在裡面吃。」
周雲說：「幹嘛，還不樂意跟我一塊兒吃飯啊？」
陳卓立即搖頭：「不、不是。」
「不是就出來，我還正想趁吃飯的時候跟你聊一下呢。」周雲笑著說，「我跟你妹妹算熟了，但對你都不怎麼了解，這兩天我們還要一塊兒演戲呢。」
陳卓聞言，嗯了一聲，端上飯碗出來了。
王梓琳看到陳卓跟著周雲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個已經吃了幾口米飯的碗，立即反應了過來，她笑呵呵地張羅：「小卓，你吃今天的臘雞了嗎？做得真不錯。」
陳卓點了下頭，在這麼多人面前，他似乎更沉默了。
王梓琳：「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陳卓答。
「十四歲就這麼高了？」陳卓驚訝地看著他，問：「你現在應該有快一米八了吧？」
陳卓嗯了一聲，「一米七七。」
王梓琳嘖嘖兩聲：「現在小孩就是發育得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快多吃點。」
說完，她便心照不宣地跟周雲對視了一眼。
周雲對她點了下頭。
陳卓太沉默，不敢說話。
周雲和王梓琳想要讓他儘快地打破這層不熟悉的陌生感和隔離感。
但是，跟秀秀這樣的小孩不一樣，陳卓這個年紀已經是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以及強烈的自尊心了。
對於周雲她們這些光鮮亮麗的大明星，陳卓心裏面一直有著非常強烈的距離感，以及一種自卑。
他不敢主動地說一句話，怕「打擾」她們。
周雲看出來了，很無奈，但是，她也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讓自己參照著去化解陳卓的「小心翼翼」。
周雲她自己也曾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她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於事無補，只能夠靠慢慢的相處來改變陳卓的心理。
中午去河邊捕蟹。
周雲借了秀秀媽媽的套鞋。
陳卓拿了個桶。
他們在架設備的時候，文冰就把周雲、陳卓和秀秀三個人拉到一旁講等會兒要拍什麼。
兩個小孩都一臉茫然，壓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周雲等文冰講完，對他們倆說：「沒事，你們就別管攝影機在什麼地方拍什麼，你們平時怎麼捉的，今天就怎麼捉，就像平時一樣說話，好不好？」
對陳卓和秀秀這樣的非專業而且還是未成年的演員來說，就不要去跟他們灌輸演戲的概念。
就平時怎麼樣，這會兒怎麼樣就行。
或者是拿一個固定的東西出來，讓他們照著模仿。
偏偏文冰這又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們用的劇本。
周雲對文冰說：「等會兒甭管發生什麼，你也別喊停，先讓我帶著他們走一走，說一說。」
文冰點頭：「我也是這個想法，我讓攝影組他們跟著你們走。」
「主要跟他們倆吧，我的回頭再補拍都行，先把他們的拍到。」周雲說。
文冰點頭。
雖然這麼做了，但是實際拍起來，還是遇到了很多麻煩。
秀秀稍微好一點。
陳卓經常就是緊張地說不出話了。
動作也很尷尬。
周雲對他一笑，問：「是不是第一次拍戲，比較緊張呢？」
陳卓愣住了。
他不知道周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提起了這件事。
不是在拍戲嗎？
這個話題是可以聊的嗎？
周雲彷彿看出了陳卓的疑慮，說：「沒事，我剛才跟導演說了，還沒開機呢，我都還沒有學會怎麼捉蟹，你先教教我，把我教會了，我們再拍。」
陳卓又一愣，然後轉頭看了一眼前後兩個大搖臂上的攝影機。
周云：「那是攝影師們在試光，拍一些空鏡，沒在拍我們。」
陳卓訥訥地哦了一聲。
周雲隱晦地往文冰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文冰沖她點了下頭，顯然明白她的意思。
周雲放了心，抬起頭，看了看天空，說：「今天天氣真不錯，天也很藍。」
陳卓聽到周雲這麼說，雖然不知道周云為什麼突然又換了話題，但還是跟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只是這樣的天空，他經常看到，習以為常，並不知道周云為什麼要用這麼欣喜的語氣說出來。
他的臉上露出些許茫然。
秀秀忽然拽著她哥哥的手，說：「哥哥，你快點教小雲阿姨捉螃蟹啦，我等會兒就要上學去啦！」
小姑娘著急了。
周雲立即笑了起來。
陳卓臉頰微微一紅，扭頭看向周雲，說：「那我們下去吧。」
周雲點頭，跟著陳卓下了河。
周雲有點小心翼翼，因為怕踩空。
但實際上這個小河水很淺，僅僅沒過了他們的小腿肚子。
秀秀沒有下河，在河邊看著他們。
陳卓回頭看周雲走得小心翼翼，猶豫了一下，伸出了右手，說：「小雲阿姨，要不我扶著你吧。」
少年的臉上顯露出關心之色。
周雲本來緊張著，一聽陳卓這麼說，鬆了口氣，「太好了！」
她立即把自己的手交到了陳卓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