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北征(三)

第二卷 西北王

民國六年10月20日陝軍右支隊佔領宜川,兩天後又進逼雲岩,左路民軍節節抵抗,節節敗退。

眼見得延長縣城也即將落入陝軍之手了。

「不能再退了。」

馮原一戰雖然最後關頭,李虎臣頂著陝軍的刺刀將高峻帶出了包圍圈,但是經此一戰,左路民軍的精華盡去,剩下的不到4000人多系戰前臨時徵召的刀客,能用的槍支也不過一千出頭,這不能不讓一干首領感到沮喪。

「這兩天光逃兵就散了近百人,若是再退,怕是不要北洋狗子打過來咱們就全完了。」

「打?怎麼打?虎臣,眼下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世英搖搖頭。

不是他意志不定,實在是敵眾我寡,委實難以對敵啊。

「依我看,咱們也該立刻後撤,放棄延長延川清澗各縣,全軍移師綏德,和伯英兄立刻會合。」

張鈁這次回陝雖然由於閻錫山的封鎖,所帶的東西不多,但是300桿槍,近10萬粒彈卻是可以彌補民軍的燃眉之急。

「我不回去。」

樊鍾秀也不同意,他的騎兵團是左路民軍中損失最少的,但是去了綏德就可能被張鈁連骨頭都吞了下去。

「張伯英什麼東西,嘴上叫得起勁,卻躲在後面。

要是這個老小子能早一點帶人過來,咱們和陝軍還有得打。

現在倒好,回去捧他的臭腳,我不幹!」

「醒民,這個時候鬧什麼意氣?」

高峻腿上挨了一槍,幸好只是咬掉一點皮肉,沒傷著骨,饒是這樣他還是有些行動不便。

「算了,如果你不想去綏德那你就去膚施投笠僧兄吧。」

「退、退,就知道退!為什麼咱們不能殺個回馬槍?」

李虎臣抱著頭蹲在地上有些想不通。

「都他媽是大老爺們,難道就不能堂堂正正再打一場?」

「虎臣,我和你一起。」

樊鍾秀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他自是瞧不起高峻和曹世英這副孬樣。

「峰五兄和俊夫兄去綏德就讓他們去綏德好了。」

「你們兩個!」

曹世英勃然大怒,大敵當前是容不得自己先行內訌的,他好不容易壓住火氣。

「好好好,你們要打北洋狗子我不攔你們。峰五兄、振五兄,咱們走!」

「讓醒民他們留下也好。」

董五急忙出來做這個和事佬,對著樊李二人說道。

「就煩勞兩位兄弟替我峰五兄和俊夫兄斷後了。」

連綿不斷的黃土被雨水和大風造化得溝壑縱橫,塬、梁、峁是今天陝北基本的地貌類型。

「塬」高而平坦,但極易受流水侵蝕,分割出長條狀塬的,成為山樑,地質上稱為「梁」的;如果梁再被溝谷切割分散孤立,形狀有如饅頭狀的山丘,那麼就形成了當地人稱之為「峁」的形狀。

在這樣的地形中,道路起起伏伏不是穿溝就是在山樑的頂部,隊伍綿延數里,實際上沒有走出多遠。

「這個鬼地方!」

馬康抱怨著。

在除去留守各縣鎮的守備隊和兵站,他手下還有近一個完整的旅。

但是在這個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上卻只是一行小小的螞蟻,可以忽略不計。

「參謀長,這路太難走了,炮兵實在是拖累啊!」

這個時代的大炮根本未用上簡化設計,所以一個個死沉死沉的,哪怕陝軍半數以上的馬匹都用來駝承和拖曳,還是嚴重製約了隊伍的前進速度。

「曉攸兄還是別抱怨了,等到真要用大炮了,你可不要叫啊!」

張自力抬眼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雖然已經是深秋了,但是全副武裝的陝軍將士們在沉重的負荷下還汗流浹背,大口喘著粗氣。

「讓部隊停一下吧,喝口水喘喘氣。」

「我也正有此意啊!」

馬康揮揮手。

「派出警戒,其餘的休息。」

說著,他疲倦的從馬上翻下來,扯著張自力找個背陰的地方坐了下來。

「報務員,架電台,問一下大帥那邊的情況。」

「不過,曉攸兄,你的說法也有些道理。」

張自力腦子還想著馬康剛才的話。

「咱們配屬整整一個炮團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民軍不是沒有炮,但無論口徑還是數量都不可能與陝軍相比的。

「我看,讓盛春臨時整編一下。混編兩個炮隊跟著咱們,其餘的回黃龍去固守,你看怎麼樣?」

「就聽朴初兄的。」

馬康還沒說完,就聽到破空的槍聲響起。

「敵襲!」

張自力和馬康猛的站起來,就看見從道路兩旁的山樑和峁地上數以百計的民黨揮著跨時代的冷兵器如同山崩一樣涌了下來。

而少數擁有快槍的民軍更是站在高處對著密集的陝軍大隊攢射著。

「糟糕!」

兩個人幾乎同時叫了出來。

「被民黨伏擊了。」

馬康不敢相信的看著這一幕。

「尖兵,咱們的尖兵幹什麼吃的!」

「上刺刀!」

「射擊!」

由於事出突然,陝軍又剛剛處於休息狀態,一時間各部的指揮有些混亂的跡象。

然而,隨著雙方第一排子彈的射出,陝軍方面慢慢的也調整了過來,各自以班排為單位迎了上去。

「去死吧!」

民軍們只有少數是裝備快槍的,而裝備的快槍中也不過極少數可以配上刺刀的。

因此,大隊的民軍不是手持紅纓槍就是揮著雪亮的大刀,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猶如地獄里衝出來的惡鬼。

