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正文卷

調取監控畫面後不到一個小時,盛亦一行人找到了虞星所在。

盛家產業眾多,找起來不容易,童又靖和沈時遇原本都以為要頭疼好久,費不少勁,不想,盛亦還是了解他爺爺。

位於杭山上的這間別墅似乎是盛老爺子用來見客的,盛亦直覺在那,他們便第一時間趕去。

到了一看,別墅里果然有人在。

大門前的空地停著幾輛車,顧不上細看,粗略一瞥,見監控畫面中出現過的那輛,以及盛書淵出行常用的座駕都在,盛亦知道自己沒找錯。

沈時遇和童又靖跟他一前一後抵達,表情都不輕鬆。

入內,通行無阻,沒人攔他們。

正廳外,人比別處稍多。

裡頭傳來說話聲,盛亦帶著沈時遇和童又靖,直接往裡闖,那個帶走虞星的中年男人作勢稍稍阻攔,但並未動真格。

童又靖趁空,不忘狠狠瞪他一眼,以此撒氣。

廳里卻沒有虞星的身影。

盛書淵坐在沙發一側,另一側坐著一個清瘦的男人。

盛書淵看向盛亦,眼神一沉,不滿:「……冒冒失失闖進來,像什麼樣子?」

「爺爺。」輕不可聞地喊了聲,盛亦停住腳,擰著眉直接問,「人呢?」

朝對面的男人看了看,盛書淵皺眉,刻板的臉上,表情越發嚴肅,沉聲斥責盛亦:「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

手中的龍頭杖用力,重重在地上一扽。

清瘦男人慢悠悠開口,不急不緩插話:「這就是你們家孩子?」他的眼神掃向盛亦,一寸寸打量,帶著幾分審視意味。

盛亦蹙眉:「您是……?」

清瘦男人未答,輕輕一嘆:「時間不早,我也該走了。」

身後站著的人,立刻近前扶他。

盛亦三人這才注意到,他沙發旁停著輪椅。

清瘦男人被攙扶著站起——並不是不能站,只是有些虛弱——他走了兩步半,坐到輪椅上,扶他的人便行至他身後,握上輪椅兩側把手。

衣擺被輕輕扯了扯,盛亦側頭,沈時遇擰著眉,用氣音說了一個字:

「——傅。」

東遠傅家。

主做跨國貿易,體量巨大,在國外一向以南美所佔市場份額最為突出,在國內投資額高達四十億美金,涉及企業超150家。

傅氏主家這一輩三兄弟,長年久居國外,年初時剛剛宣布回國,許多人猜測,接下來東遠集團的發展重心或許會有所轉移。

而傅家三兄弟里,老幺傅非臣自幼體弱,久病多年,似是從娘胎里便自帶不足。傅非臣少露面,不愛交際,但見過的都知道,他出行要靠輪椅,走到哪讓人推到哪。

那廂傅非臣已經和盛書淵道別,輪椅經過盛亦面前,被他一把握住扶手,攔下。

推輪椅的人臉色一變。

盛書淵慍怒:「盛亦!」

「虞星呢?」盛亦不管不顧,盯著他追問。

傅非臣的五官,乍一看和虞星不像,但仔細看久了,眉眼,骨相,極其相似。只不過他常年病著,皮膚發白,不健康的病態白減損了幾分英氣。

年輕時大概十分俊朗,現在沒有血色,像畫紙上的人。

傅非臣並未生氣,久病之人,眼神莫名有幾分慈悲,嘴角總是若有似無,像帶著笑。他淡淡望著盛亦年輕的面龐,細細打量這份生機勃勃的衝動與怒氣。

盛亦不管那些,只追問:「虞星在哪?」

沈時遇和童又靖面面相覷,自打進來就成了背景板,此刻更不好說話。

沙發上的盛書淵扽了扽拐杖,示意人去拉開他。

傅非臣忽地彎唇一笑,輕聲道:「我的女兒,我自然要帶她回家。」

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不僅是說給盛亦,更是說給身後的盛書淵聽。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沈時遇和童又靖一愣,震得滿目驚詫。