但是氣勢十足並不代表民軍就是必勝的一方。

陝軍對白刃戰的要求非常的高,普通二等兵要晉陞上等兵和軍士必須首先在刺殺考核中取全優。

因此,面對著氣勢洶洶的對手,在最初的那陣混亂之後,除了極個別的士兵還處於手足無措的境地,其餘已經在下級軍官和士官的帶領下進入狀態。

只見雙方飛速的迎頭撞在一起,隨即喊殺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民軍不過是恃蠻勇罷了。」

透過望遠鏡張自力看得非常清楚。

陝軍人多勢眾,刺殺技術精良,通常幾個人一配合一兩個回合之內必然刺倒眼前的對手。

反觀民軍,雖然部分悍勇之輩左突右擋,彷彿所向披靡的樣子,然而殺傷卻是極有限的。

「小心!」

馬康猛的撲倒了張自力。

剛剛趴下,幾發不知道從哪飛過來的槍彈從兩個人的頭頂掠過,躲閃不及的幾名馬弁一下被撂倒了兩三個。

「混蛋!」

馬康雙手發力從地翻身爬了起來。

「朴初兄沒事吧?」

在得到張自力肯定的答覆後他貓著腰四處查看著,顯然是這邊望遠鏡的反光招來了對方的窺視。

不過既然大難不死,馬康第一要做的就是報復,他從護兵手裡搶過一桿步槍四處瞄著,殘忍的扣動著扳機,在漢陽造極限的射程里,幾個拿槍四射的民軍骨幹被他一一獵殺。

「曉攸兄冷靜一點。」

看著馬康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張自力急忙上前制止他繼續暴走。

「你是支隊長,不是二等兵。」

張自力按住馬康四處尋找子彈的手。

「你好好看,民黨眼看是撐不住了,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射擊,而是安排隊伍追擊。

這股敵人居然有膽子白天伏擊咱們,肯定是左路民黨最有力的部隊,只要消滅他們,顯然延長一線的大門就向我們敞開了。

馬康,我現在命令你,履行職責!」

「啊?我明白了!」

被張自力這一罵,馬康終於回過神來。

拋下槍,撿起自己的帽子,立刻召集起來四散的參謀和馬弁。

就聽他大聲的呵斥著,「讓高田子抽一個完整的連給老子從側翼包圍上去!黃三喜在幹什麼?他是團長不是小兵,讓他立刻從第一線撤下來。」

馬康將張自力罵自己的話幾乎一字不改的再罵了下去。

「讓炮團把兩磅炮準備好,一旦民黨後逃,立刻給我開火,我要把他們全留下來。」

「虎臣,不能再打了。」

樊鍾秀抬手一槍打倒一個沖得過前的陝軍士兵,順手扯住李虎臣的衣襟。

「陝軍反擊上來了,再不走咱們都要陷在這裡了,快撤吧!」

「我操他媽曹俊夫跟高峰五,要是兩個老小子跟咱們一起打這仗,咱們就贏定了。」

雖然民軍起初在戰術上達成了奇襲,不過由於火力和操訓上的絕對弱勢,即便曹高兩部全部投入戰鬥,失敗也是遲早的事。

不過李虎臣現在顯然是看不到這一點的。

「這兩個孬種!」

「好了,虎臣!別罵了,快走!」

樊鍾秀拉著李虎臣轉身就逃。

這個地方只要下到溝里,一轉彎,保准後面的陝軍不敢再追。

「預備,三發急射。放!」

陝軍最輕便的2磅炮已經就位,短短兩三百米的距離,幾乎是一出炮膛炮彈就在民軍的頭頂炸響了。

剛剛還在意陝軍沒有追上的陝北刀客們肝膽俱裂的發現,現在才是他們最後的末日。

「快,下溝!」

樊鍾秀也顧不上虎臣了,順手抱頭,就這麼直接的從坡的一邊朝另一邊滾了下去,直到被二三十米下的土石荊棘掛住,這才算是停了下來。

「虎臣,你還活著嘛?」

「老子好好的,你咒老子呢。」

樊鍾秀的脾氣夠暴躁的了,但是李虎臣比他還差。

「說個鳥,快跑!」

這一跑就是二三十里。

好不容易收住了腳,把殘餘的部下攏了攏,兩個人連哭心思都沒了。

「醒民兄,你說咱們接下來該么辦?」

「怎麼辦?涼拌!」

樊鍾秀看看手頭這十幾個人、七八條槍,不由悲從心來。

「綏德老子是不會去的,去了也是讓高峰五、曹俊夫他們看笑話。我回豫西去,就不信憑著老子的名頭,我樊醒民拉不出一支隊伍來。」

「那咱們就此分手吧。」

人各有志,李虎臣也不強求樊鍾秀留下。

「我自去找笠僧兄,我也不信了,戴季良就永遠不吃敗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