盛亦早有心理準備,且今天這場面,隱約能預料到幾分,鎮定多了。

他握著把手不願意松。

傅非臣不跟他多說,半闔眼,微微偏開頭。

「走吧。」

身後的男人臉色嚴肅:「盛小少爺,請您鬆手。」

……

別墅門前停的車裡,有一輛加長賓利。

輪椅推到車前,車門拉開,傅非臣吃力地入內。

虞星已在車裡久等。

見她看來,傅非臣輕笑:「沒事了。」

也不在意自己吃力的樣子是否窘迫,低頭一點點挪上位置。

虞星下意識想扶他,抿緊唇,忍了住。

車裡空間很大,他們在長長的車廂里分列兩側,正好面對面。

「等著急了嗎?」傅非臣問。

虞星沉默,搖了搖頭。

他笑了一下,說:「盛家的那個男孩,我見到了。」

她驀地抬眸,顯露出在意:「盛亦來了?」

「嗯。」他說,「來了三個孩子。」

虞星不由往車窗外瞥,車停的位置有點偏,她待在車裡,一直出神想事情,竟沒注意到盛亦他們來了。

他們估計也沒想到,她就在門外其中一輛車上。

「現在不適合下去。」車緩緩開動,傅非臣像是看出她心裡所想,提醒。

虞星斂眸:「我沒想下去。」

等會給盛亦發個消息,出了這裡,手機有信號,隨時可以聯繫。

虞星摸了摸左手腕。

今天這一出,事發突然,還好她戴著這條手鏈。

傅非臣找來的那天,他們聊了很久。最後,他把這條手鏈交給她,說是在通訊設備被屏蔽的情況下,依然可以定位。若是有什麼情況,將手鏈正中鑲嵌的那枚小圓珠摁下去,他就能找到她。

虞星一開始不肯要。

傅非臣說:「就算你不願意和傅家扯上關係,你也撇不開。多事之秋,明裡暗裡多得是人盯著傅家,多個保險,以防萬一。」

當時,他很溫柔地勸:「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不要在這種事上和我置氣。」

掙扎幾天,她到底還是把手鏈戴上了。

只是一摸到手鏈,便總是會想起他說話的語氣。

成長過程中,從來沒有一個成年男性這樣對她。哪怕是一直追求小姨的詹敘銘,頂多也是溫和。這種慈愛,兩個人無形中被若有似無的東西牽引著的感覺,她第一次體會。

「親子鑒定的報告結果,前幾天給你大伯二伯送去了。」傅非臣提起這事,怕她不開心,說,「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你別往心裡去,他們習慣按規矩辦事,總要給他們過目看看才好。」

虞星不說話。

「你什麼時候有空,回家來吃頓飯,大伯二伯和……」

「我沒空。」虞星拒絕地毫不留情,頭偏向車窗,望著外頭。

傅非臣未有不悅之色,「還是不願意回家嗎?」

「我有家。」她說。和小姨的家。

頓了頓,傅非臣不和她爭這個問題,話鋒一轉:「這段時間家裡有些忙,沒能來看你,你想吃什麼?我們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虞星生硬道,「我不餓,不想吃東西。」

「那……」

他話音未落,忽然急促咳嗽起來。

虞星忍不住轉頭看,他從兜里掏出手帕捂著嘴,咳了好半晌。

擦拭唇邊,傅非臣深吸一口氣,收起手帕。

不見羞赧,不見悲喜,眼裡清清淡淡,早已習以為常。

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除了身體特徵的衰老,其他地方,仍然保留著些許青年感。

或許是因為久病,時間對他的意義可能跟別人有所不同,衰老的僅僅是肉體,他的精神、氣質,停在了某一個階段,並未隨著時間老去。

「這樣嘛。」沒有請求,只是眼裡免不了露出一抹可惜,傅非臣說,「上次知道你不愛吃甜,我特意讓人找了幾家餐廳,本來還想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虞星抿著唇,膝頭的手無意識收緊。

她以為自己應該會討厭他的。在沒有見面之前,對於「父親」這兩個字,除了抵觸還是抵觸。她一直以為,如果有天見到這個人,她會痛恨,厭惡,一句話都不跟他說,扭頭就走。

可是並沒有。

和他相處,出乎意料地放鬆,唯一讓人感覺不適的,就只有她心裡梗著的那些。她不願過去,不想放開,於是和他之間立起了一道無形隔閡。

他咳嗽的時候,她竟然有幾分揪心。

她很不想承認。

車裡靜了一會兒。

「辣嗎?」

「嗯?」

虞星不自在地問:「做的菜很辣嗎?」

傅非臣點頭:「很辣。」

「……我現在不餓。」她無聲長抒一口氣,眉頭不曾放鬆,彆扭道,「半個小時以後可能會餓。」

傅非臣看著她故作躲避姿態的側臉,柔柔一笑:「好。」